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衷伸出手指:“但你不應該下錯樓層的。”助理深呼吸了兩下,仍語氣鎮定地開口:“我很樂意幫助那些孩子。”然後他伏在桌上很快地寫了一張五千元的支票,撕下來後遞給符衷。符衷看了眼支票上的數字,點點頭,把紙頭放進右手邊的夾子簿裏。助理不知道督察官會對他寫下的數字有什麽感想,不過督察官沒再為難他。助理鬆了一口氣,不管他有沒有做對,符衷是不會再追究這事了,人事部也不會來找他麻煩。“匯報情況吧。”符衷說,他把夾著支票的簿子放到一邊。助理看了眼鍾,他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他用了五分鍾時間翻著文件夾裏的備忘錄說完了事,然後把收集來的資料放在了符衷麵前。他主要說了些關於海底避難所的工程進度,最後詳細講了講華盛頓時間局的最新狀況。符衷默默地低頭翻看著助理提交的資料,他在其中一頁紙上停留了一會兒,說:“康斯坦丁先生準備登上‘天秤宮’號飛船離開地球了?”“啊,大概是吧。”助理說,“這些都是從貝加爾湖方麵傳來的消息,裏頭有我們的間諜。”符衷知道助理根本不會在意康斯坦丁,他們的關注點不一樣,符衷想的事情比助理複雜得多。他又問了助理幾個問題,然後在十點十五的時候把他放走了。符衷收拾好桌上的東西,和其他的文件放在一塊,撈起外套穿上後走出門去。他通過頂層門禁,乘坐飛機上到空中基地去,碰到了剛從基地艦橋上下來的魏山華。“幾天都沒見你上來過了。你去哪?”魏山華身上沒帶槍,他很少有不把槍拿在手裏的時候。“去實驗室找肖卓銘,我要告訴她一些事情。”符衷看了眼下行通道,把手套戴好,“你呢?現在有事嗎?”魏山華回頭看了看艦橋,欄杆後麵有執行員在站崗,望塔上的望遠鏡一刻不停地轉來轉去,其實他們並沒有發現什麽新鮮事。不過天文站裏麵的望遠鏡就不一樣了,他們甚至推算出了第五空洞會在一個月後的某一天猛烈爆發,並發出了紅色警告,現在基地外部的投屏上都亮著紅色的“warning”標誌。海底避難所已經在建造了,南極洲的末日難民營、斯瓦爾巴的世界種子庫現在都派上了用場。全世界已有不少無法離開地球的民眾都被送去了南極洲,藏在號稱堅不可摧的“人類最後的盾牌”裏,那地方有個名字叫“奧林匹斯”。人類從神話時代走來,最後又回到了那裏去。自神靈顯現至今,時間並沒有逝去,神話傳說全都是寓言。“我剛結束上午的工作,正打算回去休息。不過我現在突然不想休息了,我打算去實驗室看看。我可以嗎?”魏山華問,他把帽子摘下來,摸了摸棕色的頭發,他藍色的眼睛格外晶明亮。符衷笑了笑,轉身往下行通道走去:“那我們邊走邊說吧。”魏山華跟了上去,經過他的辦公室時,他進去了一會兒,出來時腰上多了兩把槍。符衷沒說什麽,他自己也常常把槍和彈匣藏在西裝裏,他的腰帶後麵還貼著一把匕首。“康斯坦丁要逃跑了。”符衷說。“什麽時候的事?”“就剛才,我得知他正準備登上‘天秤宮’號,看樣子他是要跑路了。過不了多久他就要宣布解散貝加爾湖基地,而且莫斯科時間局一定會要求他這麽做的,因為莫斯科想獨占時空通道。”魏山華撇了一下嘴巴,當他想表達輕蔑或者難以理解的時候就會做這個表情。他說:“莫斯科想要時空通道,康斯坦丁隻想自己保命繼續撈錢,他當然很愉快地就把貝加爾湖基地賣了。”“貝加爾湖基地其實跟莫斯科時間局沒多大關係,在準確意義上說更像一家公司,康斯坦丁本質上是個商人。不他可能會把通道拱手讓人,因為他光靠著這條通道就賺了不少錢,那就是他的搖錢樹。”