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飄著一股咖啡味,朱瞥到辦公桌上攤著亂七八糟的紙,支架上擺著人的神經係統模型。正想仔細瞧一眼,門忽然開了,一個金色的頭顱鑽進來。“嘿,朱醫生。”林奈道恩抹掉臉上的水,朝朱打招呼,“現在是早,您怎麽起來了?”“現在還早。”朱糾正一下道恩的語法錯誤,轉而用英文與他交流,“道恩醫生,你怎麽還在這裏?”道恩走過去擦幹淨手,說:“昨天朱醫生睡著了,我沒叫醒您。我正好有個研究課題要做,就留在實驗室當班了。”朱瞟了眼桌上的學術報告,點點頭,摸著頭發不好意思地道歉,道恩說他沒關係。朱把手裏的夾克衫遞給他,說:“這是你的衣服嗎?謝謝你,其實不必這麽做的。”“夜裏挺冷的,朱醫生穿的少,會挨凍的。”道恩把夾克接過來穿在身上,把頭發梳到腦後去,他顯然是剛從衛生間洗完臉回來。“你在這裏過了一通宵嗎?”朱走過去看他寫在紙上的公式和數字,“你研究的是什麽課題?我可以幫你些什麽?”道恩笑著把毛巾丟到一邊去,從紙堆裏抽出幾張來,上麵是他用鉛筆畫的解剖圖素描:“研究神經類疾病,主要是神經係統遺傳疾病和神經症,比如癔症、恐怖症等,正在籌備碩士論文。”第111章 福壽長安朱忽然笑了,他走到一邊去給搪瓷水杯道上熱水,說:“我正好也有個病人,早些時候受到的刺激太大了,有點輕微的精神疾病,我對他這個病也傷腦筋,一直在做這方麵的研究。”“朱醫生一直都負責那位病人的病情嗎?”道恩仔細地整理桌麵,看看時鍾,快到上工的時候了,還有點時間可以去吃頓早餐。“當然,在悲劇沒有發生之前,他是我最好的朋友,雖然也包括了家族的關係。”朱平淡地說,說完之後頓一頓,另起話題,“我們現在關係也很好,隻不過他成了我的病人。”道恩大概沒有聽懂朱的話,他對中國人不太了解,中文都說不利索。朱口中那些話他聽得雲裏霧裏,不過這都沒關係,抓住重點就行。“那朱醫生的病人有好轉了嗎?精神疾病可不好治。我的碩士論文準備了一年,現在還沒動筆。”道恩聳聳肩,他忽然說不下去,拿著幾張廢紙在桌子前麵徘徊。朱沒有立刻回答道恩的問題,他倚著門喝一口水,往裏頭加了幾顆枸杞,等道恩把廢紙們全都丟進垃圾桶裏,才開口:“不太好,我醫術不精,反而越來越嚴重了。”道恩顯然不相信他的話,他們對視一眼,各自都笑起來,朱低頭去看自己的腳尖。道恩收拾完了東西,把裝滿了的廢紙簍倒出來,整理一下身上的衣裝。“還有點時間,朱醫生去吃早飯嗎?”道恩走到朱麵前,抬著眼梢看他,金發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睡了一晚上,醫生不餓麽?”朱敲敲搪瓷杯子的蓋蓋,發出清脆的聲響,他低頭看道恩的神情,伸手幫他提手裏的廢紙袋:“當然了,親愛的道恩醫生,我們還是頭回說上這麽多話呢。”他們一同出門去,道恩在身後關上門,看看朱身上的衣服,笑道:“親愛的朱醫生,你的衣服很漂亮。”“是不是很騷氣?”朱回身對他說,他無所謂地踏著步子往餐廳走去,“有人說我都三十多歲的人了,還是個騷孔雀。道恩醫生,你也一定是這樣認為的。”道恩被他這話逗笑了,他走上去幾步跟上朱的腳步,清晨的陽光正從雲層中灑下來,走廊裏飄著浮塵。他挨著朱的肩膀,距離很近,朱沒有刻意站遠,淡然地與他交流學術。季第二天醒來,光照在床鋪上,眯起眼睛看到光中浮沉的塵埃,對麵牆上,符衷畫的素描已經不見了,空蕩蕩的。他覺得困倦,手摸到旁邊的床單,是冷的,房間裏很靜。他艱難地抬起頭,把臉埋進旁邊的枕頭上,上麵還殘留著溫柔的香味,每當季聞到這個味道,就感覺自己全身被溫暖包圍。記不清昨夜的景象了,他隻模模糊糊留著點記憶,昨夜哭了很久,流了很多眼淚,連綿不絕的噩夢中,絕望到想要死去。所幸在這樣冰冷恐怖的夢中,尚且存在一絲溫暖,那個一直抱著他的人,就算用槍頂著趕他走也不離不棄的人,他的懷抱就像世界上最安全的深水港。但現在又隻剩下他一個人了,床單是冷的,陽光是冷的,淡薄的一點可憐的溫度,連手都握不住。