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被拖車運走,停放在車庫中。天上飄著小雪,警衛長給顧州撐傘,急急走進車庫的大門,裏麵亮著探照大燈,光照在一輛懸空的車子上,反射出刺目的雪光。“報告監獄長,十分鍾前我們接到保衛處的電話,說門前開來一輛軍用吉普車。我們的士兵以為是哪位上級下來視察,正欲上前詢問,卻發現車子裏沒有司機,隻有一個人躺在後座上。最詭異的是,整輛車沒有啟動的跡象,車身上的雪有五厘米厚,保存相當完整,就像是在雪地裏放了三天三夜,然後瞬間被轉移到了這裏一樣。”檢查的工作人員摘掉頭盔對顧州簡單報告了情況,顧州繞著車子走了一圈,他看得很仔細。後視鏡上有錯雜的彈痕,車胎爆掉了一個,風窗上爬滿鋼化玻璃被打中之後碎裂的蜘蛛網,前緣擋板位置略有偏斜,一個後車燈被利器擊碎,油箱附近留著一個彈孔,應該是準備擊打油箱但沒有擊中。所有的痕跡都顯示出快速、準確的特征,每一處彈孔都對準致命部位,這不像是傳統意義上的武裝衝突,而像是眾多的狙擊手在同一時間開槍,槍槍直指要害。顧州叫人來把車上的雪掃開,露出的綠色鋼板上濺著已經凍硬的殷紅的血跡,顧州用刀輕輕刮一下,刮不動,像是血水直接從鋼板上長出來了。“在極度寒冷下,溫熱的人血濺到冰冷的鋼板,瞬間就凝結,砍都砍不下來。”顧州說,“以前的人水葬,先把棺材在冰窖裏凍上七天,再活剝一張新鮮牛皮把棺材裹住,鮮血一沾上冷的棺材板立刻把邊角封死,沉在水底幾百年一滴水都滲不進去。”“監獄長的意思是,這輛車是在極度寒冷的情況下遭遇襲擊?”顧州點頭,他把那些彈孔指給警衛長看:“這裏、這裏、還有這裏,全部都是一顆子彈造成的。車子很幹淨,沒有多餘的彈痕,敵方打擊非常精準,初步認為不超過三十秒,戰鬥就結束了。”警衛長沒有回話,他有點震驚,顧州揮手示意工作人員打開四扇車門,從裏麵撲出一陣濃重的血腥氣,在場的諸位皆掩鼻退後。拆彈專家再次確認全車沒有爆炸裝置,顧州脫下手套蒙住口鼻,俯身看車廂內部的陳設,他頎長的影子投射到地麵上,整個車庫安靜得仿佛無人之境。駕駛座上一灘血跡,很明顯是打中了大動脈,噴濺的鮮血把整個操作台都染紅了。後車廂是空的,有三條血痕延伸到車門,原本這裏應該放著武器彈藥,另外還有配備的三名持槍士兵。車頂蓋上鎖,無打開跡象,顯然高射炮沒來得及使用。再看底座的炮管,跟新的一樣閃光,隻是裏麵填充的彈藥已經不見了。“敵方打擊迅猛,這輛車上的三名士兵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斃命,所有的武器都來不及使用,最後被洗劫一空。”警衛長打了個寒噤,也許是車庫裏太安靜,使得溫度也下降了一些。顧州麵色嚴峻,緊皺的眉頭像是鎖著外麵飄飛的白雪,他站開一些,手抄進衣兜,緊緊盯著車子默不言語。“我派出去的人都是數一數二的精兵,接受特種部隊的嚴格訓練,很多都是狙擊手、上過戰場的老兵。按說,敵方打出第一槍之後,他們就會立刻展開反擊,無論如何也不至於一車人同時斃命......”“警衛長,難道你從來沒有接到過他們的警報信號嗎?這麽重大的傷亡,為何你跟我報告的消息,始終是‘情況一切良好’?”顧州走到警衛長麵前逼問,他長得高,淡淡的影子覆蓋在警衛長身上。顧州的目光森冷而嚴厲,像是一匹發怒的狼,警衛長的額頭上冒出了汗珠,後背卻一陣一陣發冷。“報告監獄長,我確實一直以來從前線收到的消息,都是情況良好。我每日追查他們的行蹤,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更別說武裝衝突,連一隻蒼蠅都沒有!”“那那個受了重傷快要凍死的趙隊長是怎麽回事?這輛車又是怎麽回事?”顧州指著身後的吉普車,幾個工作人員被他的訓斥聲嚇得不敢出聲,“你難道看不出來嗎?為什麽偏偏隻把這輛車這個人送回來?這是敵人對我們的挑釁!你還在這裏說無人傷亡?恐怕前線已經死光了你都不知道!現在在邊境執行任務的那群人又是誰?你能保證沒有被掉包過嗎?”警衛長大氣不敢出,他攥緊褲邊,因為緊張而滾出的汗水從額頭上掉下來。顧州抬手扯住他的領帶,轉手把人轉個身子推開,冷冷地跨著長腿走出去:“到總監察署來。”孫老陪同趙沛前往最近的醫院,一進去就送了急救室,一行人從走廊上跑過,提著藥袋子的林城站到一邊去讓路。林城這幾天有點發燒,來醫院掛瓶鹽水,一來就開很多藥,他覺得非常浪費。傷員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林城有意無意瞟了一眼,剛看清那人身上破爛的衣服,忽然腦中一陣劇烈疼痛,他眼前模糊起來,好像起了一層大霧,霧中他看到負雪的山林、冰凍的大江、飛濺的子彈、還有大片殷紅的鮮血......