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我當然懂,但我不是喜歡講道理的人。三老爺,想想你自己,顧州死掉了,你不也是精心布置著複仇的計劃嗎?你敢說你沒有插手後輩的事情?”三疊抬起眼皮看看兩個人,都是老人了,說話卻帶著火藥味兒,難為他們還要擺出溫和的神色,看起來是在談論今日的午餐。顧岐川笑了一聲,靠回縫著軟墊的椅子,疊起腿坐著,皮鞋在燈下閃光:“白五,如果我告訴你殺死顧州的不是唐霽而是唐霖呢?你想怎麽辦?一碼事歸一碼事?”白逐的手指猛地抖了一下,繃緊了唇線,於是她嘴唇的顏色越發飽滿起來。顧岐川看出了白逐的情緒,攤開手說:“沒想到?唐霽的哥哥,就是唐霖。林六沒跟你講過嗎?”“林儀風?你跟他......哦,我忘了,你們一直都是合作關係。”白逐動了動喉嚨,“他沒跟我講過。”“唐霖是時間局的人。怎樣,白五,你打算怎麽辦?當年你說過,你不再插手時間局,與其斷絕關係。現在呢?”白逐冷笑一聲,手指點著桌麵,回答:“現在我要搞掉的人是唐霽,是私人恩怨,跟時間局沒有屁的關係。一碼事歸一碼事,別混淆概念。”“哦,夫人,注意言辭,不要說髒話,你他媽的現在是簪纓侯爺了,請注意言語。”“好,顧三,你不是成新任的鎮江王爺了嗎?你在說些什麽屁話呢?還有,我不是簪纓侯爺,以前不是,現在也不是。侯爺喜歡狐狸,而我並不。”白逐用手指骨節敲著桌麵,顧岐川踩著鞋跟伸手與白逐理論,他們打著手勢爭論不休。三疊無所謂地敲著鍵盤,他在寫一份新的演講稿,偶爾抬眼看看,兩位大人物各持一詞,烏煙瘴氣。“白五,所以你今天來找大使先生幹什麽?我們為什麽要吵到別的事情上去?我不就是想問問你來找晏先生幹什麽嗎?”“我來找大使先生,是想讓他跟我去一趟東北。畢竟那裏隨時可以出境,很方便。我有件東西想讓大使先生看看。”顧岐川側首動動眉毛,放下腿站起來,揉了揉膝蓋,他的膝蓋一到冬天就疼:“那是你們的事了,不過大使先生,我們之間仍要保持聯係。”“當然,顧先生,我們是合作關係。”這時外麵有人急匆匆地敲門,聽起來是要找顧岐川先生。三疊抬手示意白逐和顧岐川稍安勿躁,起身去開門。穿灰色西裝的秘書站在門外感謝地點點頭,然後走進去與顧岐川小聲耳語。秘書把手裏的文件袋和電腦放在顧岐川麵前,神色憂慮。顧岐川撐著桌麵,皺眉揮退了秘書。白逐在對麵坐著,掐著手指不說話,靜靜地等著顧岐川開口。會議室裏陷入不平靜的平靜中,顧岐川拆開檔案袋從裏麵抽出紙,嘩啦嘩啦地反看,然後丟在麵前的桌上,紙張全都滑散開去。白逐垂眼瞥到離自己最近的一張紙,上麵印著一顆子彈的結構圖。顧岐川靠回椅子,抹了一把打整得一絲不苟的頭發,可以看出他顯而易見的煩躁和惱火。“fine.”他比劃了兩下手勢,張了張嘴發出一個無奈的音節,“fine.都查到我頭上來了,時間局非要逼我跟他作對嗎?”“什麽事?”“就因為那一顆子彈,白五,他們說你兒子用我公司特供的子彈打死了自己隊友。”顧岐川把電腦轉給白逐看,“現在查到我頭上來,說我和他狼狽為奸?”“荒謬!無稽之談!我兒子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白逐激烈地反駁,她伸出一根手指,“要知道時間局為了達成目的,什麽事都做得出來。”顧岐川砰一聲蓋上電腦,說:“有個人死於我為季特供的子彈,私人定製,全世界就他一個人有。他媽的這種子彈的製作工藝竟然被泄露出去,現在在黑市上有流通。”“所以不止我兒子有,對嗎?也有可能是其他人幹了這種臭事又嫁禍到我兒子頭上,對嗎?是哪個混蛋,白家絕不可能放過他。”“時間局要開始調查這件事,你兒子肯定免不了一場官司,冤枉不?冤枉。怎麽樣,白五,現在你的複仇計劃裏又加上了一個時間局,你怎麽辦?一碼事歸一碼事?”