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到洞穴出口,被一扇黑鐵門把守著,地上放著鐵鎖和一把鑰匙。門沒鎖,陳巍貼著牆壁,小心推開鐵門,用紅外儀探測外部情況,沒有檢測到人類或者其他什麽生物。暫時確認安全,陳巍從裏麵鎖上門,打開角落的通氣孔,然後把鐵鎖和鑰匙撿起來。他注意到燭台上的蠟燭,底座異常幹淨,沒有燭油,這很不正常。那股清淡的草木香氣,也是來自於此。陳巍覺得這裏麵有問題,他把這個疑點記住,然後回到桌子前麵。彈藥旁邊放著折疊起來的大張牛皮紙,陳巍展開來,竟然是整個岡仁波齊地區的詳細地圖。他把地圖掛上釘子,抱著手臂看了一會兒,兩個地方畫上了標記,中間一個紅色的箭頭。一個點是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另一個點是岡仁波齊腹地的一塊盆地中心,也就是黑塔的位置。陳巍用手指比劃了一下,兩地的距離約有十公裏。地圖上還用紅線標出了路線,有些地段直接穿山而過,表明這條紅線指引的是地下前進路線。他敲著額頭思考,沒什麽表情,目光在地圖上停留了很久。他找到魚嘴隘口的位置,粗略估算一下距離,自己大概被移動了兩公裏。陳巍翹翹嘴唇沒出聲,蹲下來檢查幾個鐵皮箱子。蠟燭的光不夠明亮,陳巍打開戰術手電,光圈照亮鐵皮箱上的油漆,紅底白圓心,中間一個黑色的“”。陳巍低聲罵了一句狗屎,這明明就是納/粹的標誌,誰這麽惡作劇?但很快他就發現這不是惡作劇,而是堆在這裏的所有箱子,確實是納/粹的遺物。那些斑駁的彈痕、生鏽的底板以及刻在箱子封口的標誌和日期,足以證明這些東西存在於二戰期間。1943年,德軍秘密進駐西藏,深入岡仁波齊峰,找到“世界軸心”,七年後神秘消失。陳巍曾在絳曲老師口中了解到這一段隱秘的曆史,他當時認為這是無稽之談。陳巍看看洞穴,處處都透著古老,石板上的舊牛津布,還有牆上的釘子。如果不是因為那張地圖寫的是中文,身上穿的舊牛仔襯衣充滿平民風情稍微給了他一點慰藉,他幾乎都要以為外麵馬上就要走進來穿著黑色呢布軍裝的德國軍官,談論著下一步作戰計劃。德軍確實來過這裏,隱秘的曆史並不是無稽之談。他們深入岡仁波齊峰的目的是什麽?這裏是西藏的無人區,荒涼、野蠻,高原上甚至留存有五億年前的石頭,這不會是一個好地方。有很多問題需要解決,但現在沒人能給他答案,他得要自己去找。陳巍暫時放下思考,一一打開箱子,發現裏麵都是行軍必需品淡水、茶葉、可可、奶油、糖還有特殊處理過的肉、蛋,另外有幾包壓縮食品,足以維持他們兩個人半個月的營養需求。其中一個箱子裏裝著滿滿當當的藥品,都是新的,沒有開封過,也沒有過期,另外附有一本說明書。三個最大的箱子裏擺放著武器,子彈充足,有烏茲這一類輕型自動步槍,還有一杆重機槍和狙擊步槍。型號有些老,說明這些槍械沒有及時更新,但這並不影響。來自二戰的鐵皮箱子、充足的食物和武器、地圖上甚至標明了路線、身上的傷口全都被妥善處理完畢;屬於另外一個人的牛仔襯衣、完好如初的作戰服、一截不會滴淚的蠟燭。陳巍坐在這些箱子上思考了很久,他在琢磨很多問題,有些事情確實需要好好想一想。直到腰上的傷口有些疼了,他才站起身,抽出醫藥箱裏的說明書研究起來。第172章 送我歸鄉唐霽把宋塵從車裏抱出來,宋塵半邊身子全是血,座椅已經被浸透了。宋塵用手按著脖子,指縫裏的血水一股一股往外冒,他看著唐霽的下巴,很深地喘氣:“我是不是快死了?”“閉嘴,小東西。”唐霽低下頭看了他一眼,他就著黑塔通電之後爆出的電光踹開一扇門,門上有一個掉漆的紅十字,“你不會死的,沒人會死。”宋塵笑笑,嘴角挑上去又放下來,他臉上濺著血滴,嘴唇像麻風病人一樣顫抖,並且發白:“該死的,我被人打了一槍,脖子都給我打穿了。