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沉默了一會兒,符衷耐心地等他說話。季把目光放在遠處,符衷不知道他在看哪裏。他們不緊不慢地等待著時間過去,每當說起往事時,就像看著貝殼在閃光,季不知該如何開口。杯子裏的水喝完了,季把杯子擱在旁邊,裏麵留著幾片檸檬和薄荷葉子。他脫掉外套,忽然想起外套是符衷的,順手抱起來聞了聞,把臉埋進衣服裏,聲音悶悶地傳出來:“因為有人告我,說我殺了自己戰友,也就是李重岩的兒子,事實證明是這是無稽之談;還有因為戰術領導失誤,造成人員傷亡;再有就是故意泄密。後來這些罪名全都被推翻了。”符衷看不到他說話時的表情,因為季一直把自己的臉埋在衣服裏,他使勁兒地聞衣服上的味道。符衷走過去輕輕攏住他的腰,讓他安穩地靠在自己臂彎裏。季歪著頭看起伏的海浪和海麵上覓食的白鳥,神情淡淡的,像隻狐狸,不見悲喜。“很抱歉,你曾經的生活我沒有參與。”符衷說,他在季的額頭上親了一下,“我不知道這些事情。如果早點和你在一起的話,說不定就不會遭這麽多罪了。最好從十八歲起,我們就彼此相愛。”季聞言笑道:“24歲的你喜歡27歲的我,但18歲的你不一定會喜歡21歲的我。時間是一段既定的程序,你隻能在某一個時間段做出正確的指令。”“所以我愛你,也是既定的程序,並且我做出了正確的指令嗎?”符衷把季的腰抱著,他眼睛裏藏著昨夜的星辰,“那這個時間段會持續多久?我們還能相愛多久?”“70億年後,太陽膨脹爆炸,地球也會跟著灰飛煙滅,化為宇宙的塵埃。”季說,他停頓了一下,攀著符衷的肩膀親了他的嘴唇,“所以我想......大概還能愛70億年。”符衷覺得心裏歡喜,就像吃了一塊糖,糖塊落進胃裏,還在慢慢地融化。他們活不到70億年,沒有任何生物能活那麽久。符衷堅信,就算化作了宇宙的塵埃,他們也會永遠在一起。“另外還有關於你升職的文件,時間局蓋過章,任命你作為指揮官輔助決策員,並授予指揮權限。現在,你正式進入指揮層了。”季把電腦轉給符衷看,眉梢挑著歡喜,“我很高興,你讓我感到驕傲。”符衷看著任命書,眼神像化凍的昆明湖的水,鶯飛草長,桃花次第。他在季的額頭上親一下,說:“你總是對我這麽溫柔。”季笑著撩起眼皮與他對視了幾秒,眼裏藏著波光,晶亮的,生動盎然。半晌之後他拍拍符衷的背,轉身撈起自己的製服外套:“走吧,上任第一天,你還有很多東西要學。”“你打算怎麽處理這份文件?”符衷挎著外套和電腦走出訓練室,季戴著耳機在吩咐助理為他準備一間會議室。季把空杯子放在傳送帶上送進清潔艙,抬著手檢查機艙頂部的報警器和防護係統是否完好,說:“寫一個檢討交上去,先壓著。我現在還在出任務,再怎麽樣也得等我任務結束後回到現實世界再慢慢周旋。一碼歸一碼,事情要一件一件解決,別自亂陣腳,這一點你得要明白。”符衷送他進入辦公室,季拉開櫃子,裏麵放著他的衣服。季把執行製服抱出來,剛要脫掉上衣時,回頭看了符衷一眼,說:“轉過去,或者自己把眼睛蒙上。”季把製服一件一件穿上,擋住了身體上那些歡愛過後淫/亂的痕跡。製服齊整、方正、嚴肅,肩章光亮如新,領針的前頭亮著一點灼人的微芒。“為什麽不願意把後背給我看呢?連我也不可以嗎?”符衷問,他把外套穿好,再把徽章別上袖子,槍插在腰後。季不假思索地回答:“不可以。全都是傷疤,我自己都覺得難看,更別說你了。大豬那個庸醫,到現在都沒給我做手術,我得再去找他說一說。”符衷溫溫地笑著,這是他常有的表情,季說符衷溫柔,多半是因為他的笑。符衷把門關上,手裏拿著門禁卡,隨口問起:“為什麽突然開會?”“明天就要正式出任務,今天自然得開個會總結一下情況,並分派任務。”季說,他把自己的衣袖打整好,“我們得從水鏡和鬼臉說起,還有黑塔。情報共享,大家有必要都知道一下。”林城和山花從旁邊路過,林城手裏提著新的金屬箱子,那是他為自己的電腦準備的新外衣。林城朝季打招呼,山花停住腳步,把符衷叫到一邊,單獨說了幾句話。“克格勃那邊我讓媽媽去調查過了,發現了一點奇怪的地方。當然,目前的情報是不完整的,我隻是陳述已得的事實,有一說一,不代表任何個人情感。”符衷看了眼另一邊正和林城交流的季,踩了踩腳下的陽光,示意山花繼續說下去。電子時鍾跳動著,符衷一直計算著秒數,他拉緊外套的紐扣那是一個微型錄音機。“他們在找一件東西。”山花說,他背對著會議室的門,通過窄窄的小門可以看到通道中陸續到來的參會人員,“具體是什麽不知道。克格勃曾與中國的時間局有過合作,是戰略夥伴。”“大概是什麽時候有過合作?蘇聯時期?那確實比較久遠了。他們與時間局合作是想幹什麽呢?”“他們是想找一件東西,但是有關的文件都在後來被刻意銷毀了,並且解除了與中國時間局的合作關係。