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唐初麵前走開了,鞋跟的聲音消失在樓梯旁邊。唐初抬手摸了摸挨著發髻的那朵花,沒有摘下來,就這樣讓它簪在頭上。她聽到斑鳩的叫聲。白逐走到外麵去,沿著樓梯登上高台後,她一低頭就能看到下方花崗岩鋪砌的廣場上呈現一個巨大的黑白雙翼徽章。她凝視著這個徽章看了很久,她的眼睛裏看到的不是眼前的事物,而是過去的煙塵。這個徽章就像是她的一道傷疤,隻要看到它,就會想起噩夢。最底下的窖井裏靜悄悄的,窖井一直向下延伸,最後縮成一個小點。窖井下方一片漆黑,燈光到了某個位置就消失了,不斷有嗡嗡的回音從下麵升上來。。環繞在混凝土澆築的牆壁上的是弧形壁燈,它們就像是地獄裏的階梯。我總有一天會踩著這樣的梯子下地獄的,白逐想,就像我一開始踩著它走上來。*林儀風坐在辦公室裏給白逐打了一個電話,他看著攤在麵前的一份釘好的文件,說:“李重岩出事了。”白逐停頓了幾秒才回答:“我知道。”林儀風聽到白逐那邊傳來噪音,猜想她應該是坐在車裏去什麽地方。憂愁把林儀風的眉頭鎖得太緊了,他反複摩挲著大拇指:“這都是什麽事。”“有人在針對我們。”白逐說,“北冥裏麵的爭鬥還少嗎?隻不過有人打算趁著這場寒冬,把我們一個一個都狙擊掉。”“這個人不會是你對吧?白夫人。”“我早就退出時間局了。”林儀風嗯了一聲,他抬起眼皮看了看空蕩蕩的辦公室,剛才他遣走了所有人。黑暗的天色安詳地睡在大地上方,飛雪迅速地灑落下來,好像有個人在不留行跡地播種著它們。朦朧的水汽中透著寒意,就像落入了冰窖裏,枯萎的花木散發出濃鬱的蕭瑟氣息,黑黢黢的樓群死一般寂靜。過了會兒,這位滿麵憂愁的裝備部部長才說:“他們馬上就要前往‘空中一號’了,包括那位‘分子粉碎係統’的研發者。”白逐靠在車窗上,撐著額頭,連日的勞累讓她很少有放鬆的時刻,她此時閉著眼睛回答林儀風的話:“給他組建了團隊沒有?”“研發團隊將在‘空中一號’上等著他。”林儀風說,“我已經聯係了格納德公司,合同就放在我麵前,另一份在高衍文手裏。”“高衍文?”“就是那個年輕的地科院研究員,‘分子粉碎係統’的研發者。”林儀風提醒道,“我之前跟你說過的。”“哦。”白逐懊惱地摩擦著眉心,她在懊惱怎麽把這個人的名字給忘掉了,“希望他們快點把東西弄出來。‘回溯計劃’最好早點結束掉,他們在那邊浪費太多時間了,但凡他們有一點點緊迫感,也不至於搞到現在還沒回來。我都不知道他們到底在幹什麽......季到底在幹什麽?”林儀風不予置評,他撐著桌子站起身,想去窗邊站一會兒。對麵樓上的紅色“c”字已經完全被雪覆蓋了,林儀風看了好久才注意到這一點。“也許他們隻是遇到了一點麻煩而已。”林儀風淡淡地說。“再不回來他就等著死在那邊吧,混蛋,你難道還沒有感覺到嗎?唐霖想把我們一個一個扳倒,他這條癩皮狗想往上爬了。”林儀風的語氣激怒了白逐,“他已經把顧家的繼承人除掉了,顧歧川會被整進局子肯定少不了他的份。符家的女主人徐穎釗死了,相當於掰斷了符家半隻手臂。在這個緊要關頭,李重岩居然被指控了。他想幹什麽?他想挑起李重岩和符陽夏的猜忌,讓兩家爭鬥不休,他好乘虛而入!”白逐抬起頭,側著臉看飛馳著往後倒退的高大樹木,這條路的路邊整齊地栽種著銀杏和橡樹,都是些參天的老樹。她抿著嘴唇,氣得手指發抖,說:“當得知你兒子病入膏肓的時候,他一定欣喜若狂了,他甚至都不用自己費勁就斷送了林家的未來。然後就輪到我了,他會以什麽方式對付我呢?”林儀風聽出了她的憤怒,垂首看著自己的腳尖,轉過身子在窗前徘徊起來:“還有季家,誰都知道季家隻剩下空殼了,季家最後的希望都在季身上,他是獨子,是世係的末代,是世界希望的中心。唐霖現在成了執行部的部長,這恐怕是我見過的最狗屁的事了,李重岩怎麽會同意他當部長?”“李重岩也想讓季死。”白逐說,仿佛她說的不是自己兒子,而是其他的什麽陌生人,“他和唐霖在這一點上不謀而合了。”林儀風在一幅油畫下站住腳:“就他媽離譜。”“他很聰明地把季家放在了最後,季家就算隻剩下空殼也比他一條癩皮狗強一萬倍,比資本他是比不過的。他媽的,我絕對不會放過這家夥。他已經挑起內訌了,他想製造事端,然後把我們各個擊破。新一輪的大清洗又要開始了,林六,別忘了你是怎麽上位的,上一次大清洗你應該還記得吧?你不應該忘記。”“我當然沒有忘記,我是靠扳倒唐家才上位的。唐霖一定對我恨之入骨,現在他決定要複仇了。”