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博@秦世溟。】在鷲鷹和狐魃較量的時候,符陽夏在水流下的時候看到了黎明前的兵舍。熹微的晨光從窗格外照射進來,一棵香樟樹自在地搖晃著枝條,沙沙的聲響就像蠶在啃食桑葉。符陽夏的身體隨著季宋臨的動作而晃動,但他的思緒卻飄向了更遠的遠方,不是天涯海角,也不是任何海中的孤島,隻是遠方。【微博@秦世溟。】月亮升高了,剛迎接過晚霞的天空又承載起了星辰的重量。浩瀚的宇宙,光到達地球需要跋涉億萬個黑夜,仰望星星其實是在仰望過去。在天穹的西北方,有一個光點在慢慢變亮,仿佛流星正朝著地球飛來。光線向四周放射,逐漸變大,光暈像一滴水一樣慢慢散開,每散開一厘米,其實就是百萬千米。那是一顆恒星,在變大、變亮,也許它曾有個詩意的名字,被記錄在季宋臨的天文觀測手冊中。光變得越來越亮,似乎在積蓄著力量。在經過長時間的醞釀後,恒星徹底爆炸,大質量的光線和星體物質從磁極噴//射而出。災難性的爆炸持續了數分鍾,留下一團美麗的餘輝。餘輝在地球上看就是一個暗淡的紅點,但這就是星星死去後留下的最後一件禮物。他們從浴室裏出來已經晚上十點了。季宋臨給符陽夏找了一件執行員訓練時穿的短袖衫和一條白色的寬鬆防蚊褲,說:“先將就一下吧,製服明天還要穿,讓它晾一晾。”季宋臨拿著符陽夏脫下來的褲子,搭在衣架上掛上涼台,涼台的橫杆上掛滿了符陽夏的衣服,他的大衣、軍裝外套都在上麵。符陽夏扶著椅子挨著床坐下,看著季宋臨拉開門走到涼台上去。被皮帶抽過的地方疼得像是在燒,符陽夏略微動了動身子,好讓自己沒那麽痛。臥室裏終於開了燈,中間有一盞大燈,床頭上方安著三盞顏色稍暗的小燈。月亮從窗棱上消失了,爬高了一點。季宋臨出去了很久都沒有進來,符陽夏環視著這間屋子,喝空的啤酒瓶高高低低地放在櫃子和桌子上,酒味稍微淡了點,但還是留下來了一些。換氣係統開著,嗡嗡作響。符陽夏坐在床邊看到床頭櫃上放著攤開的筆記本,他把它拿了起來。筆記本上畫著植物,有點像《本草綱目》。符陽夏認出了辣椒、南瓜、番薯和土豆。季宋臨把農場裏的每種植物都畫下來,記錄好播種、抽芽、開花、結穗的日期,他還詳細記錄了給月季嫁接的方法。符陽夏翻到中間,有兩頁被季宋臨單獨留出來畫整株的月季花,還用彩鉛上了逼真的色彩。符陽夏看著那幾枝春意盎然的花怔愣。門開了,季宋臨走了進來,手裏拿著毛巾和一盒藥。符陽夏抬起頭看他,發現季宋臨的目光從他臉上挪到他手裏的筆記本上。符陽夏把本子合起來,解釋說:“我看到它在床頭櫃上,攤開的,上麵畫著植物,我就拿來看了看。對不起。”“沒事。那裏麵記錄的是農場裏的作物生長狀況,沒什麽不能看的。你想看就看吧,沒關係。”“你想讓我這樣做嗎?”符陽夏問。季宋臨把毛巾搭在椅背上,擰開一盒娥羅納英軟膏,看著符陽夏點點頭:“你做什麽都可以。”說完他挨著符陽夏坐下,把手裏打開了的藥盒給他看了看,說:“趴在床上,我給你後麵上點藥,過一晚上就好了。”【微博@秦世溟。】季宋臨把藥膏抹在那裏,問:“剛才痛不痛?”“不及你遭遇的十分之一。”符陽夏回答,聲音捂在枕頭裏,甕甕地傳上來。季宋臨沉默了很久,符陽夏不知道他在琢磨什麽。等把藥都上完了,季宋臨擦幹淨手指後蓋上蓋子,說:“這沒有可比性。”符陽夏從枕頭上回過頭看他,季宋臨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很快地挪開視線,拿著毛巾到涼台上去。符陽夏聽到了放水的聲音,他撐起身體剛想拉上褲子,季宋臨走進來阻止了他。季宋臨把毛巾擰得半幹,疊了兩疊後敷在鞭痕上,一邊給他輕輕地揉搓:“用冷毛巾敷一下,好得快。紅花油可以活血化瘀,但味道實在太大了,我不敢給你用。”“謝謝你。”符陽夏說。季宋臨笑了笑:“太客氣了,將軍。”符陽夏不想讓季宋臨叫他“將軍”,但季宋臨非要這麽幹。符陽夏沒再說什麽,他把手放在枕頭下麵,歪著頭直直地看著對麵牆上的一個小點。兩人有一段時間一直沒說話,季宋臨給他換了三次毛巾,一直默默地揉著紅腫的地方。符陽夏眨了下眼睛,問:“現在幾點鍾了?”“還差一刻鍾就十一點了。”季宋臨看了眼鍾,“你打算回去了嗎?”“回去?回哪裏去?”符陽夏看向他。季宋臨看了看臥室的門,說:“回你應該睡的地方。季肯定給你安排了住所,你的助理、秘書、護衛、下麵的軍官們如果沒見你待在應該在的地方,他們會把國務院、國防部、國安局的電話打爆。