“老天,你這麽火大幹什麽?我還沒說兩句你就這樣了,你跟其他人也這樣嗎,指揮官?”季宋臨的話讓季沉默了一瞬,他這才發覺自己似乎確實暴躁過頭了,總是不能控製自己的情緒。季閉上眼睛揉了揉眉心,側身讓一個執行員過路,然後壓下心口的煩躁感,抬眼看了看季宋臨,說:“我一天的安排太滿了,有些著急,所以比較躁氣。對不起。”“你真的該好好管管自己的脾氣了,說話別總是這麽衝。”季宋臨看了眼餐廳裏就坐的執行員,“坐下來吃飯吧,站著不好。”季在餐盤前坐下,看了下時間,然後開始切烤好的牛排,再把多塔巴斯哥醬灑在上麵。他今天灑得有點多。季宋臨看著他蘸了點醬料再把肉塊送進嘴裏,等他吞下去了才說:“你知道那個裝著骨頭的盒子底下刻著什麽字嗎?”“藏文。”季很快地回答,“今天早晨我剛接到線人發來的留言,藏文是‘四家封塔’的意思。有意思了是不是?這跟那幅畫上的字是一樣的。”“那就對了,你得到的情報都是對的。”季宋臨敲開了一個雞蛋,倒了一碟子醬油,然後把雞蛋切開了放進去。季停下切肉的手,用帕子擦了一下嘴唇,盯著季宋臨看了一會兒,再垂下眼睛把帕子擱在一邊:“你對這個沒什麽好說的嗎?”季宋臨抬起眼睛看著他,說:“你想聽什麽?”“四家封塔封了什麽東西進去?”“如你所見,就是那塊骨頭。”季宋臨回答,然後他把最後一塊雞蛋吃掉了。季扭過頭看了眼窗戶,“日落大道”的盡頭連接著北a區大廣場,再遠一些的地方就是高聳入雲的黑色巨塔。季眯起眼睛看著閃爍發亮的塔頂,接著他又把目光轉向位於巨塔西側的望遠鏡組群,還有修建在雪原上的天文台總台。望遠鏡像倒立的傘,撐開了骨架麵對著天空。那些大家夥夜以繼日地工作,就像殖民者忙著擴/張,它們忙著在宇宙中建立起足夠多的中轉基站。看了會兒那些給他們開拓視野的東西,季把注意力重新放在餐桌上,繼續吃起早飯來。他把多塔巴斯哥醬蘸完了,說:“咱們這兒的那座黑塔裏有什麽?”有兩個執行員吃完了飯離開座位,經過季的時候點頭喊了一聲“長官早上好”,季抬起頭看看他們,點點頭:“八點鍾的時候我要在哨兵崗亭看到你們兩個。”他們笑著走開了,季轉回目光看向季宋臨,發現季宋臨也在看他,然後搖了搖頭:“塔裏什麽都沒有。”“但是裏麵有你的科研裝置,那地方根本就是一個大型的實驗室。你打算用那實驗室來幹什麽的?”季咬了一口卷餅,看起來確實是在認真吃早飯。季宋臨動了動腿,往後坐了一點,說:“做物質傳輸通道的。”“哦。”季能懂他在說什麽,“你想拉一條管子把兩個時空連接起來對吧?但是你失敗了。”“確實。”季點點頭,很輕地嗯了一聲,似乎季宋臨說的話就像他這一聲“嗯”一樣輕飄飄的沒有價值。他吃掉了卷餅和兩個精米饅頭,開始喝酸奶,然後問道:“你為什麽會失敗?按說你已經萬事俱備了,你們當時應該是胸有成竹能把這事兒搞定的。”季宋臨放下筷子,向後靠在椅背上,用兩根手指撥弄著餐盤上的勺子,發出當啷當啷的聲音。他麵前的菜吃掉了兩盤,還剩下一疊紅莧菜和一缽湯,湯水上浮著一層薄薄的油花,幾粒蔥飄在上麵,季聞見了肉湯特有的香味。餐廳裏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這樣的熱鬧景象大概能持續十分鍾,然後很快就會冷清下去。他們兩個說話的聲音被嘈雜淹沒了。“因為文件出錯了,我們的計算也出錯了,導致我們把物質傳輸通道的終點選在了西藏。