符衷走下了幾道樓梯,然後在一道封鎖門的密碼盤快速輸入密碼,再照了人骨識別,“他很肯定會把通道拍賣,誰出價高就是誰的。這可是世界級的大買賣,康斯坦丁能大賺一筆,還能把屁股擦得幹幹淨淨,一走了之,去新家園繼續幹他的事業了。”封鎖門打開了,這扇門後麵就是通往實驗室的快速通道。符衷和魏山華一起走了進去,在玻璃窗後麵找到了一個站著的紅頭發女人,把證件交給了她。女人的眼珠子盯著證件看了看,然後玻璃窗前的懸浮屏上跳出“準許進入”的字樣。魏山華把證件塞進胸前的口袋裏,繞過玻璃往裏走去,他看到這個紅頭發女人下半身是一根金屬,能在櫃台後麵滑來滑去。她是個仿真機器人。“我是第一次來這兒,”魏山華說,“這裏全都是人工智能在工作嗎?”“除了實驗室研究人員,其他都是機器人,由星河係統控製,有些機器人做得跟真人一樣。剛才那個女人的眼睛就是掃描儀,往我們的證件照一照就知道真假,星河聰明著呢。”魏山華笑起來:“那看來我小時候花五塊錢買的一模一樣的警察證是不能蒙混過關了。”“那也隻能唬住小時候的你。”他們說著走到了李惠利第三實驗室的門前,門是關著的,符衷透過門上的玻璃看到肖卓銘在裏麵,站在打開的櫃子前翻找什麽東西。符衷敲了敲門,肖卓銘扭過頭看了一眼,停了幾秒鍾後才走過來把門打開了。肖卓銘看了眼魏山華,點點頭:“來看望病人嗎?”魏山華抬了抬眉毛,回答:“是的。”“那你稍等一會兒。”肖卓銘轉過身,示意他們可以走進來,然後又轉頭指了指門,“記得把門關上。”符衷照做了,他把實驗室的門關好,再環視一圈周圍的環境,裏頭的擺設沒什麽變化。消毒水的味道很濃,看樣子這裏剛進行過一次清洗。肖卓銘從消毒櫃裏拿出一個籃子,裏頭放著口罩和防護目鏡,讓符衷和魏山華把這玩意兒戴上。符衷看到肖卓銘又從櫃子裏拿出了一卷紗布和一籃子藥劑,把它們打包在一塊兒準備進到另一間房裏去,房門上寫著“負壓觀察室”。“林城還好嗎?我看你拿了不少紗布,他是哪裏出了問題嗎?”魏山華問道。肖卓銘抬起手裏的籃子看了看,再看看魏山華,沒說話,她像是在思考什麽事情。魏山華知道這位醫生的脾氣有點兒古怪,他耐心地等著她回答。過了一陣子後肖卓銘朝魏山華走過來:“你跟林城關係怎麽樣?”魏山華沒想到肖卓銘會突然這麽問他,有點手足無措,不過他馬上就鎮定下來了,給出了一個中肯的回答:“以前挺好的,我們是好朋友。”“哦。”肖卓銘點點頭,“我想起來了,你對他的感情可不一般,上回你在白逐女士家裏的實驗室時告訴我的,我怎麽就給忘了。”魏山華攤開手,意思是“沒錯,確實是這樣。”。肖卓銘抬頭朝向符衷,符衷正站在電腦前做自己的事,肖卓銘問他:“你有什麽事兒?很急嗎?”符衷聞聲扭頭看了看肖卓銘,再和魏山華對視了一眼,然後搖搖頭:“你先去忙完了再說也來得及。”“那就對了。”肖卓銘轉向魏山華,把裝滿了藥劑和紗布的籃子遞給他,“有點事兒想拜托你。跟我來吧,你馬上就能見到你的好朋友了,他剛才還跟我說他很想念你。”魏山華揚起了眉毛,似乎這個消息給了他不小的鼓舞,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進去和林城打個招呼了。符衷看著肖卓銘把魏山華帶進消毒室和清洗艙了才轉身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把電腦放在膝上看起來,他接收了幾份文件,全部來自於上海醫藥集團,然後他把耳機別上。他已經連續幾個月都保持連軸轉的工作狀態,他不僅要管著北極基地的各個部門,還要和外部的公司、媒體打交道,徐穎釗留下的的幾家大公司也要準備接手,除了這些甚至還要帶隊訓練。他知道自己年輕,沒有經驗,所以他沒有立刻就把家業全盤接下。