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合上神話書放在膝上,靠著椅背回想,半晌才挑上笑意,說:“那時候聽說你的學建築的,就特意關注了一下,路過你們學院的大樓總要進去逛逛。有回上俄語課,旁邊坐著你們學院的學生,我正巧就看到了他的書,對我來說確實很無聊,我看不下去。”“難怪有時候我從教室下樓,就看到你在大廳裏看牆上的照片,看見有人下來就離開了。”符衷說,“還不是一次兩次,每次你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悄悄地避開我。”季的耳朵笑得有些紅,符衷說的這些事情對他來說已經過去三四年了,卻在腦中依舊生動鮮活,仿佛就發生在昨天。他依舊記得從樓梯上走下來的學生,符衷就在那些學生當中,自己匆匆看了他一眼就別開視線假裝路過,背著包落荒而逃了。那時候季本想多看幾眼的,他知道這個學弟長得又高又帥,女孩子的夢中情人。萬人迷,一枝花,這些稱號季全都有所耳聞。身為萬人迷卻唯獨迷上了自己,季很是高興。符衷把神話書從季手裏接過來看,翻看了幾頁說:“首長那時候為什麽看見我就躲?你可以多留一會兒的,我也可以走慢點,等到人都走光,那樣就隻剩下我們兩個了。”“那時候我害怕,就是那種很複雜的心情,我想看你,但又不敢多看,我們隻是非常普通的校友關係,我沒事看你幹什麽?有毛病?”“不會啊,我就經常看你,不過都是悄悄地看,當你注意到我的時候,我就緊張地不敢亂動了。”符衷抬起書本蓋住嘴唇,從他的眉尾可以看出他此時是在微笑的。季推了他一掌:“緊張你妹哦,你比誰都厚臉皮,那個天天跟在我屁股後麵去食堂的人是誰?每天中午去自習室偷看我的人是誰?”符衷笑著沒說話,他的思緒早就漂蕩到九霄雲外去了,那些讀書時的日子,那些隱秘的歡喜,那些小小的心意,都在鬥轉星移的輾轉研磨中,愈發的濃鬱起來。閑聊了數十句,符衷翻書翻到貝爾斯柯特那一篇故事,人機發出播報聲,隨之而來的,是艙門關上的聲音。看看時鍾,時間到了,他們馬上要離開空間站,進入空洞中。季把外套疊好放進櫃子,薄薄一本神話書也鎖進去。符衷插著兜站在休眠艙旁,聽著四處回蕩的電子聲,忽然偏頭在季耳邊說:“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你幹什麽?發瘋了?”季抬手摸摸符衷的額頭,“為什麽突然說這個?萬一魏山華進來怎麽辦?”符衷瞟一眼人機,有恃無恐:“他進來我就說人機太吵,得湊近點說話。寶貝兒你忘了嗎?我要對你說9999次我愛你的。”季哽住,這個事兒他倒是沒忘,沒等他牙尖兩句,符衷就貼著他滾燙的耳廓說:“到現在為止我說了29次,所以還剩下9970次,我要省著點說,一天說一次,我就能說9970天,也就是27年零115天。”“哪有你算的這麽精的,自己說了多少次還緊巴巴地記著,誰稀罕你說麽!”季被他弄得又羞又臊,找不到話來懟人,隻能紅著臉打他的手背。這時山花魁梧的身影從外麵進來,看到站在艙內的兩個人,欲言又止,然後轉過身子去做別的事:“哦豁,看起來我成了多餘的人了。”“你狗到哪去了?這個時候進來,落單了自己掂量著,老子不會把你撈上來的!”季半怒不怒地責怪山花,他的聲音明顯有些顫抖,欲蓋彌彰。山花知道他色厲內荏,就是個紙老虎。嬉皮笑臉地抬起手認錯,走到符衷旁邊撞撞他:“你把你首長氣得臉都紅了,不過去哄一哄?他就聽你的話,我們這些人說話進不了他的耳朵的。”“哄你三土老爺。”悄悄話還沒說話,山花腚上結結實實遭了一腳,季把符衷拉到身後,警告,“現在退後三步,到你的休眠艙裏去,開啟低溫係統,好好做個美夢。”山花嘻嘻笑著懶洋洋地躺進去,說:“夢中又沒有情人,算不得美夢。”第81章 橫生枝節季看他躺下,回身拍拍符衷的肩膀叫他做好穿越準備,一邊又拉長了尾音說:“你的情人說不定這時候正喝著酒在等你呢,我說你把了那麽多妹,怎麽沒成事兒呢?”山花聽他這話略顯遺憾,發出一聲淺淡的歎息,在人機的播報和提醒聲中發出悠悠的嗓音:“我也很奇怪,我遇到過各種各樣的女孩,但我都對她們沒有興趣,就好像交情隻留於表麵,走不到心裏去。”“下回招子放亮點,”季穿上飛行服,打開休眠艙檢查性能,“見著對的人了就趕緊抓住,別坐等右等,等到三四年過去,人早就走散了。”他說這話時看了旁邊的符衷一眼,兩人視線交匯之後很快又岔開了,山花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動作,躺在艙內盯著頂上的金屬板出神。符衷接下季的話,垂首打整自己的衣袖:“固然有人願意等,但更多的人,是等不起的。魏首長,如果有人能打開你的心扉,請記得一定要珍惜。”魏山華沉默了一瞬,轉而又換上平時嬉皮笑臉無所謂的表情,打趣符衷兩句:“看你說的這話,怎麽?過來人了?