“時間局非要逼我跟他作對,我也沒有辦法。我當年就說的明明白白,退出你們這些家夥的亂鬥。現在又想製造混亂是不是?好,隨時奉陪,看看最後鹿死誰手。”“家族之間的爭鬥從來不死不休,說實在的,若不是當年簪纓侯爺私自出了那185億,我們之間也不至於走到今天這一步。”白逐冷冷地笑了一下:“所以一切悲劇的起因就是那185億買來的秘密嗎?真可憐,顧三,我們都是些可憐蟲。”顧岐川又看了眼白逐,問:“合作嗎?白五?”“不要叫我白五謝謝,我會當你是在罵人的。”白逐回懟,起身撈過自己的銀貂圍脖和大衣,“這種問題還需要問嗎?當然合作了,你個二百五。”白逐一邊說一邊往自己脖子上繞好圍脖,再把大衣罩上,發出嘩啦啦的響聲。白逐提著自己的包走出門,三疊見狀正要去追,想了想又停住了。顧岐川扶著桌子,彎腰按摩自己的膝蓋,那裏針紮一樣疼,不重,卻細細密密的,往骨頭裏鑽。老毛病又犯了,顧岐川想。他打了個電話給自己的秘書,讓他來會議室接自己。“顧先生,與您見麵很榮幸。”三疊把顧岐川送到前廳門口,已經沒什麽人了,兩邊拉著警戒帶,記者全被攔在外麵,“但請您一定要注意保養膝蓋。”“好,你有心了,晏先生。祝我們合作愉快。”“合作愉快。”三疊送顧岐川坐上車,穿過記者們圍城的人牆開到了外麵的公路上去。記者舉著話筒和攝像機蜂擁著擠上前去,但顧岐川一直升著車窗,隻能看到他略顯冷淡的模糊側臉。白逐沒有離開,她抄著衣兜站在白色的簷下,旁邊是希臘式的石柱。三疊找到她的時候白逐正裹著圍脖呼出一口氣,化作白色的煙霧散開了。她棕褐色的皮包挎在手上,露出價值不菲的標識。“夫人,您的手套。”三疊攏著大衣走上去,一手提著文件包,一手把手套遞給白逐,“忘在會議桌上了。”白逐看了三疊一下,點點頭道:“謝謝。”她把手套戴上,好歹暖和了一些,比了個手勢示意三疊跟她一起走。白逐的鞋跟踩在光亮如鏡的大理石上,發出響聲。走了一段路,白逐看到簷下的枯樹,說:“晏先生,您的演講很精彩。”三疊淡淡地回答:“平常罷了。”白逐笑了笑,他們一同經過穿花回廊,頂上就是藍色的玻璃外牆,倒映著花園,淡黃色的小花已經開了。白逐站在石階上等車來,回頭問道:“你為什麽致力於lgbt的平權運動呢?”“因為我本身就是一位lgbt成員。”三疊回答,他的語氣坦然而安定,仿佛與其他的沒什麽不同,“我切身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不公平,所以我決定改變它。就這樣,夫人,很簡單的理由。”“確實很簡單。晏先生,您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白逐說,她看著三疊的眼睛,三疊的眼神堅毅而溫柔。三疊聽見汽車引擎的聲音,他攏好鬢邊的長發,垂著眉毛問:“夫人對此有什麽想法嗎?或者說您對這一類人群持什麽態度呢?”白逐沉默了,她搭著手,眉宇間有貴氣,唇色像紅楓。白逐在這個問題上略顯回避,但她呼出一口氣,看著車子從花園深處開出來,說:“我不知道。但我年輕時經曆過一次同性戀。”車子在台階前停下,助理上前去開門,白逐走到車門前忽然停住,回頭對三疊說:“不是我親身經曆,而是我見證了一段戀情的毀滅。”三疊忽然愣住,但白逐已經坐上車,關上了車門。車窗降下半扇,白逐靠在座椅上朝三疊揮手,算是告別。車子離開後花園內重歸寂靜,一隻鳥飛來站在枯樹枝頭,張著紅色的喙瞎叫喚。他不明白白逐最後那句話的意義,沒等他仔細思考下去,助理告訴他車要開來了,並且已經將“與白逐女士一同前往大興安嶺”提上日程。紅色喙的鳥呼啦一聲飛走了,翅膀上一圈白羽毛。三疊忽然想起那隻聲音很好聽的八哥,還有水裏慢悠悠搖尾巴的金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