其中應該發生過變故,很可能是政治原因。”“問題恰恰就出在這些‘文件’上,什麽文件需要刻意銷毀?魏首長你仔細地想一想。涉及到兩個國家之間的合作和聯盟,必然不是小事,其中肯定藏著巨大的利益。”“誰能從中獲利呢?肯定是政府,這種事情都是政府打頭。隻有秘密活動才會封存或者銷毀文件,一般不會讓民眾知道,怕引起恐慌。不過我覺得,銷毀文件隻是表麵做派,這麽重要的東西,他們不會就這麽付之一炬,這是愚蠢的做法。源文件一定還在,隻不過保存在我們找不到的資料庫裏。”符衷沒有立刻接話,他抄著褲兜,靜默地思索。半晌過後他站在略顯昏暗的擋板後聽著外麵的濤聲,說:“政府不用多說。但也不能隻局限於政府,魏首長,你得想想別的。既然會與我們斷絕合作關係,想必是利益起了衝突。能參與到如此巨大資金周旋的,除了政府,還得有財團的支持。”山花點點頭,他看著旁邊牆壁上一塊金色的光斑,抬手對準光線,看手的影子投射在光斑裏。山花甚至覺得有點有趣,他比劃了幾個手影,鷹、狐狸和魚。符衷看到山花的小遊戲,他看著那些手影在光斑中變化,默不言語。符衷想到了些什麽,自顧自點了點自己的腳尖。山花繼續說道:“我老媽還說,貝加爾湖基地的康斯坦丁不太幹淨。他是克格勃世家,現在是聯邦安全局的人,估計背後還搭著蘇聯的餘脈。這個人有問題,他好像控製著俄羅斯遠東的黑手黨組織,跟中國的黑幫來往密切。”“聽說康斯坦丁還是莫斯科時間局的執行員?他可真是業務繁忙。”符衷抽出手,摸了摸手背,“有沒有查到關於這個人的檔案?我想知道他是不是出過什麽特殊的任務。”“暫時沒有,還在調查中,這種事情急不得,尤其還是這種敏感話題。不過我猜......隻是我猜,時間局和克格勃的人肯定來過這裏。樹幹上的標誌就是證據。”“所以我想知道康斯坦丁到底是怎麽回事。另外,魏首長,我問你一件事情,請問北京總局還在俄國境內舉行過飛行考試嗎?就像我當初登上坐標儀之前要進行的飛行考試一樣。”山花抿唇想了想,說:“你說的是你飛莫斯科那次?我不記得在這之前還舉行過什麽飛行考試。可能是我了解的不夠也說不定。怎麽了嗎?哪裏有問題?”“確實有問題,很大的問題。”符衷繃起下巴,他的神色變得嚴厲起來,“我從俄國人口中聽聞,十年前有一隊中國人前往考試,還創造了世界紀錄。但我沒在中國方麵聽說過這件事。”“還有這種事?連我也是第一次聽說。我得去問問媽媽。”符衷皺起眉,他眼裏閃過複雜的情緒:“我總覺康斯坦丁在隱藏些什麽東西,他讓我感覺很不舒服。還有查查他背後的黑手黨,具體是在跟我國的什麽黑幫在來往。”山花略有些遲疑,符衷知道他欲言又止,於是多問了一句。山花看了會兒窄窄的窗戶,說:“東北,他們跟東北的一些組織有來往。而且最近北冰洋海盜開始在鄂霍茨克海活動,據說是軍火交易,有走私軍火從我國東北口岸流出,運到俄羅斯去。”“你是說有軍火走私到俄羅斯去?”符衷扭頭看著山花的臉,山花長著混血兒深刻的五官,蹙起的眉毛讓他看起來略有些哀愁,“是什麽軍火?我想知道具體的武器名目。”山花不解地看了符衷一眼,回答:“這是媽媽另外告訴我的事情,這與克格勃的關係不大,為什麽你需要知道的這麽仔細?我想不明白。”符衷停頓了一下,反問回去:“那你的媽媽是怎麽知道這些消息的呢?”山花有些語塞,符衷看出了他的躊躇。但符衷沒有表現什麽情緒,他輕飄飄地轉開視線,然後就聽見外頭傳來皮鞋聲:“你們還要在這裏說多久?”這是季的聲音,季撐在牆板上看他們,一手扶著腰。山花很快地行禮後就側身穿過甬/道走到外麵去,進入會議室中,他看起來有些匆忙。“你們在說什麽?”符衷看了眼陽光爬進來的一麵牆壁,溫和地回答:“沒什麽,一些需要調查的事情。開完會我再跟你講,現在來不及了。”他走到季跟前去替他整理領帶和紐扣,他的手法越發嫻熟和溫柔,就像在普通的早晨,吃過早飯後給愛人整理衣裝,再送他踩著昨夜的風露,出門去上班。*“大使先生很少來東北吧?”白逐走下飛機後對三疊說,她挎著白色的皮包,裏麵穿著純白的上衣,“東北的冬天太長了,不過我想很快就會過去的。”三疊戴上圍巾,聞言微笑,他提著自己隨身攜帶的皮箱走在白逐身邊,和她一塊走下停機平台。風很大,吹起他們的衣擺,發出獵獵的響聲,人影在探照燈下拉得像遠山那麽長。“確實很少來,隻在前些年做巡回演講的時候到過這裏,那時也是冬天,天上下著雪。東北下雪很美,我很喜歡,一直都記得。”三疊說,“我就是在那時候遇見顧州的,就在下雪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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