中邪了。林城捂住自己的眼睛,心髒猛烈地泵動,整個人都要炸開似的,仿佛有一股力量在牽著他往前走。這時傷員已經送進了走廊盡頭的急救病房,門關上的一瞬間,林城眼前的幻象霎時消失了。他環顧自己四周,老人坐在椅子上聊天,婦女抱著小孩喂藥,一切如常。腦中一片清明,除了有些暈眩,其於沒有任何不適感。林城大口喘著氣,擦掉額頭上的冷汗,望了急救室一眼,轉身快步離開,像是在逃離什麽可怕的東西。趙沛搶救之後暫時轉移到病房,醫生從裏麵出來,抬頭就看見穿著得體的西裝站在門外等候的孫老。醫生驚異於孫老渾身散發的氣質和優雅,他看起來像個老貴族,胸前的口袋中還細致地塞著紅色的巾帕。孫老詢問,醫生才說:“情況已經控製,但總體不是太好,心跳很微弱,已經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不過我們會盡力,請您放心。”孫老淡淡地笑了一下,點頭謝過醫生,這時護士突然從房內衝出,急道:“蘇醫生,病人心髒突然停跳,cpr無效!”蘇醫生聞言大驚,跟隨護士進入房中,心電監護儀發出滴滴的聲音,屏幕上隻剩下無波動的橫線。孫老剛走進房中,從外麵又跑進來幾位醫生,很快將病床移出去,經過孫老時他低頭看著躺在床上的趙沛,趙沛閉著眼睛,凍傷較之前有所好轉,但蒼白的臉上毫無生機。顧州進入總監察署時卷進去一股寒風,裏麵正在埋頭的工作人員無不快速站立行注目禮,顧州點頭示意他們坐下,走到巨幕前抬頭審視,在中國黑龍江省的黑河口岸附近,閃爍著數個紅點。“這就是你說的緝拿小組?”顧州問。警衛長擦掉額頭上的冷汗,剛才過來在外麵吹了一陣雪風,人過中年早早謝頂,雪花片子落在他鋥光瓦亮的頭頂上。“是的監獄長,他們始終與我們保持聯係,從未出錯,發過來的文件中也沒有可疑之處,所以我從未對此有懷疑。”“文件拿來。”顧州在轉椅上坐下,手套放在一邊,桌麵上浮起藍色熒光,他把黑河鎮放大,形成全息投影,鎮外某個江灣樹林中,緝拿小組正在那裏休整。警衛長很快抱來幾個牛皮紙袋,堆在顧州手邊,下麵幾個小職員抬起眼皮偷看,警衛長全給瞪了回去。顧州打開檔案袋從裏麵抽出文件紙,繃著嘴角查看,裏麵附了清晰的照片,是一些捕捉到的嫌疑人身影,但都看不清樣貌。一張背影是在火車站的人群中用紅筆圈出來的,還有一張側影是在一輛北京吉普的車窗上拍到的。至於另外一張,是江濱樹林,林中停著吉普車,一個男人坐在引擎蓋上,隔著幾步路距離像是有人生火野炊,看背影,是個小男孩。距離隔了很遠,顧州甚至認為這是在望遠鏡中拍到的。他仔細辨認,但都無法確認這是不是唐霽。正想繼續翻看下去,孫老的電話突然打進來。“監獄長,趙沛死了。”孫老提著一個透明袋子從醫院中走出,雪花飄落在他肩頭,冷色的燈光照亮了枯樹下的石板路。顧州一下子靠回鬆軟的座椅,手指嗒嗒敲擊桌麵,他盯著麵前的全息投影很久沒有說話,最後才淡聲說:“早該料到的,先不忙通知他的家人。你查過沒有,他身上有沒有什麽特殊的東西?”警衛長從顧州的隻言片語中大概猜出了是什麽事情,他的神色有些凝重,接著不免歎息。顧州聽過孫老說了幾句之後掛斷電話,就聽到周永青在旁邊唉聲歎氣。“之前沒見你為手下操過心,這下人死了,才歎兩口氣裝裝樣子。”顧州寒聲起立,戴上手套轉開椅子,“周警衛長,你該受到什麽處罰你自己心裏清楚,應該不用我提醒。你不用想著賄賂我,雖然這是你在之前幾個監獄長手下常用的手段。在我這裏,規矩就是規矩,壞不得。”他轉身離開,吩咐手下的士官把周永青帶到警衛長辦公室,沒有他的允許不許人進出。周永青看著顧州離去的背影,對著黑色的風衣悄悄啐了一口:“狗屁規矩!”孫老在醫院門口稍等片刻,瑪莎拉蒂呼嘯著在台階前停下,顧州從車上下來,皮鞋踏進雪地裏,孫老連忙下去接他,把傘移到顧州頭頂,為他擋去飛雪。“剛進監護病房就說心髒突然停跳,後來搶救無效死亡。”孫老淡淡地複述了剛才的情景,隨顧州快速進入大樓。顧州眉間籠罩著陰雲,壓著嗓子問:“其他呢?比如身上有沒有重要文件,或者有其他傷口?”孫老搖頭:“醫院說我沒有權力知道死者的信息,必須是家屬或者部隊中的首領才行。”顧州煩躁地皺了皺鼻子,向管理員出示證件之後,才來到負一樓的太平間,屍體暫時被存放在這裏。管理的老人給他們打開雪櫃,趙沛的遺體拉出來,掀開綠布後露出他蒼白的麵容。“不是致命傷。”顧州仔細檢查完後說,“一顆子彈打穿了手肘,一顆子彈打在腹部。”“這裏有什麽問題嗎?”顧州把死者的麵容蓋住,抄著衣兜站在雪櫃旁沉默數秒,方才道:“這個回監獄了再說,他身上的遺物都存放在哪裏?我需要驗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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