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州疊起腿,手按著眉心:“一級罪犯越獄了,派了人手去緝拿,半點有用的消息都沒聽到,還有地下黑/幫的武裝分子阻撓。唐霽背後到底是哪方的勢力,這事情怎麽到處都是問題。”老人撿起地上的紙,按順序疊好了擺在辦公桌上,頂燈照著靠牆的一排紅木資料櫃的玻璃,掛在中間的油畫熠熠生輝。顧州揉著太陽穴,他已經為唐霽的事情惱火了半個月,晚上睡不著,整夜整夜地失眠。三疊最近在全國做lgbt巡回演講,不住在家中。顧州點著一盞台燈坐在窗邊看資料,公司裏的、監獄裏的,樣樣都要精細打理,隻有跟三疊聊幾句的時候才能感到片刻的輕鬆。“監獄長為何一定要把此人緝拿歸案?”老人說,他給顧州倒去下火的茶水,“畢竟上麵來的命令中,他們的態度並不是很強硬。監獄長可能不知道,在您來之前,從燕城監獄越獄逃跑的人不少,隻要逃出去之後沒什麽大的動作,往屆的監獄長們一般都不會追究的。”顧州是從天津的津門監獄調過來的,他的助手就是眼前這位文雅的老人,老人姓孫,顧州叫他孫老。孫老常年穿著熨帖的西裝,鼻梁上架著眼鏡,如果有必要,他的口袋裏會放著一塊懷表。這是個像十九世紀倫敦老貴族一樣優雅的老人,但不得不承認,他是從河北白洋澱裏捧著荷花走出來的漁家孩子。顧州知道孫老的意思,是想叫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事就這麽過去了。上麵的命令下達的也是模棱兩可含糊其辭,大有叫他袖手旁觀的意思。顧州一開始看到北京過來的文件,發了火,找來孫老詢問曆年的情況,發現大部分皆是如此。武裝部隊在越獄發生的第二天就派出去拿人了,至今仍未有任何消息,偶爾傳來幾聲訊息,頂多也就是發現了疑似唐霽活動的證據。“從燕城監獄逃出去,自然就是監獄的錯,我是監獄長,當然要對這件事負責。”顧州喝了一口清茶,“我不是之前的任何一位監獄長,我有自己的規則,人從哪裏逃出去,我就要把他抓回哪裏來。我現在是監獄長,你們都要遵守我的規則。”孫老沒有說話,顧州起身走到窗邊,打開半扇,垂首看到廣場上落滿一層積雪,弧形的車轍印還沒被完全覆蓋。雪停了,士兵站在大門兩邊把守,來往的車輛都要進行嚴格檢查。吹吹茶水的熱氣,顧州繼續說:“除了公事上的原因,當然還包括我個人的私事。有些事情一再提醒著我,我一定把這個人抓回來,投進監獄,再把他背後的勢力一並清除。”他說話聲音很淡,但帶著毋庸置疑的嚴厲,鐵血的,像一杆槍。在孫老眼裏,這位監獄長的年紀是他跟過的所有監獄長裏最年輕的,而手段態度也是最嚴謹而強硬的。孫老沒有詢問顧州是什麽“個人私事”,他身為助理,懂得言多必失的道理。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打開手裏的文件夾,說:“監獄長,這裏有一份文件需要您簽名。”接過文件夾翻翻內頁的紙,最後落款是edga時間局北京總局執行部。顧州看文件上的內容,越看越皺起了眉頭:“在特定情況下請求組織在獄罪犯作為勞工前往執行任務?”孫老點頭:“我方才致電時間局,向李重岩指揮官確認過此事,李先生非常希望能得到您的認可和幫助。”“為何不直接從軍隊調人?”顧州說,“軍隊的素質可比罪犯好上一萬倍。”“軍方不好動,能減少損失就減少損失,畢竟罪犯比起軍人,更適合作為勞工。”顧州抬眼看孫老,手指敲著文件夾思索,他並不是很讚同孫老的話,因為軍人和罪犯都是人,不應該說誰更適合勞工。半晌,顧州合上文件夾甩到辦公桌上,靠在窗邊端起涼掉的茶水輕輕晃蕩,揮手打發走了孫老:“先讓我考慮考慮,你去跟李重岩說,兩天後再給他回複。”孫老離開辦公室,躬身帶上門。顧州背後垂掛著紅褐色的天鵝絨窗簾,還有一個流蘇風鈴掛下來,風一吹過就鐺鋃作響。他緘默著思考,時間局此舉意欲何為,又恍惚覺得,有點似曾相識。電話忽然打進來,是公司打來的電話,忙接起,秘書的聲音傳過來:“顧總,您要查的ag-12號子彈去向分布已經調出了一部分資料,請問您是回公司還是傳送資料給您?”“傳過來,我現在不能回公司。”顧州在電腦前坐下,挪開桌上的紙筆,打開電腦退出監獄的內部網絡,接到另一台服務器上,並確保不會被內部網絡偵察到他在做別的事情。稍等片刻,電腦上跳出文件傳輸的進度條,在複雜的解密過後,電腦屏幕上顯示出全球的地圖,在中國的版圖中,數個紅點在閃爍。