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逐很輕地笑了笑,說:“這些都是老輩們傳下來的土方子,太太剛才被什麽東西魘住了,我們得把那東西請走。清水至純,雞血至剛,道士們都是用這個來驅鬼的。”果然有鬼,顧州想,那房間比古墓還陰森,不出鬼才怪。“夫人還懂得這些民間方術?”顧州忽然有了點興趣,路途太過單調,盡聊些家族瑣事就顯得局促小氣了一些。“年輕的時候經曆的事情多了,自然就懂的多。”白逐終於把視線轉向了顧州,“你別看現在反封建迷信,其實民間流傳的一些東西,確實是很有用的。專家們一看科學解釋不了,就統統一棍子打死,其實他們親眼見過多少呢?又經曆過什麽呢?什麽都沒有。”顧州聽出白逐似乎意有所指,但他沒有點明,另外又問起:“夫人年輕時經曆過哪些事呢?趁著還沒到地方,不如講講有趣的事情打發時光。”白逐微笑,她坐起身子,換了個姿勢靠著窗,說:“說多了你也不知道,就給你講講打獵時的規矩吧。獵人上山,老木樁子不要坐,因為那是山神的座位。背陰的山穀中的樹不要砍,那是母樹,要繁殖小樹的。黃鼠狼不要打,尤其是白毛的黃鼠狼,因為黃鼠狼通靈,黃大仙一旦上了身,請神容易送神難。萬物有靈,絕戶獵是不能打的。”“去看房子,大夏天也冷得不行的那種不要買,要是地上有香灰、碎紙,碰都不要碰,這是養小鬼的屋子。出門在外十天半個月不回家,進門之前一定要敲三下,為的是提醒裏麵的客人,它該走了。還有立筷子的習俗,找個骨瓷碗,盛半碗清水在裏麵,插一雙筷子進去,要是筷子立起來了,說明房子裏有鬼。”白逐一下子說了很多,後來意識到自己講了很多話,也就戛然而止了,她又恢複了慣常嚴厲冷淡的神態,默默地看著大雪不再多言。顧州笑道:“沒想到夫人確實涉獵廣泛,不過這些東西太玄妙了,說出去很少會有人相信的。”“顧州。”白逐忽然叫他名字,“我們生活的世界有46億年的曆史,與我們腳底下古老的岩層比起來,我們才活了多久呢?我們對世界的認知又隻有多少呢?很多東西你不相信,但它確實存在,不是科學趕不上曆史,而是我們的科學和思維還沒達到一定的高度。”顧州說不出話,他隨著白逐的目光看向外麵無垠的天穹和山脈,冬天駐紮在大山之間,跟白逐說的一樣,這個冬天漫長又寒冷。那幅古怪的壁畫和那間讓人不舒服的房間一直在顧州的腦海中反複出現,他覺得這不應該,白逐顯然對風水很有造詣,別墅中出現這麽怪異的房間,她不可能對此毫無表示。車子轉上一條小路,這條小路遠離林中公路,顧州看了眼導航儀,導航停止了,地圖上顯示這條小路不存在。兩邊的樹林越來越密,前後都看不見盡頭,深山裏沒有人煙,四周靜得可怕,隻有單調的汽車引擎聲。白逐淡淡的,她不為所動,車燈刺破樹林中濃重的黑暗,雪埋沒了路邊的欄杆。“到了。”白逐的聲音打斷了顧州的思考,這時車已經停下,周圍白茫茫的全是雪,沒有看到任何建築,他們還處於莽荒的森林中。“這是哪裏?”顧州問,他有些不安。白逐抬手指指窗外,叫司機打開車上特製的強光燈,巨大的光暈一下子照亮了樹林:“你看看那邊是什麽?”有了強光照射,顧州這下看清了遠處的東西,在隆起的小山坡、凹陷的窪地中,錯落地停著幾輛吉普車,它們像是被遺棄了。雪幾乎把車身埋住,隻露出一個輪廓,其他較為平坦的地方還散落著不少碎裂的鋼板,不過已經被大雪了掩埋了不少。這看起來是一個火拚現場,不過參加戰鬥的人員都消失了,這些吉普車就被永遠地遺棄在了這裏。“認出來了嗎?”白逐淡淡的聲音響起,“那上麵有燕城監獄的標識,這是你手下的車隊。前陣子在我的地盤上大幹了一場,我沒管,你們政府的事情我不好插手。”她一邊說著一邊抬手示意司機繼續往前開,說:“這一片就是戰鬥現場,他們損壞了公路,還是我出錢請人來修好的。顧州,監獄裏出了什麽事情?”“唐霽越獄之後我按照規定派人去緝拿,但他們一直沒有消息。直到一個星期前出了件怪事,然後與此同時北京方麵就全盤劃走了緝捕權限,而我也將麵臨停職的處罰。”顧州給白逐講了趙沛的事情,白逐表示惋惜。這時車子停在了山腳下的空曠地,這是一個盆地地形,四麵群山圍攏,一條大江從夾縫中流過,此時已經冰凍了。