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完全挪開了窗戶,就當眾人都以為那東西已經離開的時候,突然一張人臉出現在反射著白光的窗戶上,那張人臉下有一條細長柔軟的脖子,正扭動著朝車裏張望。杜鬱和何巒都被那張驟然出現的人臉嚇到心髒狂跳,杜鬱已經在同時上好了子彈,端起槍指著窗戶,隻要外頭那怪物敢動,他就一槍轟爆它的頭。何巒知道,這個時候說不害怕是假的,他也將在很久以後的夢中反複夢見這個夜晚的情景,在像5億年前一樣蠻荒的高原上,在黑暗的車廂外,扒著一隻怪物悄悄地往裏探看。他也將永遠記得那怪物的臉,是一張扭曲的人臉,細長、尖利,嘴角豁得極大,往兩邊往上挑,像是在看著誰笑,笑得毛骨悚然。多年之後記憶已經模糊,他就將會明白,人類跑不贏時光,他終究沒有走出那個夜晚,沒有逃過那個怪物無聲的邪笑。就在這時,車隊突然放慢了速度,外麵竟然有路燈光劃過。何巒驚奇地往外看去,看到兩邊聳峙的山巒,負雪的山腳下,掛著路牌:日喀則。這是高速出口,他們抵達了日喀則市。何巒抬起手腕看時間,淩晨一點三十分。後車的燈光在這時猛地熄滅,路燈稀薄的光線照下來,定睛看去,窗戶外的怪物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白茫茫一片,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隻有玻璃上留著幾條刮痕。車隊一直沒有停,轉進了日喀則市城郊,距離市中心還有一段距離,但他們不會去城中。遠遠地能望見星點的燈火,昭示著這裏尚有人煙,荒蕪的田野充滿了淒涼的氣息。絳曲在這時終於放鬆下來,他本想把槍放回腰後,身子卻不受控製地往前傾,杜鬱在後邊扶住他,絳曲還是雙膝跪在了地板上,手裏的槍也摔倒了一邊。這一聲槍落地的脆響把陳巍驚醒了,那把槍就正好滑到他腦袋旁邊。猛然驚醒後一個挺身坐起來,眼睛都還沒睜開就嘩啦一聲上膛,何巒忙把他抱住。“沒事,沒有危險。”何巒拍拍陳巍的背,悄悄暗示杜鬱把絳曲扶到一邊去休息,“我們到日喀則市了,車隊要在這裏停留幾個小時。”陳巍睜著眼睛環視車廂,車廂的壁燈忽然又重新亮起。他看到杜鬱正在伺候絳曲坐下,絳曲老師像是累極了,歪著頭在座位上大口喘氣。“絳曲老師......”陳巍剛說出口,何巒就示意他不要出聲,然後扯過毛毯攏住他的頭。“沒發生什麽事,放心。”何巒笑著揉揉陳巍的頭發,“睡吧,睡一覺就好了,明天還要繼續趕路。”他和陳巍並排坐著,用厚棉襖當枕頭,陳巍靠他緊一點,警惕地環視四周確認安全後才睡去。何巒困倦地閉上雙眼,迷蒙中去看車門的窗戶,雖然外麵什麽都沒有,但一直有一張怪笑的人臉在他眼前晃。他在半夢半醒間想了很多問題,比如那兩個就坐在門口的執行員,他們肯定看到了那個怪物,但為什麽都沒有動作?又比如後麵那輛一直亮著前照燈的車,為什麽在轉下高速時突然熄燈?車上的駕駛員有沒有看到那個扒在車子後麵的怪物?再比如那個怪物,為什麽車隊下高速之後就突然消失了?還有車廂內突然熄滅的燈光,是誰關掉了燈?還有絳曲老師,他是否曾經見過這種怪物?還有那個怪物一直在往裏麵看,它究竟在看什麽?......他墜入昏沉的夢中。符衷回到房間,此時坐標儀正在往未名山區推進。如果是符衷開飛機去,大概是一個小時。但按照坐標儀的速度,到達那裏估計要比一個小時更長,因為要時刻偵察和應對可能的危險。他看了看時鍾,把時鍾架在桌子上的電腦旁,然後坐下來,拉好了窗簾。符衷插入存儲器後調出資料發現,“2”號聯係人還同時送了他一個反追蹤和反監控監聽程序,剛才太過匆忙沒有注意。這樣的服務確實很周到,符衷心裏想,他開始運行程序,資料上了雙重密碼鎖,符衷再次解碼文件,隨後跳出來的文檔才是真正想要的東西。外麵的雨下得大了一點,應該起了風,符衷能聽見雨水被風吹到玻璃上的刷拉聲。房間裏很暗,符衷沒有開燈,一盆金石楠擺在櫃子上,電腦的藍光抹在他嘴唇上。