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嗤之以鼻,季放下手裏的東西,把朱的搪瓷杯子在鐵皮桌上,罵道:“閉嘴,都給我閉嘴!你們想幹什麽?想在這裏挑起內訌引起混亂然後把我們各個擊破嗎?”季從輪椅扶手下方拔出槍,放在林城的電腦前,槍口冷冰冰地閃光。符衷聽見季在罵人,順著天窗跳下去,反手就把腰後的槍抽出來,對準房中的人。“有事嗎?首長。何事喧鬧?”季回頭示意他把槍放下,說:“誰叫你拔槍?收好。這裏什麽事都沒有,我隻是叫朱醫生和林專家不要鬥嘴,影響我思考。現在,這裏的任何人都不準吵架,請務必保持安靜,懂了嗎?”“好的,首長。當然,首長。”三人一起答應,符衷把槍放回去,林城後退了幾步,離季遠一點。話剛說完又是一聲門響,分貝比朱和林城鬥嘴的時候更高。季罵了一句是誰這麽沒規矩、不懂禮貌,山花魁梧的身影就從門後轉進來,和他一同進入的還有一陣海風,略帶幹燥的鹹味。山花見房中這麽多人,有點吃驚,但他很快就平靜下來,立正朝季行禮,背上的步槍被光一照,明晃晃的,比雄鷹巨樹的徽章還要明亮。季不想說話了,他揉揉眉心,叫來了林城:“林專家,魏山華就交給你了,你們可以先離開這裏,請你告訴魏首長這裏的規矩。”“好的,首長。”林城拄著手杖繞過床尾朝山花走過去,山花伸手扶住他,問道:“這裏什麽情況?”“別問,問就是不知道。”林城拍拍山花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出去,“季首長在這裏坐著,可能要坐一段時間,他要處理一些事情。請務必保持安靜,懂了嗎?這是季首長的規矩。”山花挑了挑眉毛,沒有多說,他扶著林城走出門,再把門輕輕關上。林城還沒走出一步就被山花扣住,按在牆上,置身於山花的影子中。走道中比較昏暗,斜射的陽光在另一頭,看起來就像一輪小小的太陽。陰影很重,山花身子又高,身形又魁梧,跟林城一比,就成了棕熊和花栗鼠。“裏麵到底在幹什麽?”山花壓著聲音問,很快地看了一眼走道兩邊,“你是不是又黑了什麽東西?我跟你說了這玩意兒很危險,尤其是在這種軍事場合。”“我幫朱醫生搭橋接入他想要的係統,我就是當了個中介員而已,朱醫生幹不來這種事,就找我幫忙了,物盡其用不是嗎。我沒黑東西。”“嗯,那就好。”山花鬆開林城一點,壓住他撐在手杖上的手指,“少做點黑客的事,也少去接別人的活,很危險。”林城笑了笑,把頭發整理好,摸了摸山花的手背,站直身子往另一邊慢慢走,說:“我知道,我心裏分寸著呢,不會有事的。”說完他停頓一下,笑道:“倒是你,這麽緊張幹什麽?搞得我還以為自己犯了多大錯,要被你就地正法了。”山花忽然不好意思起來,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眼睛往別處看,扭捏起來:“就是太急了,下手沒輕重。好吧,我下次一定溫柔點,我發誓。”林城看他剛才還劍拔弩張陰狠犀利的樣子,現在突然少女起來,覺得有點好笑。他心情愉快起來,輕輕哼著流行的調子,突然發覺自己已經離開生活的世界很久了,不知道現在流行什麽調?“你知道我剛才聽見了什麽事嗎?”林城走近複健活動室,窗外的陽光在地上照出窗戶的輪廓,“讓我徹底感受到了我的貧窮。”山花幫林城調好器械,問道:“什麽事?”“就是一場交易,好像是賣一份文件,你猜成交價格是多少?185億。一筆算清。也就是說,一次性挪用了上百億資金,就為了買一份文件。你聽聽,這是人幹的事嗎?”“誰家這麽有錢?說出來讓我聽聽,既然大家都貧窮,談論一下富人也很有意思。”“是個什麽爺的人物,我沒聽清楚人名,但我覺得那人也不可能留真名。”林城說,“但有能力幹這種事的人也不多,排除一下就能確定。”“你想錯了,能讓公眾知道的,並排得上富豪榜的人,是一碼事;公眾不知道,隱形資產數不勝數,實力遠超富豪榜的,又是另外一碼事,而這,也不在我們所能想象的範圍內了。”林城抓了抓頭發,用後背感受陽光的溫度,身體慢慢開始發熱了。他思忖了一陣子,心裏酸了酸那些有錢人,但很快就不放在心上,繼續做著該做的事。朱在一邊轉著椅子,季扣著手指,神色不太好看。