他坐起來,揉揉幹澀的眼睛,披著一件外衣下床去,打開臥室的房門。開門的一瞬間他聽到外頭廚房裏傳來微弱的聲音,客廳裏還拉著窗簾,桃花的香氣仍沒有散去。符衷在煮小小的湯圓,他自己和的麵,揉成一小粒一小粒地倒下鍋裏去,很快整間廚房都彌漫著麵粉的清香。季推開廚房的門,他先看到符衷,然後再看到騰起的熱氣。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被神明眷顧,福氣如東海。“怎麽這麽早就醒了?是不是又做了噩夢?”符衷見他進來,忙放下手裏的湯勺,擦幹淨手走過去,“不要怕,我在這裏,不會有事的。”符衷像昨夜一樣用輕柔的力度把季抱住,他以為季再次被噩夢驚醒。符衷按著季的後腦,輕輕吻他的發鬢,溫聲細語:“沒事的,我在給你做早飯,桂花圓子,吃了就好了。”季的臉挨著符衷的肩,他比符衷稍微矮了幾厘米,抱起來剛剛正好。季咬著嘴唇聽他在耳邊說話,忽然鼻子一酸,抬手抱住符衷的背:“剛才醒來沒看到你,我以為你走了。”符衷把他放開一點,看他低垂的眉目,季鼻尖紅紅的,差點就要掉眼淚了。“我不會走的,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就像以前,就像現在,就像未來的任何一天。首長,你教我們說話要算數,我從來都是認真執行的。”“我昨天瘋得那麽厲害,樣子一定很難看,你難道能忍得了嗎?”季說,他不敢抬眼看符衷的眼睛,“現在你該知道了吧?你喜歡的人是個瘋子。”“你不是瘋子。”符衷很快地打斷季的話,捧著他的臉親吻鼻尖,“你隻是比別人經曆的多一點,敏感一點而已。我能理解你,所以你在我眼裏就是英雄,是我的寶貝。”季被他抱著,手指鬆鬆地拽著符衷的衣服,越拽越緊,說:“英雄?誰是英雄?我不是英雄,因為我連自己都管不好。”符衷仍是麵帶笑容,他和季不一樣,季的情緒帶著濃重的悲觀,而符衷總是對未來充滿希望,不管麵前是刀山火海,還是生離死別。“做我一個人的英雄就夠了,首長。你知道嗎?我很佩服你,你做過那麽多我沒嚐試過的事情,你能堅強地與噩夢抗衡。暫時忘掉那些痛苦的事情吧,與我在一起的時候,希望你能開心一點。”鍋裏的湯圓滾起來了,浮在水麵上,白漲漲的,香味更加濃鬱了一些。符衷轉過身去舀了兩勺滾水倒在瓷碗裏,加了些白糖,他把小湯圓舀起來,撒上幹桂花。季看他略顯生疏地做著這些動作,但每個步驟都穩穩當當。符衷說:“這是我從手機上看來的,網上什麽都有。今天還想吃什麽?我給你做。”“還沒想好。”季說,他幫著符衷把碗筷拿出去,撥弄了一下餐桌上的花,“你做什麽我就吃什麽,就是不知道物資庫裏有沒有食材,沒有的話告訴我,我給上麵打報告。”符衷把白糖罐子放在一邊,在季對麵坐下。他剛才把客廳的簾子拉開了,早晨的陽光傾瀉進來,連那桃花都像重新長在了樹上一樣,愈加鮮活。季吃了一口,桂花很香,他的心情忽然變好了,情緒平穩而安靜。他垂著眉毛笑,那是不經意露出的笑容,一束花正好擺在旁邊,光照在他盎然的眉眼處。他真美,符衷想,果然笑起來最好看。伸出一條腿過去故意點了點季的腳尖,後者把他腳後跟鉤住,纏在一起,動彈不得。“糖不夠,還要加一點。”季說,他終於直視了符衷的眼睛,沒戴眼鏡,看不太清楚,隻看到他滿身都是光芒。符衷從糖罐裏給他舀白糖,沾了些在勺子上,他壞心眼地遞到季麵前去,又引誘他吃不到。季被他逗氣了,符衷才笑著把糖喂到他嘴裏去。“每天早上吃一顆糖,然後整個日子都是甜的。”符衷說,“首長,心情好點了嗎?”他昨天做完愛後,也曾問過季這個問題,那時的他們什麽也不想,就想這樣一直到地老天荒。季攪著碗裏的桂花圓子,耳朵尖始終紅紅的:“我很好。”“沙發腿兒怎麽斷掉了,歪歪斜斜的,得找人來修。”季回頭看了一眼,碎掉的木屑已經掃掉了,沙發是歪的,“我去找人吧,你去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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