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眼裏仿佛藏著許多情緒,但鷹不是人,鷹不會說話,所以季猜不出那是怎樣的情緒。它望著自己,就像在看著多年未見的老朋友,有一種痛徹心扉的既視感。季覺得自己的心髒被這隻鷹給攫住了,他不由自主地朝前踏出一步,後邊的助理忙拉住他:“指揮官,您不能靠近,那是危險範圍。”“沒事。”季說,他朝鷹走過去,雨水滴滴答答敲打著傘麵,發出碎碎的私語聲。鷹看著季走過來,忽然像受驚似的收攏爪子,折斷的翅膀艱難地在地上劃動,喉嚨裏發出嘶叫,似乎是想後退逃離,那是一種恐懼的表現。季停住腳,雨水順著他的鞋底流過,潮濕的天氣中,他聞到莫名的草木清香,草原上白茫茫一片水澤。走廊裏忽然有人經過,符衷回頭看看,原來是穿著白褂子的學者。楊奇華教授走在前頭,戴著口罩和放護目鏡,手上提著箱子,似乎是要去執行緊急任務。“有人受傷了嗎?”符衷朝楊奇華打了招呼,走在後麵問肖卓銘。肖卓銘搖搖頭,說:“不是人受傷了,是鷹受傷了,上頭喊我們去候著,雖然我不是獸醫。”“但我的老師是生物專家。”她又在後麵加了一句。符衷看著前麵,他們兩個沒什麽眼神交流,肖卓銘瞟一眼符衷的後腦,問道:“飛機上有沒有感到不適?你的創傷後遺症還沒好全,如果感覺不舒服請你現在立刻提出。”“沒有。”符衷說,“我很好。有神仙保佑著我,不會出事的。”他說的神仙不是天上的菩薩,他說的是季,大概在符衷心裏,季就是個神仙,有他在的地方,千裏江山萬壑鬆濤都是背景。肖卓銘笑笑沒說話,她滿意地點了點頭,無所謂地揮了揮手,然後跟著教授的腳步進入電梯。“醫療專家來了。”季聞言轉過眼梢去看雨中白亮的褂子,他簡單地朝他們點點頭,目光與楊奇華教授交匯了一瞬,很快又別開了。季看著他們采集巨鷹的血樣,鷹很順從,沒有反抗行為。血樣采集過後放在容器中,幾個實習生蓋好容器的蓋子,匆匆提著走開了,他們冒著雨跑下旁邊的樓梯,那是生物醫學實驗室的方向,cubl(全球不明生物研究實驗室)也在那裏有設點。雨已經把專家們身上的衣服打濕了,助理們打著傘也遮不住。等到全部取樣完成,季開啟了分子重組,起降平台上瞬間壘起一架起重機和幾個滑輪吊索。他打算把巨鷹運到坐標儀內部,一方麵給它治傷,一方麵進行學術研究,生物實驗室很久沒有進去過新的物種了。勞工被帶上來,他們用繩子捆住鷹的翅膀。那翅膀沉重得像鉛,要十多個人才能勉強抬動。季注意到鷹翅的肱骨和橈骨已經斷成了幾截,白森森的骨頭都戳出了覆羽。吊索的鉤子鉤住繩子的幾個角,滑輪開始運動,起重機將這個山一般的巨物吊起來,小心地放在托盤上,斷掉的翅膀垂落下來,羽毛掉了幾片,金色的,像在下雪。季看著鷹安全地運上去了,正轉身要走,忽然一聲短促的鷹嘯從上麵墜下來,眾人皆驚,那隻看起來跟死了一樣的鷹忽然又劇烈撲打起來,直愣愣地要朝著季飛過去。大家都看著指揮官,季回頭在傘下看了眼高台上的巨鷹,雨水飄到他的衣襟上。令人驚奇的是,季剛停下腳步,那鷹就不動彈了,安分地躺在上邊,等著被運走。神奇。於是轉運巨鷹的整個過程,季都全程在場,直到巨鷹被送進傳送通道,另一頭已經為它準備了足夠大的新空間。雨還在下個沒完沒了,季很少經曆這種連綿的細雨,身上潮潮的,像裹了一層沾濕的杏花。他抄著兜站在屏幕下,導航儀顯示坐標儀回歸預定軌道,正在往山區行駛。巨鷹不緊不慢地跟著坐標儀一起前進,偶爾有幾隻沒有拴鐵鏈的會飛到前邊去,扇著翅膀朝著鋼鐵怪物嘯叫,然後一振翅,朝著更遠的霧氣朦朧的地方飛去了。這是在為坐標儀指引方向。暫時沒有危險,季讓山花部署好防線,其他的武器都撤了下去,窖井裏的大東西也安靜了,緊繃的神經總算放鬆下來。山花去旁邊倒了一杯薄荷甜水,走過去放在林城手邊。