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清理幹淨了嗎?”“五公裏內都是我們的人,那些記者別想混進來。”“這樣就對了,別讓媒體鑽了空子,咱們不需要他們的攝像機和頭條新聞。盯緊地麵上的人,驅散無關人等,小心那些拿著手機和照相機的家夥。”“收到。”魏山華點頭。符衷脫掉外麵厚重的防寒服,遞給助手帶走了。他站在鏡子前麵整理好衣襟和袖口,再把領帶夾別整齊。符衷摸到襯衫領口裏隱藏的領撐,他忽然想起了季的那一對黃金領撐,上麵還刻了“細腰”兩個字的首字母。符衷想起了季的細腰,他覺得季所有吸引自己特質裏,那把腰也占了一部分。季的身材很好,讓人能產生許多靡靡的聯想。符衷喜歡他。“今天肖卓銘真的要來了對嗎?”魏山華問他。“沒錯。”魏山華輕輕地嗯了一聲。符衷補充了一句:“昨天跟林城打了電話,他讓我轉告你,他非常想念你。你也很想念他的對吧?”“沒錯。”魏山華肯定地回答,“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我都怕自己會認不出他來。不過他今天就要重返地球了,這好像是我第二次站在機場裏等他來。”“第二次?”符衷別好袖扣,“第一次是什麽時候?噢,這個問題可能有點冒犯,那不如就當我沒說吧。”魏山華笑起來,他沒覺得符衷冒犯,相反,他很樂意回答符衷的問題:“第一次是在坐標儀上,林城作為三土特聘側寫專家和那個什麽朱醫生一塊乘坐巡回艙去的。當時我特意收拾了一下自己去接機,結果他一下來就白著臉想吐,這個壞小子。我還以為是我哪裏讓他惡心了,沒想到是因為他在巡回艙降落的時候喝了酒,才弄得一塌糊塗。”說完後他默然了一會兒,符衷覺察出他還想說些什麽,於是一言不發地等著他繼續講下去。魏山華過了會兒後笑起來,兩手端著槍站在封鎖門前說:“要不是那次我包庇了他喝酒的事,那個可憐的壞小子肯定一下來就要被三土關進禁閉室裏去,禁閉室裏有他好受的。”符衷聽了也笑起來,魏山華說的都是過去的事情,那些事情容易讓人的心情放鬆下來。往事像夕陽的光,很亮,能從漫天的落霞中嗅到每種顏色獨特的味道。符衷抬起眼皮,笑著看玻璃牆外飄落的大雪,說:“確實,季首長非常注重這些規矩,他在某些方麵有點太嚴厲了。”魏山華扭頭看著他,沒有說話,他不想對別人的感情評頭論足。魏山華把槍往臂彎裏靠一靠,警惕地盯著機場裏的動靜,一邊說:“我沒想到林城馬上就要出現在我眼前了,我還以為咱倆從此就分道揚鑣了......雖然我和他好像沒有在一條道上走過,他走陽關道,我走獨木橋。”符衷發覺魏山華今天說起林城說得格外多,似乎與之前有所不同。符衷微微地笑起來,他對魏山華的話不予置評,就這樣讓它放著,仿佛飄在空氣中。有些事不需要非得真相大白,保持一點神秘感對誰都好。符衷有意地維持這種神秘感,他覺得這樣就很好,這就是真理想要他們去做的事。基地艦長在幾分鍾後從艦橋上下來,在秘書陪伴下來到機場內準備迎接這班非同凡響的運輸機到來。符衷沒再和魏山華說話了,他稍微移開一步,轉身跟艦長握了手,讓艦長和歐居湖組長站在中間。歐居湖和符衷講了一會兒話,但他沒從符衷嘴裏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於是別過臉去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符衷看了看腕表,接著他就在跑道盡頭的天空中看到了飛機航照燈。