媽的......混蛋......”“聽著,我們找到急救站了。我會把你治好的,我會把你脖子上的洞牢牢地堵住,你隻要睡一覺起來照樣生龍活虎。聽著宋塵,我們兩個是一起的,少了誰都不行。你是時間局的執行員,執行員是不會死的,你得牢牢記住這一點。”外麵忽然暗下去,黑塔上的電光消失了,黑暗重新成為這裏的主人。腳下的地板猛地震動一下,唐霽沒站穩身子,趔趄著向前倒去,宋塵的腦袋撞在他胸上。周圍一片寂靜,隻有他們的呼吸和腳步聲,太黑了,唐霽的眼睛像豹子一樣呈現幽亮的光芒,綠鬆玉色的,宋塵看得很明白,盡管他眼前變得模糊起來。“他媽的,你的這雙眼睛,可真好看啊。”宋塵斷斷續續地說話,因為瘦而襯托得更加明顯的喉結上下滾動,“能讓我記好多年。”“那是我的榮幸。”唐霽低頭看著宋塵的臉,他點點頭,堅硬的神情略有軟化,“能讓你記好多年,那是我的榮幸。”夜行動物的眼睛讓唐霽在黑暗中不需要借助夜視儀就能行走自如,他把宋塵抱在懷裏,宋塵的身軀相比之下顯得格外瘦小,好像下一秒就要化成粉末被風吹散了。剛才這座建築群遭到地震襲擊,房屋倒塌了不少,屋頂和牆壁都有開裂的跡象,不過主要建築仍然保存完好。唐霽踹開地上橫七豎八的木櫃和桌椅,這些都是地震的手筆。他跨過幾道障礙來到急救站一層東邊的角落,發現那裏擺放的病床全都被碎石和粉末霸占了。病床不能用,唐霽回頭看看,旁邊一張弧形桌挪動了位置,但所幸躲過一劫。唐霽把宋塵放上去,用手臂抹掉桌上的白堊灰,再把他放倒。宋塵平躺著,手指不斷痙攣,雙腳蹭著身下的桌板,瞪大了眼睛輕聲問:“天怎麽突然黑了?外麵好安靜......我們在哪裏,我看不見東西,唐霽,我什麽也看不見!”眼前驟然射/進白光,一盞搖搖晃晃的吊燈就在頭頂上方亮起來,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灰塵。宋塵猛地緊閉雙眼,酸痛的淚水一下從眼角溢出,他扳起腰,側過臉躲避燈光,捂住脖子的手鬆開了,露出血肉模糊的槍孔。“我們被吸進黑洞裏了,一個獨立的空間,這裏沒有光線,除了我們沒有別人。還有一層铌金屬罩在保護我們,我們絕對安全,不會有事的。”唐霽從另一邊回來,他剛去把電力總控器打開,然後按亮了一層的電燈。這座建築群不知道被遺忘了多久,但這裏的電力係統尚且還可以運轉,仿佛它從未被人拋棄,它隻是守在這裏,一切準備充足,時刻井然有序,隨時等待著有人來開啟它。“不能把手鬆開,小東西,按住傷口,不然你會失血過多死掉的。”唐霽放下從倒塌的櫃子中提出來的箱子,拉著宋塵的手逼他用力往槍孔按壓,拉起束縛帶綁住宋塵的腳踝、膝蓋和腰。宋塵咬著下嘴唇發出半是嗚咽半是呻/吟的聲音,他眉毛因為疼痛而皺在一起,幾乎壓到眼睛上方,在眨眼的時候就把眼淚淌下來了。唐霽把他的頭正過來,雙手捧著他的額頭,看到宋塵幾乎被淚水淹沒的雙眼,動作停頓了一秒,用拇指給他擦掉淚痕。“不要哭,你做得很好,你可以的,聽話好嗎?”唐霽很快眨動了兩下眼睛,用束縛帶和頭骨固定器讓宋塵無法再亂動,“你可以的,張嘴說話,不要讓自己睡著。”“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宋塵張著嘴,頂上的燈光讓他的臉色更加蒼白,深陷的眼窩卻是通紅的,“家鄉,高山深澗,綠蟻新醅,柴門......犬吠......”唐霽拉開腳邊的箱子,裏麵是手術器具,還有一些麻醉藥品。他戴上口罩和手套,把麻醉藥注射進宋塵身體裏,說:“我去過你的家鄉,那裏很美,尤其是下雪的時候,我還記得。”宋塵吞了下喉嚨,睫毛在水汽中動了動,往旁邊瞥一眼,露出勉強的笑容:“幸好有麻醉藥,這東西你從哪裏弄來的?沒過期嗎?”“沒有,我敢保證。這裏是急救站,當然會有麻醉藥,隨便砸開一個櫃子就能找到,急救箱隨處可見。”