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當我站在你麵前,你抱著我,把耳朵貼在我胸上。我們就這樣安靜地過下去,我們什麽都不想。”季說,他的話平穩、溫和,充滿夢境般的象征意義。“可是我沒法什麽都不想。”符衷說,他的手指壓在散發著電子熱的屏幕上,“我們隔開得太遠了......46億年,太陽都已經公轉二十多圈了。”“梵天已經睡去醒來一晝夜了。”季在這時才明白了季宋臨那番話的意義。符衷舍不得把手放下,他想象著季現在的樣子,在符衷的記憶中,季長得陽剛且美。符衷問:“你現在在哪裏?北極的海底基地嗎?”季反射性地搖搖頭,後來才意識到麵前沒有人:“我沒在那裏,我出海巡航了,現在在某一處海底......離一條海溝很近,我得去考察一些東西。”“這兒的北極出了一點問題。五號空洞在向黑洞演化,它正在吞並第四空洞。第四空洞內出現了新空洞,二重疊加,後果”符衷還沒說完,他突然聽見耳機裏傳來尖利的哨音,他立刻能辨認出這是危險警報音。然後他聽見季罵了一句話,屏幕上的心髒跳動戛然而止,緊接著就是混亂的噪音,有很多人在大聲說話。警報聲猛地增大,像洪水從耳機中漫了出來。符衷剛剛平複的心跳又在此時飆升上去,他喊了幾聲季的名字,但換來的隻有模糊不清的雜音,季已經沒在聽他說話了。“指揮官,監測台報告!正前方發現不明潛艇,具有潛在攻擊性。敵艇武器係統開放,速度8節,艇首角度60。全透明模式關閉,戰鬥模式開啟!請求指示!”“繼續監控!星河,敵艇資料報告!”“df094型核潛艇,80兆瓦核反應堆,配備有16枚魚雷、一枚原子彈、一枚氫彈、36條深水炸彈發射軌道、18門水下氣彈。艏漆‘貝洛伯格’號。”“放屁!我們才是‘貝洛伯格’號!哪裏又多出來了一艘?”季站在閃爍著保護性紅光的指揮艙內,季宋臨給他讓出位置,屏幕上彈出星河傳送過來的影像,季把那些懸浮屏幕滑到自己麵前。季宋臨指給他看:“規格型號跟我們一模一樣,包括所攜帶的彈藥,甚至連艏漆的位置和字體都是一樣的。它就像一個複製版本。”“你以前遇到過這種情況嗎?”季扭頭問。“不知道。”“不知道是什麽意思?”“我跟你說過,我往往在不知道敵人是誰的情況下突然就開戰了,所以我不知道我有沒有遇上過這種情況。”“監測台報告!敵艇逼近,方位180!檢測到發射軌道震動,敵艇即將發射深水炸彈!”“潛在攻擊性上升到一級,一級警報開啟,武器發射係統請求權限授予!”閃爍的紅光變為持續紅光,季抹掉額頭上的汗水,站在望鏡前扳住把手,潛艇裏的熱氣蒸得他大汗淋漓:“權限授予,允許發射。”嶽上校在得到允許後登上艦橋,命令道:“設定魚雷深度,射程五百米,設定魚雷出艙速度35節,準備發射1號、4號魚雷。”“目標已鎖定,定位明確、無電子幹擾。”“發射!”魚雷從潛艇兩側射/出,反阻力塗裝讓它在水下的速度絲毫不弱於陸地。季繼續望,在他的視野裏,灰色的海水裏懸浮著一個橙色的物體,標誌性的十字形艏樓讓季確信那就是“貝洛伯格”號。耳機裏傳來符衷慌亂無措的聲音,但季此時已經顧不上了,因為他看到深水炸彈正像一張網一樣朝自己襲來。“監測台報告!敵艇避過了魚雷,兩枚魚雷損失。深水炸彈預警!深水炸彈預警!”季從望鏡前離開,換成季宋臨。他扶住另一邊的把手,好讓自己保持平衡,取下話筒吼道:“上浮!上浮!上浮90米,引擎全速前進!”“上浮!上浮!開啟浮力艙,浮升!”執行員在艙中傳話,他們的嗓音直接蓋過了機器運轉的轟隆聲,魚雷兵扯掉頭上的帽子,抹去流進眼睛的汗水。“貝洛伯格”號開始上浮,深水炸彈已經到達潛艇周圍,自動爆炸,衝擊波一陣一陣地撼動著潛艇四壁。潛艇劇烈震動起來,發出可怕的轟響,季耳邊的一切聲音都消失了,隻餘下這種炸彈爆破後產生的巨大噪音。季狠狠拽著望鏡的支撐杆,背猛地撞在一個凸起的閥門上,鈍痛霎時席卷全身。他手裏的話筒一下子甩出去,像個葫蘆似的掛在空中搖晃,一會兒摔倒指揮屏上,一會兒急速下降,撞擊著壓力計的玻璃蓋子。衝擊波弄壞了排水管,隻要出現一個小裂縫,海水立刻會從縫隙中噴湧進來,強大的水壓能讓一小柱水流成為殺人的利器。等深水炸彈結束肆虐後,執行員在搶修排水管,監測台的報告再次打到季的對講機裏:“敵艇上浮90米,發射了魚雷,出艙速度35節,對應的魚雷編號為1號、4號!魚雷預警!魚雷預警!”“左引擎半速反轉!看守艦橋!右舵20度,啟動水平舵,以220度下潛!”