導航上顯示這裏是莫爾道嘎國家森林公園白鹿島,大山腹地,接近中俄邊境。顧州提著箱子下車,撐著傘和白逐一道走上江上的橋,橋的另一頭通到山下的石門。夫人顯然對這裏很熟悉,她站在石門前還抬頭看了看門上的雕刻,大概是在緬懷。石門打開之後白逐兜著手走進去,顧州收傘,白逐說:“你想要的人都在這裏,這是白家為你提供的幫助。”他們走上懸空的黑鐵平台,門在背後關上,冷風被阻隔在外。白逐撐著平台邊緣的欄杆,顧州站在她身邊。鼎沸的口號聲從腳底升起來,裸著上身的男人們在廣場上訓練。平台底下,竟然是一個巨大的地下城,整座山都被鑿空了,頂上用天然湖泊做了天窗。顧州驚異於如此龐大的工事,竟然會出現在大興安嶺的群山中,他之前聞所未聞。顧州知道很多國家很多政府都修建了地下城,比如俄羅斯的貝加爾湖基地,但那一般都是用於國防。廣場被設置成了體能訓練場,但顧州的目光一下子被廣場上的鋪磚攫住了,那是一個巨大的花紋,第一眼看到了時候,就感覺很震撼。顧州不敢相信,他竟然在這個與世隔絕、偏僻得幾乎要離開世界的地方,看到了黑白雙翼。白逐這時拍拍他肩膀,示意他跟著自己走。顧州跟著她走下梯步,乘坐電梯飛速向下,很快來到了一座金屬房子,白逐走出去,顧州聞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轟一聲拉開門,白色的燈光照亮了屋子,屋中沒有活人,停著幾具屍體。白逐插著衣兜走進去,掀開一具屍體身上的白布,說:“這些是我從雪地裏挖出來的人,是你們監獄的。想著你肯定要來追究,我就先給你保存著。他們的牌子我掛起來了,就在那裏。”顧州順著白逐的手指看去,角落裏掛著銀色的金屬牌,叮叮當當作響。牌子上刻著士兵的基本信息,用於死後確認身份。“他們死了多久?”“半個月左右。但我沒想到你現在才來發生了什麽?”“沒什麽,有人殺掉了這些人,然後頂替他們與監獄聯係,造成假象。他們無疑是在保護唐霽出逃,擾亂我們的視聽,還導致監獄因此被上級批評。”“北京方麵已經拿到了緝捕權。”白逐說,“我對他們的行動能力表示懷疑,並且這裏麵很可能有黑幕操作。你剛查出了問題,北京就下了通知,怎麽可能有這麽巧合的事情。”顧州沉默不語,他數了數屍體,少了一具,應該是趙沛。白逐很快給顧州點好了人數,顧州看過,這些人絲毫不遜於監獄的正規軍隊,甚至比他們更加銳利一些。白逐打開軍火倉庫,裏麵庫存的軍備量足以夷平整個山區,這還隻是一部分。“這些都是白家為你提供的幫助。”白逐說,“我已經給他們說明了任務情況,他們知道該怎麽做。俄國那邊我給你打通了,你們準許入境。顧州,別浪費我的好意。”“夫人,原來你很早之前就在準備了?”顧州說,他看著廣場上的黑白雙翼,總覺得在哪裏見過。白逐笑了笑,吐出一口氣:“我是為了我兒子,他遭受的太多了,他從小孤僻,不會交朋友,什麽事都自己擔著。雖然這麽多年還是沒繞過去,但至少......讓他好過一點吧。”康斯坦丁靠在床頭看平板上的晚間新聞,他沒戴眼鏡,露出他傳統俄羅斯人的深刻五官。康斯坦丁年紀不大,從他身上穿著的浴衣和手裏的紅酒就能看出來。忽然床對麵的牆上閃現出莫洛斯的投影,把房間籠罩在藍光中。康斯坦丁放下酒杯坐起身子,莫洛斯的聲音開始播報:“先生,顧州先生希望與您聯係。”康斯坦丁知道顧州,因為那是燕城監獄的監獄長。他很快地讓莫洛斯接通電話,靠在耳邊說:“顧先生,很高興能與您聯係,近來還好嗎?”“我很好,康斯坦丁先生。”顧州坐在飛機駕駛艙中看著冰凍的貝加爾湖,“我是來抓捕中國逃犯的,先生,有所冒犯,還請海涵。”康斯坦丁點頭:“我聽到了這個消息,顧先生,不過逃犯竟然藏身於我的基地中,這令我很震驚。請問您要找的人是誰?”“唐霽。”莫洛斯的投影中立刻拉下有關唐霽的檔案,他的照片也掛在最上頭,任誰都不會認錯。康斯坦丁看了一眼,讓莫洛斯調出監控。唐霽此時正在房中調酒,宋塵坐在一邊看他,朗姆酒的味道飄散在空氣中。忽地唐霽的對講機響了,他接起來,一邊把冰塊加進酒杯裏,晃了晃,碰壁鐺鋃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