唐霽沒有等麻醉藥完全生效就開始動手處理傷口,宋塵的脖子被子彈橫穿,打斷了頸椎,稍微再挪兩毫米,氣管就要被攔腰切斷了。兩個彈孔相對著,吹口氣都能從另一頭跑出來。唐霽略微停頓了動作。宋塵注意到他的遲疑,胸口起伏著,在靜默中問他:“怎麽了?是不是沒法兒救了?哈哈,我就知道是這樣......你騙不了我,唐霽。”唐霽垂著眼睛,沒有去看宋塵的表情,隻是用冷靜平和的語氣告訴他:“不,其實隻是一個很小的洞而已,隻是血流太多了,看起來比較可怕。那狙擊手的槍法真夠蹩腳的。”宋塵低聲地笑,他知道唐霽是在玩笑,有些事情他心裏明鏡似的,那些心思月光一樣懸著。麻醉藥開始起作用了,他逐漸感覺不到疼痛,也感覺不到唐霽手中的刀在動作。大腦缺氧,昏沉中,燈光像雪花在落。“下雪了。”宋塵開口,聲音從兩片嘴唇中流出來,音節的邊界變得模糊。他的眼睛眯著,大夢將醒,筆直地看著上方的吊燈。吊燈搖搖晃晃,像不可捉摸的酒鬼的心腸。“什麽?”唐霽沒有聽清,回問了一句。撩起眼皮看宋塵,看到他的鼻梁置於光明中,整個人像是要浮起來,浮到和他的靈魂一樣的高度。宋塵沒有馬上回答,他的下顎骨在動,但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腦中有一個螺旋樓梯,一直沒有盡頭。宋塵不知道那是什麽,他在這樓梯上越走越深,就好像是踩著林中的大雪,去追逐一隻黎明時出沒的梅花鹿。唐霽見他不作聲,用更大的聲音重複問了一遍:“你剛才說什麽?說出來,親愛的,說點什麽,別讓自己安靜下來,別睡。”如果他此時閉上了眼睛,那就再也睜不開了,唐霽明白這一點,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什麽槍法很蹩腳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謊話,唐霽不擅長說謊話。過去曾經曆過很多人的死亡,有些人閉上眼睛還能見到第二天的太陽,而有些人則永遠沉睡在開滿風鈴花的草地下。宋塵一下被唐霽的聲音拽回顯現實,眼前燈光的重影聚攏在一起,然後又散開。他用力張開嘴巴,急促地呼吸著,說:“下雪了,我的家鄉,在下雪。雪裏有一隻梅花鹿。”“好,有一隻梅花鹿。它一定長著褐色的鹿角,高大,漂亮,像你一樣。”唐霽接下去說,傷口的血噴了出來,濺到胸前,他繃緊了脖子,“你知道嗎?小東西,你像梅花鹿一樣漂亮。”唐霽不時把目光放在宋塵臉上,每次都是很快挪開,他的聲音始終保持前所未有的溫柔,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情緒。傷口血流不止,不管用什麽辦法都無濟於事,唐霽的眼眶開始發紅。“我還像它一樣勇敢,敢於在獵人的槍口下搏命。”宋塵的手指緊緊抓著桌子邊緣,渾身戰栗,“我見過它......在我還小的時候......我不該接這次任務,我不該去了俄羅斯......”他把目光轉向唐霽,眼淚流幹了,頭動不了,他看不到唐霽的臉。宋塵感覺到身體正在慢慢變輕,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剝離出去,變成煙霧或者是塵土。他感到恐懼,拚命想從束縛帶中逃脫,想伸出手,把那些剝離出去的東西拽回來。唐霽見他在扭動身體,忙伸手按住他的腿和肩膀,手上一鬆,脖子上的傷口再度撕裂,有一塊碎掉的彈片往肉裏嵌入了幾分。唐霽緊急止血,然後捧住宋塵的下巴,低頭和他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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