林城的工作還沒停止,他得時刻監控著巨鷹的動向。旁邊一杯水放下來,薄荷的香氣直往腦袋上衝,他順手就拿起來喝掉,衝的腦仁發暈。“怎麽樣?不休息一下嗎?”山花指指電腦屏幕,“上邊說了暫無危險,你可以把眼睛挪到別的地方去了。”“魏首長,現在是我的工作時間,你這樣是會妨礙到我工作的。”林城的目光在八塊屏幕上徘徊,眉眼寡淡,他把自己胸前的牌子亮一亮,上麵寫著“特聘監察員”。山花癟癟嘴,抿一口薄荷水,咂摸裏頭那個淡淡的甜味。他不說話了,哼著輕聲的調子,撐在旁邊的桌板上看著林城敲擊鍵盤,看他熟練地處理各種影像數據。過去了十多分鍾,林城才不得不停手揉了揉眼睛,他握緊拳頭狠狠敲了下桌板,罵道:“你他媽能不能不要唱了?!”流水調子戛然而止,山花喝掉杯中最後一口薄荷水,盯著林城看了一會兒,伸手把人撈起來,往門外走去:“看你累了,去喝杯酒。工作是重要,別忘了情人。”林城炸了毛,他來時特意梳了背頭,身上穿著全套的製服,想著是指揮官特聘,形象不能差勁。被山花這麽一折騰,頭發搞亂了,領帶也歪了,林城捶了山花一拳,翹著腳喝酒。季拿著書在沒人的休息室裏坐下,拉開些窗簾,讓雨水從玻璃上流下。他撐著扶手給符衷通電話,轉過椅子全看外麵的山巒,更遠的地方看不清了,天際淹沒在無窮的雲海中。“上去一趟沒事吧?有沒有受傷?”季問,他聽到符衷那邊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巨鷹突然攻擊飛機,確實沒有預料到。”符衷靠著走廊的玻璃,頭靠在廊柱上,眼梢瞥見雪山下的桃林:“它們沒有什麽惡意,看起來隻是在捉弄我們。他們沒有實質性的攻擊傾向,不然我們不可能全身而退的。”季翻動膝上的書,是那本《斯拉夫神話》,他常常翻看:“巨鷹想帶我們去山區內部,目的不明。剛才我讓坐標儀轉向,更加證明了這個猜想。”“它為什麽要帶我們進去?我們對它來說有什麽好處?”符衷離開走廊,盡量挑沒人的地方走,“我想不明白這個問題。還有鐵鏈子,我上去看過,沒找到頭尾,這不正常。”“監控台把軌跡圖給我發過來了,你猜是個什麽圖?是鬼臉圖,鬼臉又出現了。還記得我們去大雪山那次嗎?就是那個鬼臉。”“來了一次又來兩次,事出反常必有妖。它們到底想幹什麽?像是故意給我們看那個圖案的。密碼破譯專家呢?在哪裏?”符衷把通話接到耳機上,手機丟在一邊的毯子裏。他把存儲器插入電腦,調出檔案解密。趁著有個空當,得快點研究完資料,然後好銷毀。房間門鎖死了,隻有通話和警報器沒被屏蔽。季把一張插圖翻過去,對旁邊給他送咖啡來的助理說了聲謝謝,然後繼續聽電話:“圖片已經由林專家處理過後轉移到了破譯小組,不過我看他們也惱火。走一步算一步,我們的目的是找到空洞的來源,至於這些東西......無關緊要。”他最後說的一句話有點停頓,像是反複掂量後才說出口,符衷注意到了這一點,他能理解季的想法。幹燥的房間裏時鍾滴滴答答響著,符衷身上還穿著飛行服,有些許潮氣。“龍王很久沒有出現過了。”符衷忽然說起,他的語氣就像在說經年未見的老朋友,“不知道它現在在哪裏,我們何時能再遇上它。”“聽起來你很想遇上它?”“那倒沒有,隻是覺得它很神秘,有點好奇而已。它沒有攻擊過我們,甚至還救過我們,你難道不覺得其中有點問題嗎?”“有什麽問題?我們是普通的人類,連龍王是什麽物種都搞不清楚。它太強大了,強大到對我們不屑一顧,就跟我們看一隻螞蟻一樣,動動手指就把螞蟻弄死了。”符衷笑而不語,他在思考季的話,季說的並不是沒有道理。麵前的電腦屏幕上滾動著流水般的文件,符衷一手飛快地在筆記本上記錄,他不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