但是試驗均沒有成功,我們始終無法打穿時空壁壘,通道不能建立。就因為這個,北冥的幾個大家族之間開始互相懷疑、欺詐,都認為之所以會造成這種局麵,一定是有人從中作梗。首當其衝的就是我,因為我是整個實驗的負責人。”他停頓了一會兒,沒有一口氣把話說完,低頭喝了一口熱湯。季放慢了吃飯的速度,他看了看時間,過去十多分鍾了。季宋臨注意到了季看時間的小動作,放下湯勺,說:“還沒等我研究出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內鬥就開始了,緊接著龍王也出現了。然後發生了什麽事你應該知道的,我被人陷害,‘方舟計劃’結束,物質傳輸通道不了了之。就這麽一個爛攤子。”“聽你這麽一說,你好像完全隻是一個受害者?你總是被人針對,大家都想合起夥來迫害你。你的老婆、前男友、好兄弟個個都打著算盤算計你,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人不至於活得這麽失敗。季宋臨,聽你這麽一說,我反倒不覺得你很可憐了,而是覺得你很失敗。”“當然,我不否認你對我的看法,因為我的人生就是拿著失敗劇本,不然我也不會失去老婆、前男友、好兄弟了。”季疊著雙手,狀若無意地掃視周圍的環境,看那些走來走去的人影,有人經過窗邊時,長長淡淡的影子就會投射到另一麵牆上。餐廳裏仍然彌漫著烤麵包的香氣,後來又多了南瓜餅和木瓜糯米飯的香甜氣息。所有人都浸泡在甜蜜的氛圍中,沒人注意到季和季宋臨之間的對話,雖然他們的對話關係到“回溯計劃”的未來。季放下沒吃完的一半餡餅,餅裏頭的餡料塞的是櫻桃和甜杏,還有調味調色用的紅茶。比起這個,季寧願去廚房的保鮮櫃裏拿一盒新鮮的櫻桃。他擦幹淨手指,抬起來,然後再扣上,動作像是坐在辦公室裏阻止執行員說話:“好了,今天不說你那些事。在我端起盤子離開這裏之前,我想問問你,如果想要成功建立傳輸通道,需要什麽條件?”季宋臨認真思考了這個問題,然後伸出手指回答:“首先要有正確的起點和終點,其次要有較大的時空扭曲或者波動現象,再次就是要有足夠的時間。”“你們把終點定在了西藏,結果證明是錯誤的。到底錯在哪裏呢?少了什麽條件?”季問,他皺眉想了想,“難道是因為它沒有產生較大的時空扭曲?”“是的。”季宋臨承認了,“2008年,我去岡仁波齊的時候,確實在那裏進行了黑洞實驗,產生了扭曲,看到了未來的景象。然後我們就肯定地認為西藏就是那個天選之地,事實說明我們都被蒙騙了。那次的黑洞是人為製造出來的,還遠遠達不到建立傳輸通道的要求。歸根結底,是我們對自己的技術太過自信了。”季左思右想,他扭過頭看著窗外遼闊的景色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攤開一隻手:“所以這個條件要依賴空洞來滿足了,自然之力不可估量。”季宋臨整理餐盤的手頓了頓,看了季一眼,說:“空洞太危險了。”季沒理會他的警告。兩人默默地坐著,各懷心事。季在餐廳的嘈雜聲中思考著問題,他在想,那個真正的天選之地會是北極嗎?黑洞出現在了北極上空,擁有強大的扭曲時空的能力,如果條件允許,可以將兩個時空折疊起來,就像用一根筷子穿過兩片麵包。看起來是那麽一回事,但事實確實是這樣嗎?季不敢確定,他隻是在猜想,掩蓋真相的幕布還沒被揭開。