季重新回到望鏡前,他密切注視著魚雷和敵艇的角度變化,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他緊盯著敵艦的曲軸箱位置,稍稍轉動望鏡方位,咬緊牙齒:“20米,艇首水平舵0度,艇尾水平舵控製深度,引擎全速反轉!設定魚雷深度,射程七百米,設定魚雷出艙速度40節,準備發射3號、5號魚雷!”“魚雷管水壓控製失靈!報告指揮艙,魚雷管水壓控製失靈!”“你要找到水壓調節閥!機械師,前往魚雷艙查看情況!”季把話筒掛在望鏡上,“保持航速,停止下潛,標準舵啟動!艏樓引力場開啟,艇尾氣彈艙開啟。爆破半徑150公尺。星河鎖定目標,1號、2號氣彈準備!”“目標已鎖定。”“發射!”兩枚白色氣彈衝出艇尾,繞過艏樓進行彈射滑行。這種方式借鑒了宇宙深空飛行,是季宋臨和季的天文台學者們一起研究出來的新成果,這麽做是為了讓氣彈獲得更大的速度,在命中目標時能能爆發出指數增加的能量。氣彈發射後,執行員們戴上護耳,站在各自的崗位上,默不作聲地等待著。有人拿出懷表計數時間,輕輕地念著秒數,他要看看要花多長時間才能命中目標。季讓潛艇轉了角度,兩枚敵艇發射的魚雷從旁邊錯過了,他鬆了一口氣,這時他才聽見符衷叫了他的名字。符衷手腳冰涼地站在總連機前麵,通話一直沒有掛斷,所以他能清晰地聽見另一頭傳來的轟響、喊叫和電子音,這一切都像一把把的尖刀,毫不留情地把他的心瓣紮得千瘡百孔。他沒有參與戰鬥,但他熟悉戰鬥。符衷隻要一想到季現在處於他觸碰不到的危險中,那種焦躁又無奈的憂慮令他痛苦不已。如果季就在麵前,符衷一定會抱住他,讓他知道自己有人保護。既然相愛,那就要彼此心安。符衷曾看到書上寫道:當兩個粒子互相糾纏時,一個粒子的行為會影響另一個粒子的狀態,此現象與距離無關,理論上即使相隔足夠遠,量子糾纏現象依舊能被檢測到。我和他就是那兩個量子,符衷想,糾纏與距離無關。,高也,遙也。時間把他們隔開得太遠了,遠到一個名字所能承載的意義之外。但糾纏與距離無關。隻要他們肯永不放棄地奔跑,一定會使兩顆心更加貼近。*煙霧散去後,符衷讓人在咖啡裏放了兩塊冰。店員把杯子裝進口袋,遞給他:“今天終於換了一種了。”符衷笑了笑,沒說話。他把球拍的肩帶往上撥弄一下,外套係在腰間,騰出手來付錢,然後接過袋子。他另外又買了玻璃瓶裝的玫瑰味酸奶,放進背包裏帶走了。五月的天氣有點熱,符衷在種著紅花繼木的人行道上站了一會兒,抬手把汗濕的頭發撩到腦後去,才不緊不慢地走到露天涼椅旁邊把包放下。他剛從球場回來,有點熱,符衷坐在椅子上吹了會兒涼風,看冰咖啡冒著冷氣,就像一陣煙霧。露天的休息座安放在比人行道稍高的平台上,用木柵欄隔開,條狀的花圃裏種著一品紅、吊蘭和千年木,比利時杜鵑栽種在單獨的花架上。杜鵑掉了幾朵花在山毛櫸拚接的桌麵上,符衷一朵一朵揀走了。斜對麵兩張桌子外坐著季,符衷當時是能認出來的。季沒穿襯衫,穿著白色的棉麻長袖衫,袖子挽了一半,領口向下開著。符衷看到了季掛在脖子上的那條項鏈,墜子在底下晃動。符衷以為那是一個鈴鐺,他曾想過無數次有關這個鈴鐺的這樣那樣的事情。符衷沒盯著季看,他不喜歡隨便看別人。中午,符衷沒趕上好時候,吃掉了最後一塊涼掉的比薩餅,上麵的鳳尾魚難吃得要命。符衷覺得這是自己活該。他一連三四個小時都因此而悶悶不樂,直到坐在了比利時杜鵑旁邊,他才覺得好受一點。符衷看到季就覺得有種微妙的心情在影響自己。季在和另一個穿西裝的男人說話,他們的表情都很嚴肅,季常常把手指放在下巴上。符衷打開電腦後,等著早上製的圖加載出來,他看到季手邊也放著一杯冰咖啡,還剩下一半,但看起來已經被季棄置很久了。符衷喝了一口咖啡,第一口的體驗並不好,符衷覺得苦澀在往他的胃裏鑽。西裝男人把另一份文件從皮包裏取出來,抽出檔案袋後放在季麵前。季翻看了一遍,點點頭,抽出水筆在第一頁和最後一頁簽字。“我們會在六月份來接你。”男人把所有的文件裝回去後,站起身對季說。“謝謝。”季和他握了手。符衷用餘光瞥到季站起來了,他全身緊繃了一下,放在鍵盤上的手指也不受控製地按錯了一個鍵。符衷抬起手放在額頭上,好把自己的臉遮住。符衷的心跳有點快,好像下一秒季就要注意到自己。那種微妙的心情又開始作祟了,符衷覺得耳朵忽然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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