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衷想了一會兒,扭頭對肖卓銘說:“你們打算怎麽處理這些標本?我覺得它們可以放進博物館裏去了。”“我也這麽覺得,是該弄一個專門的展覽區來擺放它們,讓人們都好好看看,我們在46億年前發現了什麽好東西。”“最好新修一個專門博物館。”肖卓銘嗯了一聲,又問:“什麽?”符衷踩了踩鞋跟,光亮的鞋麵上一塵不染。他微微笑了一下,說:“我是說另外修一座博物館來擺放這些東西,畢竟它們十分珍貴。難道你不這麽認為嗎?它們有46億年的曆史呢,比三葉蟲還要早,任誰都會覺得這不可思議。這也是全世界第一批安全送回的標本,它們的價值難以估量。”肖卓銘若有所思,她轉著雨傘,把那些雪片攪得散開來。肖卓銘的電話響了,她接起來,掛斷之後朝符衷笑笑:“我得走了,我要去倉庫裏看看。”“嗯,能在這裏見到你,我很高興。”符衷說,他笑著撣去小七身上那層雪。“格納德公司的許可證下來了,”肖卓銘從癟癟的帆布包裏取出一個紙袋遞給符衷,“運輸機在後天上午十點半發射。明天早上八點,他們公司會派人去你的居住地,把你接去發射場,做一些適應性訓練。隻允許攜帶一個標準行李箱。袋子裏有他們的電話,記得接通。”符衷把那個紙袋拿在手裏,看到正麵敲著的紅章。他在拿到這個紙袋的時候,心跳就加快了不少,一種莫名的急切和激動衝擊了他。肖卓銘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激動,抬起嘴角說:“你現在應該很高興吧?”“當然。”符衷回答。“存儲器還在嗎?”肖卓銘問,她問的是那個裝有符衷記憶的存儲器。“還在。”肖卓銘點點頭,把傘靠在肩上,手插進牛角扣外套的口袋裏:“你馬上就能想起來了。想起他。”符衷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然後垂下眼睛笑,肖卓銘看到他的耳朵逐漸變紅,就像花楸樹的果實。符衷提著紙袋,鞋尖在地上頂了頂,睫毛顫抖著,隻是很淺很淺地笑,一言不發。有一種久違的甜蜜湧上他的心頭,再流竄到舌尖,似乎口腔裏都彌漫著一種花果的香氣。“有多少人知道......我和他的事情?”符衷小心翼翼地問,每當說起季的時候,他都格外小心,像是含在嘴裏的一塊糖。肖卓銘看了符衷一會兒,看到他閃閃爍爍的眼神,還有耳朵尖和鼻尖的紅色,忽然笑起來:“沒什麽人,我們都在幫你們保守秘密,都在祝福你們。”符衷的眼眶忽然熱起來,肉眼可見的紅暈立刻襲上他的眼窩和眼尾。符衷眨了兩下眼睛,他在那一瞬間本能地想哭,鼻子也酸起來。他慌忙挪開視線,呼吸著潮濕而冰涼的空氣,抬手摸了摸鼻梁。肖卓銘沒再說什麽,拍拍他的手臂,道別之後就離開了。符衷獨自站在黃櫨樹下。他抬頭看到遮擋著自己頭頂的天空的老樹,紛飛的大雪正從老樹的樹枝間飄落下來。他想著季,就像想著黃櫨秋天時的樣子。季在他記憶中隻剩下一個名字,像是被水浪拋上岸的石頭,他無法從這塊石頭中推測出這條河流的過去。心上的那一陣突如其來的甜蜜散去之後,接踵而來的是比之前更大的空虛。走出時間局大門的時候,符衷在腦子裏想著唐霽這個人,他弄到了很多有關唐霽的資料,該知道的事情都已經心知肚明。唐霽和唐霖是兄弟,但不是親的,他們還有一個妹妹叫唐初,資料上顯示唐初十多年前就死了。符衷知道唐霽是因為殺人才去坐了牢,但符衷記不起來唐霽殺了誰。他捏緊了狗繩,沿著種滿杜英樹的人行道往工商銀行走去。他在想,難道唐霽殺了季嗎?符衷的心髒抽痛了一下,這些天他總是莫名心悸,有時是在後半夜,被心悸驚醒。躺在黑暗中,記憶的殘缺讓他患得患失。開車到商場裏去買了些菜,夠做一頓晚飯。他又另外買了一盒櫻桃,打算明天和家裏剩下來的草莓一起拌在酸奶裏當早餐。時間還早,符衷沒有立刻回家,他開了20分鍾的車,去了一趟北海公園。他想帶小七出來轉轉,順便能思考一下自己的未來,再順便看看車屁股後麵有沒有跟蹤自己的人。符衷現在開始警惕內部調查科的鯊魚們了。回家之後,符衷首先拆了自己的手機和電腦,沒發現有什麽收音的小玩意兒。他翻查了家裏所有角落,他得找到有獨立電源的電器,這種地方用來放竊聽器再好不過了。他最後把座機放在腿上,撬開話筒的蓋子,但沒有找有竊聽器的電線。看來沒有給移動設備安裝竊聽器,符衷坐在沙發裏想,也許內部調查科根本沒有盯上自己,因為他們覺得自己沒什麽盯梢的價值。