白逐看著那些空落落的樹枝,一排銀杏和橡樹後麵隱藏著另外一條公路,那條被人遺忘、久已沒有車輛駛過的道路顯得比月亮還要遙遠、蕭瑟、冷清。“原本我以為悲劇不會重演了,”白逐說,她的怒意稍微有所減輕,卻添上了一絲悲傷,“但我忘了仇恨是永無止境的。複仇,我們都在複仇,我們都生活在永無止境的噩夢之中。”“我們得前嫌盡釋、聯合起來了,白夫人,我們不能讓唐霖重新回到北冥主門的隊列中去。‘回溯計劃’找到的秘密如果被他竊取了,後果不堪設想。”“我知道,林六,我不會讓他得逞的。當年簪纓侯爺就應該把他直接砍死,但侯爺留了他一命。現在他要來砍我們了,這個狗東西!”白逐痛罵了一句,仿佛這些年的怨恨,都在此時得到了發泄。她一向保持著從容和優雅,但那些鬱積在心的不忿和怒火,時刻都在警醒著她:她從未遠離地獄,地獄就在腳下。林儀風撐著窗台,現在他已經被這樣那樣亂七八糟的事情弄得心力交瘁,他甚至已經疲於去理清北冥六門間的關係和恩怨,他們太亂了,亂得沒有盡頭。車子行駛在山坳裏,荒山從四麵八方包圍著它,孤獨的車燈刺出兩道光柱,沿著蜿蜒的山路上下起伏。山腳下橫著冰凍的河床,在大片荒蕪的田地中,佇立著四五間低矮孤陋的板房,那裏麵藏匿著深深的不願意被人訴說的黑夜。大興安嶺的群山隻剩下了黑色,車燈在此時顯得尤其淒迷、恐怖。“我們這次得把符家聯合起來了。”林儀風說,“你知道的,想要保住季家,符家是最好的選擇。”白逐歎氣,然後搖頭:“我們這次已經沒得選了。隻有符家能救季,但不是符陽夏,是他兒子。唐霖大概怎麽也不會想到,符家和季家能纏兩輩子。”“這是什麽意思?”“沒什麽意思,隻是兩個年輕人自己的事。”白逐說,“他們會解決好的。”*符衷在前往發射場的前一天晚上就將金魚、八哥和小七送到了寵物寄養酒店裏去,照顧小七的是退伍軍人,符衷稍微放心了點。他簽好協約後蹲下身和小七告別,摟著它毛茸茸的脖子摸了摸,小七用濕漉漉的鼻子蹭符衷的臉。八哥鳥站在籠子裏翹尾巴,符衷跟它說了聲“再見”,它也伸出翅膀說“再見”。小七被飼養員牽著,蹲在玻璃牆後麵看著符衷走進大雪裏,街道上刮著風,飛雪從街邊林立的建築上擦過,沿著石棱的弧度飄落在符衷的肩上。符衷坐上車,拉緊安全帶。他拍去衣袖上的雪珠,降下車窗後看到另一邊亮著溫黃燈光的玻璃牆後,小七一直蹲在那裏看他,玻璃上掛著薄薄的霜花。他覺得寒氣侵入了自己的身軀,黑色的大衣和蘆灰色羊絨圍巾也不能抵擋這種寒冷從任何一個縫隙鑽進身體,仿佛深入骨髓。他看著飄落在車窗上的一層雪,想起了季給他留下的錄音,還有手機上那些找不到印象的照片。季在錄那段語音的時候,他心裏是怎麽想的呢?符衷無法想象。飛機的轟鳴聲由遠及近,符衷看到斜斜的天空中劃過一道發光影子,那也許是維修部的飛機,也許是軍區的巡航戰鬥機,符衷沒有去辨認的打算。他平靜地看著那道紅色的影子穿過被建築擠壓形成的和人行道一樣寬的漆黑天幕,路上的行人見到飛機後都下意識地往安全的地方躲避。飛機製造了一種恐懼,就像懸在人們頭頂的空洞,不斷地將長著翅膀的驚慌、焦慮和膽怯散播到任何一個陰溝般的角落裏。他在車上坐了一會兒,然後將車窗升上去,深色的車窗擋去了他的臉。奧迪沿著空曠的城市公路開走了,留下四條車轍,符衷暫時不再去考慮家裏幾隻寵物的事情,他得想想以後的日子裏該做些什麽。回家之後發現家裏依舊黑漆漆、空蕩蕩的,他聞了聞海鹽香氣,去收拾自己的行李箱。符衷洗完澡,在浴室裏給身上的傷口換了藥,換藥時的疼痛放射到他的每一個細胞上去。他看了會兒電腦的備忘錄,備忘錄裏寫了很多細細碎碎的瑣事,從季喝咖啡不加糖一直寫到“同源互通假說”和“異界橋梁效應”。他把關於季的都記住,然後早早地睡下了。第二天,肖卓銘把林城的冷凍艙送進運輸機裏保存好後,符衷才乘車轉進發射場的鐵絲網圍牆,打開車門走下來。他看了一眼架在發射塔上的運輸機,那座高塔佇立在城郊平闊的荒地上。符衷提著箱子快步走入適應性訓練場,換了一身衣服,準備進行失重訓練。肖卓銘在訓練的空隙時找到他,符衷正拎著自己的航空飛行服外套從更衣室出來,肖卓銘扔給他一瓶水:“你有見到過你們的局長嗎?”符衷喝了一口水,撐在欄杆上看下方白色的壓載艙,說:“沒見過。他還沒回醫院嗎?你是他的主治醫生?”“他是我舅舅。”肖卓銘說,她敞著夾克,皮靴把褲腳緊緊綁住,“你不知道你們局長出事兒了嗎?”“他出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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