哎呀,果然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符衷抿唇微笑,抬眼看到季掃喜的眉梢,唇角含著春意,葉上柳梢。有股莫名的暗流在三個人之中流動,就像春夜的微風,拂過池塘,拂過去年的梅花。“所有人員注意,坐標儀將在兩分鍾後脫離空間站,請你們盡快進入休眠艙。每間艙室的牆麵上已經開始倒計時,請你們抓緊時間......”牆麵上的電子時鍾不知何時換成了倒計時,秒數一點一點減少,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閃爍的紅光漸漸充斥黑暗下去的艙室。符衷躺在休眠艙中,眼前的顯示屏上表明溫度正在下降。他在那最後兩分鍾裏心情莫名平靜而安寧,仿佛全世界都在離他遠去,他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倒計時歸零,休眠艙中的強製冷凍已經打開,當季呼吸停止前的一瞬,他感到透骨的寒意,腦中忽然浮現出一句話,顧岐川的聲音似乎近在耳畔:小心符家的人。他被這句話刺痛了神經,猛然想從黑暗中驚坐而起,但強製冰凍已經將他全身的感官剝奪,大腦混沌一片,整個人如墜深淵,隻有那句話仿佛被凍結了似的,一直存於縹緲的意識當中。當季祝願山花的情人喝著酒等他的時候,林城坐在電腦前猛地打了個噴嚏,他摸摸鼻子,咕噥著感冒還不好,從桌上拿起一瓶酒就往喉嚨裏灌。酒滴了一滴在麵前的紙上,林城罵一句shit,慌忙擦去酒漬,看著被暈開的墨水直歎氣。他嘩啦呼啦抖紙,對著燈光展開,上麵是一幅鋼筆墨水畫,林城的畫技不錯,畫麵生動鮮活。他畫了一片樹林,樹林旁留白,表示這一條江。江水蜿蜒著流過,江麵上濺起巨大的水花,一人多高的冰塊四處飛濺。兩岸的林中藏匿著幾輛車,還有奔跑的人影,但是比較模糊。他盯著畫紙長久地出神,時而拎著酒瓶子灌酒,滿屋子都是酒氣。這畫麵是他那天去醫院經過一位傷員時突然在腦中出現的,出現得毫無預兆,但傷員一離開自己的視線這些影像就消失了。林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但他身體素質素來剛得很,雪地裏裸著身子凍三天都沒有問題這回發燒是個小失誤。林城從小接受正確的科學知識不信邪,他這種人,怎麽會無緣無故產生幻覺。他看到那傷員穿著凍硬又破爛的軍裝,像是從冰殼子裏刨出來的一個人,暗紅色的血昭示著他曾經曆過戰鬥。林城稍加琢磨就覺得不對勁,他的幻覺中,有尺把深的積雪和綿延不絕的山林,最具有標識度的,就是那條大江。模糊的影像中,江畔似乎發生了武裝衝突,那些車輛、鬼魅一般移動的人影、炮彈砸進江水中,稀裏嘩啦一片。他在那幾秒中隻看清了一個大概,所有的東西都顯得匆忙而模糊,當醫生推著傷員進入急救室,門關上的時候,這些幻覺又在霎時消失了。凍傷的士兵、發生在雪地裏的戰鬥,兩者一聯係起來,林城更加堅信自己本身沒有問題。他左思右想沒有想明白,有些煩躁,胡亂在紙上塗抹了兩筆,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教材翻看。書上展示了一種心理學現象,可以從人身上看到他所經曆的事情,或者感知出某個地點曾發生過什麽事,有人把這個叫“側寫”,不過它有個更貼切的名字,叫“回溯”。回溯,這個名字看著還眼熟,哦,原來和這次轟動全球的“回溯”計劃同名。側寫更偏重於預知未來的事情,而回溯則讓人有了一雙看見曆史的眼睛。超能力?無聊。林城正想繼續深入思考下去,房門忽然敲響了,他的父親在外麵。林城挪開酒瓶,放下書,起身開門讓林儀風進來。“這麽大一股酒味,你喝了多少?”林儀風一進門就皺鼻子,走到打開換氣係統,走到窗邊去打開窗戶通風,外麵的雪片一下子撲進來。“沒多少,哪有你喝的多,都是跟你學的,我媽不讓你喝酒,你就躲在房間偷偷喝。”林城取笑他父親,拎起酒瓶遞給林儀風,“還剩下一口,你喝掉,就算是你喝完的。”林儀風嘴上說著不要不要,還是接過酒瓶一口幹完:“小兔崽子盡整你爸呢?你可別把這話說給你媽聽,她聽了又要嘮叨,受不了。”“我媽呢?”林城問。林儀風抄著褲兜走向林城的書桌,站在桌前看畫:“大學裏開總結大會,還沒回來,等會兒咱爺倆出去下館子。你畫的什麽?還挺好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山海有歸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秦世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秦世溟並收藏山海有歸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