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認了錯誤就是乖孩子,季喜歡乖孩子,所以這麽做準不會錯。符衷在心裏打著響亮的算盤,他這張甜嘴準能把季的氣壓下去,隻要把這隻老狐狸哄開心了,這事兒就這麽翻篇了。季舒舒坦坦地翹翹手裏的墊紙板,他不再去看符衷腹下那神秘的一截,側過身靠在桌子旁邊喝一口溫水。目光越過玻璃杯的邊緣睃了他一眼,說:“你這麽怕我,怕不是因為我比你大?”這句有歧義的話像是燒著的香爐一樣把符衷的耳朵烘得熱氣騰騰的。季盡講些嵌骨頭的雙關語,他把符衷引入浮想聯翩的境地裏,自己卻還麵色坦然站在跟前直視著他。周圍的氣氛忽然變得甜膩起來,有種不知名的情愫從兩人身上散發出來了。符衷摸了摸發涼的鼻梁,垂著眼睛故意說:“我比您小三歲,自然您比我大。”伸著一雙長腿的季站在那兒點點頭,他就這樣平白無故地抓住了符衷的尾巴,把他擲入自己的乾坤袋裏去。季忽而笑將起來,仿佛自言自語那樣說道:“嗯,我比你大。”光這幾句話就夠符衷瞧得了。他但笑不語,隻是扣住自己腰帶準備動真格了。符衷抬眼看季,說:“長官您真要我在這兒脫?頭頂有七八個攝像頭照著呢 ,不如咱們換個地方。”“不了。”季信心十足地敲了敲鞋跟,撐著手臂往後倒,唇線抬了上去,“我哪都不去,就在這裏。好了,士兵,不要說些有的沒的,立刻執行!”“收到,長官!”出人意料的,符衷竟絲毫沒有拒絕,臉上甚至沒有顯露出半分的尷尬,甚至有一絲理所當然。他像往常一樣回答季,低頭就拉開了皮帶扣。雄鷹巨樹鑲在上麵,解開時發出了啪嗒一聲清脆的聲響。符衷知道自己該怎麽對付季了,季仗著官大表麵上處處為難他、挑他的眼、找他的刺,就是想激他、想逗他,但心裏真正想的卻不是這麽回事。這會兒才剛拉開了皮帶,季的眼皮就抖了抖。他猛地站直身子,將墊紙板伸過去抵住符衷的手背:“叫你脫還真脫?不怕我耍流氓占你便宜?”“剛才您不是都看過了嗎?您衣裳穿得齊整,我可是什麽都沒穿呢。”符衷說,“您的手真真切切地觸碰到了我的皮膚,算起來被占便宜的人是我吧?您說這筆賬該不該這麽算?”強強過招,一時間外人看不見的地方地動山搖、火花四射。季好一會兒都在沉默,不吱一聲,沒讓符衷繼續下去,也沒讓他把腰帶綁起來。有千方百計在他心頭滾來滾去,就像用舌頭撥弄鬆動的牙齒。最後季退了一步,他把墊紙板收回去:“行了行了,剛才就是逗逗你。要是你反抗一下,說不定我一心軟也就算了。誰知道你還真敢這麽做了呢?”短短幾分鍾裏峰回路轉,驚人的激情衝上山峰又飛流直下,最後還留有震耳欲聾的回音。符衷被逗弄得口幹舌燥,他活了這24年,還沒有人能讓他隨時隨地都提心吊膽地擔心著自己會不會按捺不住,以致於做出些非分之事來。季是頭一個,也是獨一個。符衷臉上紅了一陣,垂著頭把皮帶三兩下扣好,綁緊了腰線,再將寬大的線衫下擺塞了一點兒進去。季其實臉皮薄,讓他看符衷的家夥,他斷不至於做到這一步。季對符衷的秘密再有探索欲,這種手段他還使不出來。不過是被兩層布擋住的深山幽穀而已,誰還沒有不成!“回去把這個、這個,還有這幾個都抄上去。”季掩飾性地故意抖了抖紙,抖出嘩啦啦的響動,“其他的不用,我隻是寫著玩的。”不知是由於疑惑,還是羞赧,符衷頓時語塞了,他像灌多了酒的人那樣盯著紙麵直發愣。季忽然大笑起來,這時符衷才知道自己一走進這兒的時候就被逗了。登時有一顆頑皮的水彈在他心裏炸開來,把他裏裏外外都被澆透了。季看著符衷的耳根子慢慢紅起來,像蒸籠裏點著紅翠的白麵饅頭般招人喜歡。季背過身去笑了一陣,他很少笑,厲色刻進了他的骨頭裏,下麵人都很怕他。符衷看季的眼鏡在燈下反射出微光,他深色的頭發也跟著變得溫柔起來。“長官。”季忽然感覺身後有人走近,接著一條頎長影子把他包裹住,“我什麽時候再來體檢?”符衷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他背後,就隔了一步路的距離。季回過身看他,忙伸手按住符衷的胸口,讓他停下來。好巧不巧正好按在了心髒的位置,他感受到了手心裏傳來的隱隱跳動感。他把符衷的心跳包在手裏了,他們的心房在同一個頻率上跳動。季笑了起來,說:“請不要離你的長官這麽近。具體的時間我會通知你,最遲不過星期三。請你退後。”“我看不清您的眼睛,所以想站得近一些。”“你視力5.2,怎麽會看不清?”“可能是光太亮,您的眼鏡反光太強烈。”