資料量很大,符衷耐心地從頭看起,他撐著下巴,眼中倒映出屏幕上男人的照片,他對那張臉再熟悉不過了。旁邊的姓名欄寫著名字,不過對符衷來說這一欄是無關緊要的:符陽夏。從符陽夏出生那一年,也就是1963年開始記錄起,過了三年就是浩劫。奇特的是,家族中無人在浩劫中受難,似是有特殊政策保護。到底是是什麽原因,資料上沒有顯示,估計是查不出來。在北京念的書,從小成績優異,資料的具體程度能把符陽夏小學時換了幾個同桌都記錄上去。符衷一行一行看著自己父親的過去,就像在看一段隱秘的曆史。翻到中間,就是符陽夏考上東北h大學之後的事情,從這裏開始就出了問題,時間出現了斷檔,往往半年、一年都沒有記錄,顯然是有意隱藏,符衷用紅筆標出。大學期間的符陽夏依舊很優秀,但資料上很少有提到他的人際交往和同學關係,這不正常。符衷還注意到,符陽夏大學畢業後突然去西南參軍,駐在成都軍區。符家是軍旅世家,皇帝手頭底下拿過虎符的,家中的老輩多是軍隊的高官。家族傳統是將子女送入軍校,出來後一般是在北京軍區。但符陽夏看起來是個另類,他讀的不是軍校,而是綜合大學。畢業後突然跑到幾千公裏外的成都軍區參軍,這一切都是與家族傳統相反的,為此,符家曾不待見他。到了符衷這一輩,符陽夏的另類就體現得更加徹底了。他熬死自己的父親成了符家家主,1996年娶了財團貴女,次年生了個兒子叫符衷,甚至放任符衷進了時間局。於是符家世代參軍為將的傳統,到此為止。符衷看到這裏,注意了一下時間,符陽夏參軍那一年是1983年,這位年輕而叛逆的符家少爺過了年關剛滿20歲。之後就是符陽夏在軍區的事跡,多半是晉升記錄。由於家族的原因,符陽夏晉升的速度明顯比普通人快很多,青雲直上。青雲直上也不是沒有原因的,符陽夏當兵也不是當油條子,他是真正上過戰場的。檔案上標明了符陽夏出任務的記錄,符衷瀏覽下去,隻有一條記錄特別短小。“2008年,前往西藏阿裏執行任務,內容不詳。”內容不詳就代表絕對不簡單,所有的出戰任務都事無巨細地記錄,唯有這一條一筆帶過。符衷靠在椅子上,手指敲擊著桌麵,金石楠花有股淡淡的奇異的味道。他瞥了眼時間,聽著秒鍾移動的聲音,窗外的雨越來大了。筆記本和水筆就在左手邊,他把東西挪過來,攤開,疊著膝蓋往筆記本上記錄:2008年,前往西藏阿裏執行任務,內容不詳。寫完之後用筆蓋反複在這句話上摩挲,他掐著自己的手指甲,留下好幾個月牙印。雨落的聲音讓他略感煩躁,他胡亂翻了幾張紙,看到自己以前的塗鴉和即興隨筆。“山空湖靜,隻剩下那在萬千人潮中也絕不會認錯的背影。”“今夜我遇見了世上的一切,但我不會遇見你。”符衷看下去有點想不明白,自己怎麽會寫這種詩句,這不符合他對季的心意。他撇撇嘴,把筆記本合上,繼續麵對電腦屏幕上自己老爹的秘密。時間來到2010年,這一年裏沒有記錄,再次出現了一個斷檔。符衷上下查看,確實沒有看到有關2010年的任何記錄,他把這個怪現象備注在筆記本上。2010年是個敏感的時間,距離現在剛好十一年。符衷想起了季的父親,季曾說,他父親在十年前失蹤了,並且同樣找不到關於那一年的資料,就像神伸手從地球上抹去了一段曆史。那一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們兩個的父親,經曆的是同一件事嗎?符衷沒有再繼續看下去,他盯著某一排字皺眉思索,目光始終在斷掉的那一年時間上下徘徊。他在心裏計算年月,計算各自的歲數,卻仍然不可得,就像隔著一層霧,始終看不清楚。少了點東西,符衷想,有個關鍵的地方被刻意抹掉了,但這個關鍵到底是什麽呢?他把文件上滑,時間軸切回到符陽夏上大學開始,符陽夏的大學生活在這份檔案上是不完整的。符衷在紙上寫下備忘,他覺得在大學裏肯定發生過什麽符陽夏極力想隱瞞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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