他沒說出自己的內心所想,隻是抿了抿嘴唇,捏著勺子的柄攪動:“我知道該怎麽辦了。”“你想幹什麽?”季宋臨問。季沒回答他。季宋臨也不再說話。他們沉默不語的時候就顯得周圍的聲音格外混沌,猶如外麵模糊的海平線。在這樣天地不分的景色中,樓房的影子顯得格外長。酸奶裏的草莓被季用勺子搗碎了,白白的酸奶變成了粉紅色,而且越來越濃。季喝了一口,決定再問季宋臨一個問題:“你後來沒有重新計算過正確的終點嗎?”“沒有,我哪還有資料來計算。”季宋臨聳聳肩,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他們把實驗數據、秘密文件的原版和複件、我的日記本、草稿紙、卡爾伯係統裏有關‘方舟計劃’的記錄全都掃蕩得一幹二淨,一點兒都沒給我留下。我不是神仙,沒有原始資料參考的話我一個數字也寫不出來。我不會再去幹這種事了,他媽的,我對這個已經失去興趣了。”“那你今天為什麽專門在我麵前提起黑塔的事?”“我想問的是你知道那塊骨頭現在在哪嗎?就這一個問題。不要跟我說骨頭在白逐那裏,這些我都知道,我想知道的是骨頭現在在哪個位置。”季把最後一口酸奶送進口中,不緊不慢地吞下去,再把空杯子挪開:“如果我知道的話我早在把白逐的名字告訴你的時候就一起說出來了。”“白逐不肯說對吧?”“她也沒有什麽必須要說出來的理由吧?何況還是對著我們這群一無所知的人。倒是你,你有辦法讓她開口的。那塊骨頭就是引起這一係列事件的罪魁禍首,龍王對我們窮追不舍也是因為它。你知道我這話是什麽意思,你們別想著當甩手掌櫃,你們自己弄出來的爛攤子自己去收拾。”季收拾好餐盤,把擦了手的帕子疊在一邊,拿起放在空座位上的帽子起身離開了。季宋臨對著一桌子剩下的碗碟坐了一會兒,拎著自己的飛行夾克和便帽跟了出去。他走到外麵就把帽子戴上,然後穿好夾克跟著季走下了樓梯。季走到一條空走廊上停了下來,回過身看著季宋臨問:“難道你其他沒什麽話要對我說嗎?”走廊的視野比餐廳更好,能透過兩座雙子大樓的間隙看到遠處橫亙天宇的大冰架。靠近海岸的大浮冰上出現了幾個活動的身影,是北極熊在捕食海豹。在有北極熊活動的區域往往看不到成群躍出海麵的白鯨,熊喜歡在水流湍急的冰穴裏蹲守瘦骨嶙峋的白鯨。季宋臨走到季旁邊看了會兒天際飛翔的巨鷹,抬手把墨鏡戴上:“昨晚符陽夏都跟我說了。”季注視著季宋臨的側臉,季宋臨臉上沒什麽表情變化,一切都很正常。季鼻梁上的眼鏡變成了灰黑色,在沒有攜帶墨鏡的時候,他就不得不用這個方法臨時保護一下眼睛。“好極了。”季說。“你知道嗎?”季宋臨開口道,似乎是要講一個故事,“一開始,符陽夏一直想生個女兒。因為他覺得我和他之間隻剩下了遺憾,他希望能讓後輩來做到那些沒有做到的那些事。你先出生,是個男孩,符陽夏就想生個女兒,那樣你們未來也許就會相遇、相愛、結婚、老去,一輩子不分開。”季看著他。季宋臨說完了,默默地站在那兒。季說:“可是他是個男孩。”“哦,是啊,是個男孩。”季宋臨抱著手臂,墨鏡擋住了他的眼睛,看不出他眼裏的神情,“天公不作美。”“但我們還是相愛了。”季看著北極熊拖著海豹爬上浮冰,準備飽餐一頓。季宋臨笑起來,但季沒覺得他有多開心。笑不一定代表心情愉悅。他說:“當符陽夏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