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盛頓給的報告上寫著‘潛在傳染性’,沒準龍血也與時俱進了。這下我們人人自危,誰知道哪天就傳染到自己了。”魏山華撐在欄杆旁往外看了看,他眯起眼睛審視被水塔包圍的海水淡化裝置,它在燈光照射下變成了管道環繞的鋼鐵巨怪,仿佛它就是北歐神話裏巨狼芬尼爾的化身。今天北極似乎遭遇了風暴,雪花下得極其凶猛,機場甲板上已經鋪了一層厚厚的積雪,清雪車亮著綠燈轟隆隆地響個不停。魏山華被風雪逼得有點呼吸不上來,他轉過身去找了一個背風的地方,抹掉眉毛上的雪珠,說:“基地裏的淡水供應渠道必須得換掉了。”符衷知道他是什麽意思,點了點頭:“淡水得要和食物一樣從外麵運進來,這又是一個麻煩事。”他們再說了兩句就掛了電話,符衷壓下門把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剛把電腦打開後就看見調查員出現在門邊:“督察官,總連機顯示您有一封郵件沒有接收,需要我給您送過來嗎?”“不用了,謝謝。”符衷拒絕了調查員的好意,他看了電腦屏幕一眼,然後掛上胸牌離開了辦公室。他到總連機室去了一趟,調取了郵件,標題是《關於第五任務組第四次提交資料的反饋》,發送時間是十五分鍾前。符衷把郵件轉到了自己的存儲器上,然後把它從總連機上刪掉了。回到辦公室後,符衷專門把辦公桌上的東西挨個擺弄了一遍再插/入存儲器,其實他的辦公桌很幹淨,完全沒有整理的必要。但符衷覺得此時應該有一種儀式感,對待從“回溯計劃”發過來的資料他都得保持嚴肅態度。這是符衷第一次提交資料後收到書麵反饋,他覺得應該是龍血汙染事件引起了他們的注意。郵件正文第一頁是蓋著公章的反饋文書,所表達的意思是他們已經收到並仔細閱讀了資料,發現了許多值得推敲的信息,希望能與北極基地進行一次遠程通話,共同商榷。符衷看完文書後抬起手指,靠在椅背上坐了一會兒,他現在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遠程通話”給吸引過去了。他不知道這個好主意是誰想出來的,符衷終於覺得自己不用去奔月,月亮就直接奔他而來了。他的神經再次興奮起來,刺激得他額頭發燙,甚至想打開窗戶對著外麵呼嘯的風雪發泄一番,好讓自己冷靜下來。郵件除了正文外還有一份附件,名字寫著《致北京時間局北極基地第五任務組督察官》,這封附件是單獨為符衷準備的。符衷不知道有什麽事情值得單獨跟自己說,他打開附件後隻看到一份和反饋文書一模一樣的文件頁。他盯著文件下邊的公章和季的簽名看了很久,忽然想起了什麽,他把附件放進解碼程序裏過了一遍。當解碼後的文件轉出來後,符衷看到第一行字就三魂離了兩魂半。解碼後的附件是一封信,第一行寫著“親愛的符衷”,第二行寫著“甚念”。光看了這七個字,符衷就覺得臉上發燒得不行。他看了看周圍,好像怕自己的秘密被別人偷窺去了,其實辦公室裏除了他沒別人。符衷的心髒差點要跳出胸腔,之前冒著槍林彈雨衝鋒陷陣的時候也沒見他這樣。不光是額頭發燙了,他全身都都像是被丟進了火爐裏一樣騰騰地熱起來。符衷覺得自己化作了一團火,他此刻再也不會抱怨北極的氣溫有多低了。前一秒他還在為昨天沒有和季說上話的事情耿耿於懷,後一秒他就收到了季單獨給他的回信。符衷都能想象出季寫信時的樣子了。臉上又幹又熱,符衷拍了拍臉頰,警告自己別忘了幹正事。他很快地將反饋文書和信件一起打印下來,開始看季寫給他的信。“親愛的符衷,甚念。剛才我與中央軍委辦公廳的人開了會,商討軍隊調配方麵的問題。我們在這個話題上討論了很久,大概有六個多小時,或者更長。這是一次非常嚴肅的會議,因此我沒有打開外源通話接入口,以至於錯過了接收你們發送過來的資料的時間,我也沒有接到你打過來的電話。直到開完會後我才為這事懊惱不已,我們這一錯過又得等上很久,我決定做點什麽來補救。我隻能通過寫信來告知你情況,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諒。會上,我們就調配問題達成了協議,軍方將會分批向我們增派部隊,包括海上和空中艦隊。