朱伸出一支筆點在某個名字上,說:“這是我父親的名字,這是買方的名字,‘簪纓侯爺’,是誰?”“你不知道?”“我怎麽會知道?”季從朱手中抽走了鋼筆,攤開一張紙寫下‘簪纓侯爺’四個字,然後又寫下朱父親的名字。他看了看交易時間,是在2006年,確實比較久遠了。符衷敲了敲手指,俯身撐在桌子一邊,提到:“還記得何巒發過來的音頻嗎?裏麵有一個人提到,何巒的家族跟在狐魃門下,師傅是胡三太爺。”“胡三太爺?”季說,“在東北,胡三太爺是狐仙的代稱。東北的老獵戶家裏都要供奉神仙,最常見的是五大仙,狐、黃、白、柳、灰。”“你的父親曾是獵戶,那有沒有供奉過某一種神仙?”符衷問,“比如,胡三太爺之類的?或者黃二爺?”季想了想,摘掉眼鏡擦幹淨,複又戴上,回答:“不,我不記得供奉過什麽神仙。我父親對什麽動物都很友好,狐狸、狼、貂子、鷹、百鳥等等,簡直與動物們打成一片。我覺得,他就是神仙,所以不需要供神仙。”“既然有狐魃門下,那肯定還有其他門下。你注意到沒有,很多人都以家族來稱呼,比如何家、符家、季家、楊家以及其他的。既然何家屬於狐魃,那其他的家族呢?各自都有歸屬嗎?”“狐魃門下的師傅是胡三太爺,按照你的猜想類推,那這位簪纓侯爺,是不是某個門的師傅?其他門的師傅呢?又是哪位爺?”朱聳聳肩,表示他一無所知,過了一會兒他又敲敲搪瓷杯,提醒道:“別忘了,音頻裏說的是全國最大的黑道組織。隻要搞清楚了這是個什麽組織,這事情就好辦了。”“當然,道理是這樣。可問題是,這是個什麽組織呢?你能回答得上來嗎?朱醫生?”“我當然不能。這種神秘機構,怎麽可能會輕易暴露身份。裏頭的門道海一般深,也許我們花上一輩子,都還夠不到人家一瓢水。”符衷盯著屏幕上的掃描圖片看了一會兒,問:“醫生,你知道那份文件的內容嗎?或者說,你父親看到過裏麵的內容嗎?”“能讓一個不願透露姓名的超級富豪一擲千金買走,裏麵肯定是不得了的東西,你覺得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能有命看見嗎?你太高估我了,符首長。”“那你有沒有想過,你父親是怎麽死的?你曾說他死得早,那他為什麽那麽早就死了?本不應該的。”季看著朱說,“我還記得你曾說,你的父母耍盡了陰謀詭計,害死了很多人,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呢?”朱處於季的目光之下,他靠在椅子上,小幅度地轉著椅子腿兒,撐著手摸自己的下巴,眼鏡眯成一彎鐮刀。有那麽幾十秒誰都沒有說話,僵持著,聽此起彼伏的海浪聲。氣氛在朱開口的那一瞬才有所緩和,他換了個姿勢坐著,手勢顯得不自然:“我最親愛的朋友,你居然套我的話?果然是防不勝防。”“不,我沒有故意套你的話,隻不過現在的情況恰好讓我想起了剛才的對話而已,朋友。”季說,“所以大豬,如果你之前確實沒有想過我問的那幾個問題,那請你現在好好思考一下。”“不用思考,我想過。”朱當即回答,他撚著自己的手指,然後又喝了一口水,“他死的時候警察來看過了,判斷結果是自殺。嗯,就是拿一把槍頂住自己太陽穴,砰,就這樣。”朱比劃了兩下,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額頭。默然了一會兒之後重新說下去:“母親是出車禍死的,那個冬天她不知怎麽突然把車開到深山裏去,然後車子撞開欄杆滾下山,車毀人亡。”說完之後他朝手心哈一口氣,抖了抖膝蓋,麵色不太自然,過了一會兒他又繃緊了嘴唇,斬釘截鐵地說:“這是陰謀。那一年父親的事業正蒸蒸日上,他不可能突然留下一封遺書就自殺。母親是接到一位客戶的消息後,驅車前往接頭地,結果在山路上遭遇車禍。要知道,母親的專人司機經驗豐富,跑了三十多年的天險,怎麽一下就翻車了。謀殺,是謀殺。”季平靜地聽著朱敘述,符衷聽完後像朱表示抱歉。朱喝完了杯中的茶水,看著杯子上脫落的油漆,眼裏藏著悠遠的緬懷,那是一種他很少會表露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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