符衷把頭發抹到腦後去,把一個塑料球扔向客廳裏的空地,小七立刻竄出去叼了回來。八哥鳥站在籠子裏看小七表演,它發出喝彩的叫聲。電腦上發來一封郵件,顧歧川的律師給符衷回了一封信。符衷將郵件備份到另外的硬盤中,然後刪掉了電腦上的文件。薑律師在郵件中轉達了顧歧川的意願,她在信中寫道:顧先生在仔細閱讀完您送來的文件後,非常希望與您見一麵。回複完律師後,符衷靠回沙發,頭枕在沙發靠背上,看著架在電視牆前麵的黑色碟狀音箱,他笑起來。小七正把塑料球叼到他旁邊,符衷把塑料球從它嘴裏拿掉,獎勵性地揉了揉它皮毛濃密的脖子。他把小七脖子上的項圈取下來,放在腿上,然後從信封中拿出那個黑色縞瑪瑙尾戒。他把兩樣東西放在一起,尾戒上的圖章與項圈上的金質徽章相同。符衷將尾戒戴上手指,抬起來,光線穿過他的五指,將那枚尾戒照得熠熠生輝。笑麵狐狸,他想,一隻狐狸。這隻狐狸又代表了什麽呢?符衷聽了一遍錄音,季在錄音中提到,他當時懷裏抱著一隻狐狸,腳邊蹲著一隻狼狗。符衷放下手後看了看身邊的小七,他慢慢地撥弄著小七的耳朵。小七低著頭在地毯上嗅聞,它對家裏的每樣東西都很好奇,然後它抬起頭來,伸出濕漉漉舌頭舔舐符衷的手心。第210章 溪雲初起“以後你就住在這裏了。”黑暗中有人說話,然後那層黑暗被人揭開,光線刺進眼睛裏,唐初猛地閉了一下眼睛,眼角溢出淚水。等唐初能睜開眼睛看清事物後,白逐回頭讓身邊的人走開。她拉開窗戶,暖風從外麵撲進來,白逐在風中聞到刺槐、連翹的香氣,融化的雪水從花崗石鋪砌的水道中潺潺地流下來,匯入下方的藍色水池。鵝掌楸和紫花泡桐繞著水池栽種,亨利摩爾的青銅雕塑則置身於陽光中。白逐看了會兒草坪上的白色小花,她胸前的絲帶被風吹起來,軟綿綿地飄在身後。她站在窗邊對唐初說:“你住在這裏總比在公館裏安全點。”唐初從椅子上站起來,她的手腳並沒有被捆縛過,白逐對她還算客氣。她環視了一圈身邊的環境,半開放式的房間裏沒有點燈,但寬敞透亮。地板上鋪著毛毯和竹席,蕁麻色的牆壁用鹿角、玳瑁、絲織品和現代油畫裝飾,幾個矮矮的薑黃色軟椅擺在落地窗旁邊,看起來就像剛有人坐過。“這什麽地方?”唐初問。“唐霖不知道的地方。”白逐回答,她側了一下頭,示意唐初自己來看。另一邊的牆全部用玻璃移門代替,此時敞開著,垂掛有靛藍色的簾子。唐初抬起手遮住從窗外投射進來的光線,她走到白逐身邊去,遠遠地眺望了一下窗外,說:“那也不至於一路上都把黑布蒙在我頭上?”白逐看了看她的頭發,唇線略微抬起來,看著紫花泡桐下落滿了花瓣的雕塑,笑道:“我們都是這樣幹的,如果你看到什麽不該看的,對誰都不好。”唐初沒說話,她站在白逐身邊,眨了幾下眼睛,好讓自己適應日光。唐初皺著眉,一邊把頭發鬆鬆地挽起來,垂著睫毛說:“要是唐霖發現我不見了,這個事情可就難說了。白夫人,他第一個要找的人就是你,他是個報複心很重的人。”“哦,你是在關心我的安危嗎?你不用擔心,我知道該怎麽辦。”白逐伸手出去,撇下一朵繡球莢,放在鼻尖聞了聞,“辦法總比困難多。”“你不會要對他說我已經死掉了吧?”白逐轉過眼梢瞥了唐初一眼,放下那朵繡球花,輕輕靠在窗框旁:“別忘了你十多年前就已經死過一次了,再死一次也沒有什麽關係對不對?”風吹過唐初的發梢,她覺得渾身溫暖起來,脫掉了棉襖外套,暖風鑽進她的針織衫,唐初覺得有蝴蝶在胃裏飛舞。當她被囚禁在侯爺公館的時候,她所見過的最多的就是冬天,她見過能把大興安嶺築成墓堆的風雪,還有像漩渦一樣在她的窗外徘徊的、幽靈似的黑暗。唐初的眼睛適應了日光,她抬起頭看了看天空,天空像晾幹後的洗得發白的牛仔褲,沒有一點潮氣,穹頂下方的白樺林散發出苦澀又清新的氣息。唐初扶著腰,伸出一隻手臂撐在金屬窗框上,說:“看來你已經給我準備好新身份了?”“當然,”白逐點頭,她胸前的絲帶上印著黑色的斑點,“這些天我一直都在為你籌劃新生活呢。你的新身份、新工作、新皮囊我都已經給你找好了。”白逐抬起手示意了一下,笑著問她:“新皮囊還滿意嗎?我可是找了很久才找到這麽一具合適的身體的。”唐初看了看自己的手,皮膚完好無損、光澤健康,那些傷疤、針眼已經完全看不見了。白逐讓她去做了意識轉移手術,唐初現在活在另一個人的身體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