‘未央宮’號空天母艦原地待命,增派過來的空中艦隊全部歸屬零號坐標儀管轄。我們已經在全球各地修建了軍事基地,屆時軍隊將會入駐這些地方。46億年前的地球馬上就要變得熱鬧起來了。你的父親沒有參加會議,我的父親也沒有,他們兩個恰好錯過了。我沒有和符將軍見上一麵,他也許是太忙了。你已經見過我的父親和母親了,而我卻對你的父母沒有確切的印象。我隻在報紙上看到過你的母親,雖然是一些令人傷心的事......我很遺憾。你的母親是一位漂亮優雅的女士,我為自己沒有跟她見上一麵而惋惜,而我曾經又是那麽熱切地希望我們的愛情能得到她的見證。另外,我們還討論了絞殺龍王的進攻計劃,製定出了第一版完整的行動決案。我們忍耐了這麽久,終於要對龍王給予致命一擊了。我看著打印出來的整整一百多頁的決案書,心裏其實並沒有當初所想的那麽興奮,甚至還有點神經質般的擔憂。我可能是過於悲觀主義了,但是我確實要考慮到很多方麵,要考慮到人員傷亡、各方配合、火力強弱。我不願意看到執行員犧牲,他們每個人流的血都會成為我背負的一條罪名。符衷,上次讓你下井這件事一直使我無法釋懷,它成了我跨不過去的一道坎。我一直想跟你道歉,一直都想,我覺得那是我所做的最愚蠢、最錯誤的決定。我一直覺得自己對不起你,我讓你受了太多的傷。從在貝加爾湖基地開始,一直到現在,你所遭遇的所有傷痛,似乎都是因我而起。其實我們本不應該分別。我們如今分隔得如此之遠,全都是我自作自受。離別的折磨讓我痛不欲生,我每時每刻都在想念你,但我無法摸到你。這大概就是地獄裏的酷刑,即使陽光曬在我身上,我仍然覺得自己身處黑暗之中。沒有你的地方就是一片黑暗。你帶給了我光明,而我卻不知道珍惜。別人都說我鐵石心腸,但我知道自己的心也是血肉做的,你流的每一滴血,都會把它燙傷。到如今,我們已經失去了許多同伴,他們沒能看到黎明的太陽。每個同伴的離開都是一個巨大的損失,我承擔不起這個責任,我也無法忍受負罪感的反複折磨。有時候我在想,或許我並不適合當指揮官。我參加過反恐戰爭,我是飛行中隊的隊長,一個中隊有九個人。後來這九個人一個接一個地死去了,隻有我僥幸獨活。我從未遠離黑暗。我知道自己從哪裏來。我來向你祈求原諒。當我站在望塔上往外看去時,我能看到空曠的平靜的海麵,就像一麵鏡子,它那藍色的流水每一秒都在改變,但永恒卻留了下來。但一想到將來這平靜的海麵上將停滿了軍艦,我不知道到底是該高興還是憂慮。我聽到巨鷹在嘯叫,高遠的天空上一絲薄雲都沒有,日光強烈地散發著熱氣。我想回去後住在靠海的房子裏,每天清晨聽著濤聲數鳥鳴。在寫這封信之前,我已經完整地閱讀了你發送過來的資料。值得一提的是,‘龍血汙染’居然在北冰洋的海麵上悄然出現了,這令我震撼。這不是一件小事,我想你們應該警惕起來,必須得讓高層盡快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我必須得把一個好消息告訴你,那就是朱醫生所帶領的團隊已經研製出了第一管抑製龍血中毒症狀發作的試劑,現階段正在進行動物實驗。他們沒有完全弄清‘龍血’到底是什麽物質,以及它破壞人體的具體機理,研製出的試劑隻是能抑製病症發作,或者推遲發病時間。但這是一個重大突破,我覺得這無疑能為你們解決龍血汙染事件提供幫助。我無法想象這麽短的時間裏,第一管試劑就被研製出來了,仿佛我們昨天還在為林城焦頭爛額,今天就得知他有救了。不過現在看來,不光是林城,一大批人都有救了。這簡直就像一個奇跡,朱親手創造了一個奇跡,在‘回溯計劃’裏,我已經見證過無數個奇跡誕生了。我們每個人都前途無量。真相就在不遠處等著我們,世界敞開了大門讓我們去探索。我們要讓未來的時代知道,虛假與表麵現象的洪流竟淤積得如此之深。如果我們直麵事實,就會發現它兩麵都反射著陽光,而我們就生活在這光明下邊。所以我決定選一個時間與北極基地開一次見麵會,我們應該好好討論眼下最緊迫的事情,而‘回溯計劃’無疑在這些事情上最有發言權。另一方麵,我已經實在受不了沒有你的日子了,我想借這次會議與你見麵,哪怕隻是在會議桌上看一眼,也好了卻我這一段橫無際涯的思念。