符衷果然停住了腳步,兩人就這麽麵麵相對,明明什麽都不是,卻親近得猶如多年知心摯友,“您剛才沒有給我測視力,您又是怎麽知道我的視力的?”符衷捅破了季東躲西藏的小心思,讓他把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季刹那心虛起來,他退後一步,說:“早上給你拿體檢表,順手看了一眼就知道了。”順手順手,又是順手,季的手怎麽這麽順。符衷心裏亮堂得很,但他沒有多問。季怎麽說那就算怎麽回事,他是長官,他那麽強大那麽美,他說的都對。隨後符衷又上前一步,季心中惶惑,但他打心底裏又不想拒絕。隱藏在心扉角落裏的情感嗷嗷怪叫起來了,催促他說出來,將他的熱烈、激情和愛告訴全世界。季摘掉了眼鏡,模模糊糊的世界讓他適應不過來。在這片模糊中隻有符衷起落分明的五官漸漸廓清,他無疑是一件出色的傑作,讓季第一眼瞥見後就再也沒有忘記過。符衷看清了季的眼睛。“長官,”符衷喊他,繃緊手臂撐著桌子,他個頭高,人又強壯,“您有沒有體檢過?”“廢話,難不成還等著你來給我體檢?”“那看來我們這筆便宜賬要過好久才能算清了。”“別忘了上回你來我家裏做晚飯,我當時穿的是什麽衣服?你敢說你沒往我露出來的地方看過一眼?”季反唇相譏,他一定要駁倒符衷的歪理。符衷眯著眼睛想了想,說:“那是您自己穿的袍子,您想穿成什麽樣就什麽樣。那樣的彈花軟緞很適合您,我說的是實話。長官,您以後可以多買點兒類似的衣服。”這幾句話把季說得爽利了,他抱著雙臂斜過腦袋微笑,戴上眼鏡後撇過眼梢,豎起食指放在符衷鼻尖跟前:“你的騷話不要這麽多。我是你的長官,請你對我保持尊敬。”門外突然傳來了砰砰敲擊的聲音,一個佝僂老頭穿亮黃馬甲站在玻璃門外麵,他是清掃樓層的清潔工。老頭子站在那兒,用瞪得極大的、銅鈴般的雙眼斜睇著裏頭,操將著一口梆子戲似的嗓音招呼道:“裏麵的,你們在幹什麽?事情弄好了趕緊出來,要落鎖了!”季收了手指,回頭胡亂答應了一聲。他惱恨地收拾起桌上的文件來,每當他和符衷獨處的時候,總有這樣那樣的人出來把他的甜蜜幻想趕跑。季回頭看看符衷正在穿外套,伸手撈住他的背包挎在背上,拍了拍他的手臂,催促他快點出去。季挎著包,邁起大步往外走去了。符衷叫不住他,一手拽著外套匆匆趕上前。老頭咕咕噥噥地自言自語著,拉著他的手推車離開了。走出大樓,季轉入花木相映的地方去了,一大叢三角梅掛在樹皮光滑的紫薇旁邊。外麵風大,天也冷,符衷打了個哆嗦,匆忙追趕了幾步。季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他知道是誰。“首長,我的包。”季掂掂黑色的背包,遞到他懷裏:“這麽重,早知道就不幫你背了。”“謝謝您幫我背包。”“謝什麽,多大點兒事。算我剛才逗你不對,給點補償。”季抿唇衝他笑了笑,身上的製服穿得規矩齊整,胸前別著徽章。季沒有戴帽子,他那頂帽子上鑲嵌的雄鷹巨樹徽章才是最能彰顯他的威武的東西。符衷就喜歡他這樣,利落有序,棱角分明,隻是不知這棱角何時能磨平。兩人忽然陷入久久的沉默,不知從何說起。季停住腳步,踮了一下腳尖說:“我和朋友一起吃飯,你不用跟著我了。”“您可以帶上我嗎?”“你去幹什麽?”季伸手薅了薅他的頭發,“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別成天跟在大人屁股後麵跑。”還沒等符衷回答,季又說:“從大學開始就這樣,到了這裏還這樣。你已經長大四歲了,做出來的事怎麽還跟十八九歲的人一樣。”符衷摸摸頭頂,他的頭發蓬鬆而柔軟。他抬眼覷了覷季的臉色,說:“那您去吧,我回家等您。”“等我幹什麽?等我回去收拾你?甭扯嘴皮了,先吃晚飯去吧,別餓著。”季皺起眉憂心忡忡地望著他,隨後把手抄進衣兜裏,轉身踏過一條彩石鋪就的林蔭路往兩座建築之間的小廣場走去了。符衷站在一棵白楊樹下送他,季走遠了,他的聲音卻還浮在空氣裏。符衷踮起腳跟遠遠地眺望,季轉過一汪噴泉就消失不見了。符衷離開了白楊樹,覺得有些孤獨,他這下不知道晚飯怎麽解決了。食堂餐館裏能給季做飯的好廚師那麽多,不缺他一個。符衷隨手撇了一根細葉芒,那些靜悄悄的落寞,都灑在花壇裏,然後飄進樹梢上紅尾山雀的巢中。“喂,九兒,你那邊怎麽樣?”“不怎麽樣,東西買來了沒有?我餓死了。”“混蛋!開門,我在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