看著好了,他們絕對會這麽幹。”符陽夏笑起來,看起來心情很好,但季宋臨知道那是假的。符陽夏抬起肩膀,用手肘支撐上半身,回頭看著季宋臨說:“我跟他們提前說過了,我要單獨會見執行部的前部長,今天就住在海底基地裏。”“噢,原來你早就想好了。”季宋臨說,他把毛巾揭起來,看了看傷痕,覺得差不多了,“他們居然放心你一個人來見我,要知道我在他們眼裏就是個危險分子,就算我啥也沒做。”“為什麽說你是危險分子?”“誰會相信46億年前的地球上會有個活人呢?我獨自在這兒生活三年,冰川期、隕石雨、火山地震、全球風暴,我都經曆過,而且我活下來了。他們對我保持懷疑是對的。”季宋臨走到涼台上去洗毛巾,然後晾在欄杆上,站在敞開的露台邊緣看了看空曠的仿真夜空,空氣裏漂浮著農作物和塵土的味道。他聞了會兒這個味道,夜風吹起符陽夏的衣服和窗簾,幽靈一般穿堂而過。他看到了農場外的鐵絲網,還有一個圓環形的停車區域,幾輛手推車停在廢棄的秸稈旁。季宋臨知道自己得找個時間把那些秸稈處理掉了。走進臥室時,符陽夏已經穿好了褲子,從床上坐起來。塗了藥之後感覺好了很多,他站起來走了走,季宋臨送他去盥洗室洗漱,然後清理掉了臥室裏的空酒瓶和被酒液打濕的地毯。他們都很平靜,仿佛這隻是一個普通的夜晚,他們不過是一起生活了一輩子,在某個月光滿庭的日子裏像往常一樣洗漱好,準備上床休息。符陽夏站在敞開的窗戶旁,他想吹會兒風。醉意還留著,不過已經淡去了許多。符陽夏想讓自己的酒快點醒過來,但他發現自己忽然毫無睡意。又要失眠了,他想。季宋臨從後麵抱住他,發鬢摩挲著符陽夏的臉頰,感受著他因為衰老而變得鬆弛和粗糙的皮膚。他們此時就像剛經曆過一場血腥鬥爭的雄獅子,在怒氣平息後互相舔舐傷口,交頸溫存。“不睡嗎?”季宋臨問。“睡不著。失眠。”“是我活著,你才睡不著嗎?”符陽夏笑了笑,然後搖頭:“失眠已經成了習慣了,一時半會兒改不了。”季宋臨默默無言,他就那麽把兩隻手環住,符陽夏就靠在他胸前。季宋臨用嘴唇去蹭符陽夏的頭發,像是親吻,又像是嗅聞。頭發在洗漱時就吹幹了,符陽夏說他在中央工作時都會被要求染發,其實白發遠遠比季宋臨現在看到的要多。 有一段時間他老得特別快,就是在“方舟計劃”結束後重回地球的那段日子,有一年或者兩年,噩夢的折磨讓他的頭發幾乎白了一半。符陽夏扭過身子,注視著季宋臨。他在燈光下仔細地端詳著季宋臨黑白交雜的頭發、左半邊斷開的眉尾、眼下的小痣,似乎要把他臉上多了幾條皺紋都數清楚。最後他說:“你變了很多,但好像哪裏都沒變。你的眉毛還是跟以前一樣的,眼睛下麵的痣也還在,我還以為你會把它洗掉的。”“這兩顆痣是你親手紋上去的,我不會洗掉,我隻會留著,不管是在什麽境地裏。它會讓我想起你,想起我的經曆,它還會提醒我接下來要做什麽。”“你會找當年陷害你的那些人複仇的對吧?”“當然,我會活著回到46億年後,找他們把舊賬算幹淨,也包括你。”季宋臨看著符陽夏的眼睛,“愛歸愛,恨歸恨,朋友歸朋友,一碼事一碼事要分清楚。”符陽夏聽他把話說完,他們還這樣麵對麵站著,符陽夏微微笑了笑。季宋臨是對的,愛歸愛,恨歸恨,這才是正確的道路。風停了之後,兩人輕輕對視了一眼,然後都主動地親吻了對方。現在不像之前那麽囫圇、不清醒、帶著施虐欲,他們隻是想接一個普通的吻,來證明自己此刻不孤獨。他們都很清楚自己在哪裏、在幹什麽。季宋臨關了燈,在符陽夏背後躺下來。符陽夏因為受了傷,隻能側躺著,季宋臨就把手搭在他腰上。他們脫了上衣,身上蓋著一床毛毯。窗戶關上後風就吹不進來了,簾子遮著,房中一片霧蒙蒙的灰暗。兩人安靜了一會兒,符陽夏睜著眼睛,絲毫沒有睡意。他蹭了一下臉頰,說:“我不想走。”他沒說走到哪裏去,但季宋臨也沒問。他動了動手臂,伸過去一點,整個攬住符陽夏結實的腹部,說:“那就不要走。”以前季宋臨一個人躺在這張床上過夜,現在有人跟他同床共枕,他還有點不習慣。但這樣也挺好,這不是新事,隻不過是丟失多年的東西又找回來了而已。“你背上還留著這條疤。”季宋臨摸著符陽夏寬闊的脊背,有條長長的痕跡一直從肩上劃到第三根肋骨下方。符陽夏用手去摸了摸傷疤,說:“龍牙咬傷的,隻能這樣了。如果不是那隻狗,龍牙就直接把我咬穿了。”季宋臨眨了眨眼睛:“蝴蝶斑嗎?”“嗯。它額頭上有塊蝴蝶狀黑斑,我記得很清楚。”“我也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