我承認自己有私心,我承認自己是個俗人,沒法與聖人比肩。我放不下七情六欲,我放不下你,我想把心髒剖開給你看,看看到底是什麽在使我沉淪。熱風灌進我的窗戶,我聞到漫山遍野的鬆樹散發出來的香味。似乎有一種快意的鋒芒把我的心髒和骨髓劈開,我想把這種心情與你分享,但我看不到你的臉,我也沒法感受到你的心情。讓我們像大自然那樣從容不迫地度過每一天,任何一次風暴都不會讓我們屈服。我想回家與你見麵,如果你能擁抱我,那將是我一年中辭舊迎新的好時刻。我們應該沐浴在浪漫之中,去領會愛情的崇高和宏偉。我們沿著大道走去,不管走得快還是慢,總有標牌在為我們指路。愛讓我們頑強地活在這世上。願我們能早日相見,到那時,我將慶幸自己沒有失去你。你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我簡直想死你了。季於‘回溯計劃’第45軍事基地”第223章 匹馬貂裘符衷看到信的末尾,然後又倒轉回去。他反反複複把一張紙拿在手裏十幾次,想要把上麵每個字都記住,他想從字裏行間推測出季真正想表達的意思。符衷總是怕自己錯過什麽,他對得到又失去的感覺有一種天生的抗拒。對他來說這封信就是一件禮物,讓他記得自己不該忘記的那個人是誰。盯著結尾的三句話看了很久,他摩挲著紙邊,在這時他忽然覺得連這普通的打印紙也變得溫情脈脈起來了,仿佛就是為這封信量身定做的一樣。符衷看出了季畫在末尾三句話上的心思,符衷喜歡這種別有心思的小驚喜。他看完後把紙頭放在桌上,想站起來走走,或者隨便說點什麽話。符衷的雙頰還是燙得厲害,他用手摸了摸耳朵,通過那個溫度就知道自己的耳朵是通紅的。他太激動,也太緊張了。符衷用了三分鍾讓自己冷靜下來,他不能被衝昏了頭腦,他得要想想自己的工作和要做的事。符衷悄悄親了親那封信,然後仔細地折好,放進內兜的夾層裏。他把腰帶重新紮整齊,按著打印出來的反饋文書用圖釘釘上,粗略掃了一遍,然後拿起桌上內部通話用的蜂鳴器按了一個號碼。其實符衷可以直接按下揚聲器對著話筒喊人,但他沒有這麽做,他向來沒有使用揚聲器的習慣。符衷習慣性地等著對方先開口:“長官,什麽事?”“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我有一份文件需要給你確認一下,然後你就把它直接送到任務組組長的辦公桌上去。”符衷看著手裏的文書標準用紙說。“好的,長官,馬上就來。”符衷讓蜂鳴器安靜下來後就靠回椅子裏,他最後再掃視了一眼紙上的內容,然後放在一邊不再理會它了。符衷知道這份文件會在北極基地裏掀起軒然大波的,不用他去奔走相告,自然有人會把目光放在這上麵,畢竟這可是“回溯計劃”發過來的邀請。符衷在等著文員過來的時候考慮了一下自己的事情,他扣著手,皺著眉思索該如何把“龍血汙染事件”捅到肖卓銘哪那裏去,“空中一號”離地球大氣層可有不短的距離。文員過了幾分鍾才敲了符衷的門,符衷看了看手表,心想他這馬上可馬得真夠久的。符衷應了一聲門,文員按下門把手就走進來了,是個剔著寸頭的生麵孔,幹他這個活的人很少留這種發型。文員胸前掛著的牌子在符衷麵前晃了晃,符衷才看清楚他原來是個誌願者。誌願者拿著一個大文件夾朝符衷走過去,他看起來十分老練的樣子。“是陸組長讓我來的。”誌願者把文件夾換一個手,好從符衷手裏接過薄薄的兩張紙。他口中的陸組長就是符衷在蜂鳴器裏對話的那個人。符衷看了誌願者一眼,沒說什麽,也沒問他為什麽陸組長沒有親自來。誌願者連文書都沒看一眼,直接用塑料文件夾把紙頭夾住,沒急著離開,繼續說道:“陸組長還讓我通知您,空中基地的長官今天要見您,讓您做好準備。”符衷正拔出筆蓋,聞言抬起眼睛在誌願者的臉上掃了一遍。誌願者大概是被符衷嚴厲的目光弄得有點不舒服,他往後站了一步,然後別開眼睛。符衷隔了幾秒才把筆蓋放在一邊,挨著一個裝飾性的墨水池:“什麽時候來的通知?”“就剛才的事,不超過十分鍾。空中基地下來的消息,說是艦長的意思。”誌願者回答,然後他又補上了一句,“沒有說具體的時間,有了消息我再通知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