塔台裏的人指揮飛機在1號跑道降落,一架尾翼貼著國旗標誌的運-20呼嘯著衝過筆直的跑道,然後減慢速度轉了一個方向,最後停在了泊位裏。等艙門和快速通道連接好後,艦長帶著秘書早早地走上前去等候。符衷看到飛機打開了後麵的貨艙,貨車和集裝箱正一車一車往外卸貨。整裝待發的火車也動起來了,駛出機場後立刻爬上高架橋,頃刻就消失在林立的基地建築中。肖卓銘是從中間艙門下來的,她入鄉隨俗地穿著紫紅色衝鋒衣,隻戴了圍巾,帽子也沒有,看樣子她提前注射了3型抗凍劑。她提著一個手提箱走下幾級台階,然後笑著和艦長握手,再和符衷和歐居湖握手。艦長看到她的一瞬間神色愣了一下,年輕的麵孔讓他萬萬沒想到。不止是他,很多人潛意識裏都認為來的應該是個起碼跟齊明利教授一樣年紀的老醫生。艦長和她握了手,抬起頭想看看還會不會有人從機艙裏走出來,也許這個年輕人隻是實習生或助理。不過他很快就失望了,直到機艙關閉也沒有見到其他人出來。肖卓銘能從艦長的眼神中看懂他到底想什麽,就像她在牌桌上最會察言觀色。肖卓銘抿著嘴唇,她客套地打了招呼,沒有其他的廢話。她決定等艦長自己把話問出來。“您就是肖卓銘醫生嗎?”艦長不確定地問了一句。肖卓銘點點頭,她就等著這個問題。她說:“我就是。”艦長回頭看著符衷,符衷什麽話都沒說。六十二歲的艦長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事實就擺在了他麵前。肖卓銘很快被請到了機場內部,從快速通道前往會議室,她戴著口罩和眼鏡,有點看不清她的臉,不過就應該這樣。符衷和歐居湖走在後麵,魏山華沒跟他們一起,魏山華要留在機場裏維持秩序。符衷沒看到林城,也許他被鎖進冷凍艙裏轉運到實驗室去了。專家組會議結束後,符衷陪同肖卓銘前往實驗室。肖卓銘終於戴上了她的醫官帽,她說這帽子自從下了巡回艙之後就再也沒戴過了。符衷看她步履匆匆,隨口問道:“急著去給林城做檢查嗎?”“當然,藥劑打進去之後就必須每天跟著他做跟蹤檢查。”肖卓銘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開會開了兩個多小時,我都不知道林城到底怎麽樣了。”他們一通轉下樓梯,進入空電梯裏,肖卓銘看了符衷一眼,問:“你看起來也很急。”符衷瞥了一下眼梢,點點頭:“急著去廚房學做菜。”肖卓銘笑出聲來。符衷抬了下眉毛,掃了眼電梯表盤上的數字,說:“開個玩笑。”“嗯。沒準你真的去學過。”肖卓銘踩了踩鞋跟,剝開一顆糖丟進嘴裏,入口的酸苦味讓她咧了下嘴巴,“真夠帶勁的,我這下又清醒過來了。”說完她含了幾秒糖,等酸苦味淡下去,水蜜桃的味道出現了之後才繼續說道:“你讓我帶來的東西都帶到了,還有一份從西藏傳真過來的文件。是你的線人弄的嗎?”符衷知道她在說什麽,電梯門開了,他們一塊走出去,符衷把文件夾換個手拿,點頭道:“是的,西藏那邊的人和我們這裏的是一路人。”肖卓銘沿著白色的熒光指示帶往實驗室入口走去,她一隻手抄在衣兜裏,扭過頭看了符衷一眼,說:“難道他們也被時間總局荼毒過嗎?”“他們恐怕比我們的命運還要糟糕,他們現在在岡仁波齊,靠進中尼邊境了。他們到那兒之後才發現這根本就他媽是個陷阱,時間局早就打算把他們清除掉。那地方偏僻荒涼、沒有人煙,現在物資供應也出現了問題。咱們都是被拋棄的人,自然要聯合在一起。大家都是有覺悟的人,已經從夢中醒來睜開眼睛看世界了。”