符衷會學習,他從小就知道該怎麽才能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母親和父親就是他的文武導師。符衷覺得自己在北極的這大半年比之前二十多年學到的東西都要多,這次沒有人再來當他的導師,全憑他自己的雙手雙腳和清醒的頭腦。符衷常常會想到季,不管是在辦公室,還是在訓練場,又或者是在夜深人靜時的床上。想起他會讓自己感覺不到疲憊,讓自己清楚地知道做這些事是為了誰。季的照片常被他拿在手裏反複端詳,末了再放回最靠近心口的那個衣袋裏。人們來來往往,都笑著說督察官的心口藏著寶貝,隻有符衷知道這個寶貝是誰。他很孤獨,隻有的曾在樂土生活的人才會這麽孤獨。季的孤獨是因為他遭受了太多的死亡和傷害,這些東西讓他變得渾身帶刺,對誰都懷疑。而符衷的孤獨是因為他失去季後產生的空虛。空虛是一個成型的黑洞,把一切都吸進去,黑暗裏隻有一片虛無。林城躺在冷凍艙裏,他還沒有脫離冷凍艙的束縛,這樣是為了防止突發狀況來臨後來不及把人轉移到艙裏去。肖卓銘進入負壓室,林城剛把那本《論和平與人類的精神》放下,然後他就看到肖卓銘身後跟著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林城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在防護服遮擋下他看不清男人的臉,但他肯定這不是符衷,符衷的身材不長這樣。“這家夥是誰?”林城問,他看起來恢複了氣色,身體也不再像以前那樣瘦得像具骷髏了。臉頰兩邊還是有明顯的凹陷,不過肉已經長回去了一點,皮膚白白的,像打著蠟。肖卓銘回頭看了一眼,說:“你這個家夥為什麽把牌子關掉?”然後她伸手把魏山華防護服上的姓名牌按亮,讓林城自己看。魏山華稍微走近了幾步,彎下腰。林城躺在枕墊上,透過防護麵罩看到一雙奪人眼球的藍色眼睛,那眼裏像是在笑。當他看清楚姓名牌上的名字時,立刻擰起眉毛,咳嗽了兩聲,說:“操!”“保持冷靜。”肖卓銘站在旁邊提醒他,她站在屏幕前檢查了一遍監護儀的參數,沒有發現問題。林城讓自己停止咳嗽,現在他能自己控製情緒了,偶爾還是需要機器幫助才能平複心跳。魏山華抬頭看了看肖卓銘,問:“我可以給他來一個擁抱嗎?”肖卓銘頭也沒回:“不可以。禁止大範圍的肢體接觸,盡管你穿著防護服。你可以跟他碰碰額頭,不過他碰到的其實是你的麵罩。是吧,林城?我想你應該不會拒絕的。”魏山華眼裏出現了失望了之情,當他看向林城時,林城卻在幸災樂禍地笑:“這樣可不好。”最後魏山華還是伏在冷凍艙旁邊低頭輕輕碰了碰林城的額頭,肖卓銘沒騙他,碰到額頭的其實玻璃麵罩。林城閉著眼睛接受了他的見麵禮,等魏山華抬起頭後說道:“別問我身體怎麽樣,我現在很好,腦子也很清醒,沒變傻,別聽外麵亂七八糟的謠言。我活過來了!”他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喊出來的,像士兵在宣告勝利。肖卓銘回頭看了他一眼,看到林城側過臉朝著魏山華大笑。她很少見到一向沉默寡言的林城露出這樣表情,也很少見到他有真正高興的時刻,林城除了配合她治療,其餘時間不是在電腦上做一些操作就是在閱讀那本《論和平與人類的精神》。肖卓銘不知道和平大使寫的這本書裏有什麽吸引他的東西。魏山華也笑起來,撐著冷凍艙看他,說:“看來已經有不少人來探望過你了。見到你我也很高興,我盼望這一天盼望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