“北京和天津發現有人經手過這種子彈,然後輻射到河北河南,跨過秦嶺到達成都、長沙一帶,最西邊接近拉薩。”秘書為他解說,“這是目前查出來的結果,也許日後還有更多的補充。”顧州看著地圖,說:“每個地區子彈經手的多少有沒有查到?是誰在做這些交易?”“目前初步斷定北京天津一帶子彈貿易較為頻繁,數量也較大,其餘地方相對較少。不過值得注意的是,似乎有子彈從天津出海運往國外,並且西藏的子彈交易數額也不小。”“出海那一批肯定是走私的,具體運往什麽地方有沒有查到?”“目前還沒有,預測航線是東方航線,往日本、韓國方向。”顧州靠在椅子上轉了轉,雙手扣在一起,緊眉思索,目光落在了西藏境內的一個紅點:“為何西藏的交易數量會這麽大?從北京千裏迢迢運到西藏,不管從哪方麵說,都不合常理。”“這些隻是目前調查清楚整理出來的,是誰在背後操縱這些交易尚未查明,對方很善於偽裝,偵破還需要一段時間。顧總請放心,我們一定會加快進程的。”顧州告別了秘書,看著電腦屏幕上的地圖出神,幾個紅點一閃一閃,像將盡未盡的蠟燭。幾條紅線連接這些紅點,交織成一個疏鬆的網,橫跨南北東西。第69章 新聞發布中國東北,大興安嶺獵場的季家正宅中開進一輛黑色奔馳,雖然早上才打整過車身,但這時已經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雪花。東北的雪還在下,雕花的黑鐵大門兩旁種著冬青,還有幾顆槭樹,不過現在都伸著光禿禿的枝椏,從圍牆內部往外探視。掃雪的阿姨拄著竹枝掃帚立在門旁,奔馳的發動機轟響著,開上一個斜坡,最後停在道路旁的鬆樹下,旁邊就是臨山的別墅,外形古雅,有明清的遺風。奔馳經過黑鐵大門時,阿姨看到後車窗降下了半扇,裏麵坐著一位夫人,銀狐圍脖和黑色的小帽,側臉映著車窗,飄落的雪花掩去了她眼底淡漠的神情。阿姨看著奔馳亮起的尾燈,站在原地略微一思索,然後又事不關己地低頭掃起台階上的雪來。季母從後車座走下,低跟的黑皮鞋踩在鬆軟的雪地上,她提著黑色皮包,攏攏身上的大衣,仰望頭頂披霜帶雪的古鬆樹,據說這棵鬆樹從趙匡胤當皇帝的時候就在這裏了。“夫人,”有人從別墅門前的石階上走下來,朝季母抬手,“您可趕上日子了,隨我來,太太在堂中等您。”中年的女管家長得慈眉善目,儀態端莊,她打著傘,把傘移到季母頭頂,側身請她上去。季母拂去自己衣袖上的落雪,回望了一眼別墅灰色的石牆,抬腿走入花園的木門。花園裏的樹木錯落有致,能看到石楠、紅鬆還有桔梗。成堆的花架上,薔薇和玫瑰隻剩下的幹枯的莖節,池塘裏的水已經凍住了。一樓堂中北邊一整麵牆寬的落地窗下,白發老太太躺在鋪著絨毯的搖椅上,懷中抱著一個銅香爐取暖。銅香爐在這個時代已經不常見了,但這位老人懷抱香爐,連閉目養神的神情都是像整座別墅一樣古雅的。她靜靜地搖晃著椅子,季母從大門外走進來時灌進一陣冷風,很快就被暖氣衝散了。太太的眼皮抬了一抬,因年老而鬆弛的皮膚讓她看起來沒什麽精神,眯縫的雙眼倒映著窗外雪落。“太太,白夫人回來了。”女管家彎腰在太太耳邊輕聲說,季母垂手立在一旁,把皮包放在小巧的茶幾上。太太聞言很輕很輕地答應了一聲,搭著管家的手腕起身,她動作很緩,但並不會令人感到著急,好像她天生就是這樣,從容不迫的,旁人隻需靜靜等待就好。“祖母。”季母脫下手套朝太太伸出手,太太在管家的攙扶下坐直了身子,但還是半躺在躺椅上的。她把幹枯瘦弱的手從銅香爐上抬起來,虛虛地與季母握手。這位太太,是季的曾祖母。她姓徐,祖上可以追溯到女真族,是大興安嶺獵場的最正經的正主子,出生於上個世紀二十年代,那時候中國還處在徐/世/昌大總統的領導之下。獵場是她父親開辦的,至今已有百年的曆史,眾多舊時代的名門望族都隕落了,興安嶺的徐家還是赫赫有名。按照輩分,季要稱她為“太太”,她嫁給了季的曾祖父,兩家均是獵戶世家。她是個長壽的人,季的祖父祖母都已經去世了,曾祖父也已化為黃土,隻有她還活著,雖然年事已高不常露麵,但她仍是整個獵場的象征。太太指了指麵前的軟椅,示意季母坐下,軟椅上麵的刺繡栩栩如生,繡著孔雀雉雞還有鬆樹。管家看銅香爐裏的炭快燒完了,抱起爐子去外邊加上炭火和香料。“白逐,你已經多久沒有回來過了?”太太的聲音沙沙的,就像留聲機裏傳出來的那種聲音,古意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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