符衷說。他們走到實驗室門口,符衷幫肖卓銘開啟密碼鎖,然後把權限卡和密碼表給了她。肖卓銘提著箱子在門口看了一會兒,她在看鑲在密碼盤上方一米處的一塊金屬牌子,上麵寫著“李惠利第三醫學實驗室”的字樣。肖卓銘盯著那幾個字看了一陣,目光在“李惠利”這個名字上徘徊了良久。符衷默默地等著她。“有什麽問題嗎?”符衷問。肖卓銘搖搖頭:“沒什麽。我隻是在想,我走到哪去都逃不開‘李惠利’三個字,在哪都逃不開時間局的束縛。”符衷看了眼銘牌,說:“他是你的曾外祖父?”“沒錯。不過我對我的曾外祖父隻有一個名字的印象,他的名字在全國各地都能看到。我不知道他是誰,我隻知道他叫李惠利。相比之下,我還是了解李重岩更多一點。”她停頓了一下,又問:“李重岩最近怎麽樣了?”“他從昨天起就已經不是時間局的局長了。”符衷如實回答,他回過身在門口的報刊架上抽出一張最新的報紙遞給她,“唐霖升任為新局長,李重岩在上海崇明島被逮捕,下個月開庭。”肖卓銘接過報紙看了看,她很快就找到了符衷說的那些事。報紙上沒有登出李重岩被逮捕時的照片,隻有幾張戰鬥現場的抓拍照,抓捕行動隊的負責人也沒有露麵。媒體稱當時“抓捕行動組與恐怖分子激烈交火”。肖卓銘沉默地把文章看了一遍,然後合上報紙,卷成一個筒:“恐怖分子怎麽會去那裏?”符衷攤開手,朝肖卓銘比個手勢,示意她先進實驗室再說:“李重岩以前是‘紅河會’的頭目,也許是他自己的部下前來搭救,剛好就撞上了獵鷹突擊隊。”“‘紅河會’不是都把他賣了嗎?為什麽還會有人來搭救他?”“並不是所有人都把他賣了,李重岩在‘紅河會’裏的地位很高,他會養私人的武裝力量,這些人都對老板絕對忠誠。”符衷說,他把手裏的文件夾放在桌上,“你去查查他們的交易網站就知道了。現在還查到了李重岩四年前故意破壞東非武器協商的證據,緊接著就引發了大規模的反恐戰爭。這裏頭能講的故事可太多了,你在法庭上一定能聽到不少好故事。”符衷打量著這間實驗室,他說話的時候沒怎麽去看肖卓銘,仿佛那些話輕如鴻毛,而話裏的意思也像他的語氣那樣不值一提。過了會兒後他把目光轉向站在桌子旁邊的肖醫生,等她開口。肖卓銘張了張嘴,幾次欲言又止,最後她把卷成一個紙筒的報紙丟到旁邊的垃圾桶裏去,說:“他在人們口中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蛋。”“他當然也有榮耀和功勳。”符衷說,“是非曲直留給時間去判斷。”他說得很正義,似乎人間正氣和公義天理都被他捏在了手裏。但符衷知道自己沒說真話,他知道真相,他也知道為了自己的利益他必須得這麽做。善惡好壞這種事情不能一概而論,壞毒梟會救妹妹,好警察也會開槍殺人,沒有聽拔了毛的母雞說獵人不是聖潔的人。他們揪住對方的把柄和軟肋,這樣就能在猜疑中達成奇妙的平衡。這個話題到此結束了。肖卓銘低頭把手提箱放在外間實驗室的白色桌台上,拉開後從裏麵取出幾樣東西遞給符衷:“我父親的日記本,從家裏拿來的。還有西藏發來的傳真文件,好像是一幅圖。那張硫酸紙描的圖就在這本日記本裏,你一翻開就能看到。希望它能幫你解開謎題,我知道你已經等它等了很久了。”符衷翻開日記本,在中間看到了那張折起來的硫酸紙。他沒把紙揭開,因為他知道紙上畫著什麽內容。符衷重新合上本子,把肖卓銘給他的那些東西拿在手裏掂了掂,說:“你不需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