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上台階後他在季麵前打了立正:“首長好!”季稍稍站得近一些,好讓自己能看清符衷的臉。他故意不言不語地沉默了一會兒,就是這簡簡單單的沉默也能讓符衷心慌意亂。季過了會兒才點頭:“來得倒挺快,算了,不罰了。”符衷不知道這是在誇他還是在損他,但無論如何他都不用挨罰了。符衷這才好好地把目光放在季身上,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們竟然離得這麽近,近得隻剩悠悠涼風能在其間回轉了。首長常常穿著執行部標配的黑襯衫,不管怎樣的襯衫在他身上就最出色的一件傑作。季不打領帶的時候很少係領扣,露著一小塊皮膚,鎖骨若隱若現。這就是他的神秘之處,那一小塊袒露在空氣中的皮膚也是個神秘的去處。季身上有種奇特的魅力一直鉤在符衷的心弦上,讓他的想象力插上翅膀飛翔,讓人隻想去探索、開拓、琢磨。符衷肩上擱了幾瓣花,季抬手替他撣去。符衷看看自己肩頭,徽章鋥亮,雖然比不上季的那麽光榮、英武,但符衷知道自己總有一天也會變成像季這樣的人的。手裏的花束已經迫不及待地等著人把它們送出去了,在秋風中簌簌作響。符衷把花遞給了季,說:“送給您的。”“哪兒買的?”“路上經過一個土耳其賣花人,他把鮮花裝在籃子裏,擱在花壇的石台上。這花的味道香甜香甜的,適合插在花瓶裏做裝飾。首長,您家裏的花瓶都空了。”符衷的言下之意季一下就聽懂了,這無微不至的小貼心把季亂糟糟的心情撫摸得舒舒服服的。他抬起眉毛,佯裝不在意地把花接過來,低頭聞了聞,香甜的味道讓他做了些甜蜜的幻想。季擺弄了兩下花束,打量著裏麵黃澄澄的小花,說:“不就是幾個空花瓶嗎?你何必這麽上心?”“您不喜歡?”符衷以退為進,假裝要去把花拿回來。季一下把他的手打開了:“送出去的東西就別想再拿回去!想從我手裏搶東西?沒門!我說了我不喜歡嗎?你為什麽總是聽不清楚長官的話?”符衷知道他就是這個脾氣,季剛才打他的手就已經表明一切了,他心裏再歡喜也是不會表現出來的。符衷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他在心裏給自己打個氣,然後問起了要緊事:“您說您要給我什麽東西?”季把手裏的袋子提起來輕輕晃了晃:“你買給我的草莓,我吃了一半,給你留了一半。我不習慣吃別人的東西,嘴軟得很,欠了人情不好還。”“長官想得真周到,什麽東西有您一半也有我一半。”符衷笑著把袋子接過來,打開來看裏麵的草莓。早先在冰箱裏冷藏過,果子還很新鮮,又大又亮,香氣撲鼻。“我是管你們的長官,當然對你好。不然你到部長麵前去告我一狀,那我立馬可以從時間局滾出去了。”“您可別這麽說,當初是您把我批進來的,我非常感謝您。”符衷說,“感謝都還來不及,怎麽會有告狀這種事。您無論怎樣都是最好的,您百分百正確,長官。”季笑笑沒說話,符衷說的是事實。符衷最開始是被裝備部要去的,季寫了三封信給辦公室,跟裝備部的部長討價還價,那陣子上火得要命,嘴皮磨了泡,才把符衷拿在了手裏。符衷的這張甜嘴巴沒人不會喜歡,季也不例外,聽他說話心裏就高興、舒坦。當提起舊事的時候兩個人忽然有些沉默,風微微發涼,從稀稀落落的枝葉間穿過去了。噴泉的潺潺流水聲由遠及近,忽高忽低,再慢慢消失。季踮踮腳,問:“怎麽不吃?你買來都還沒嚐過。”“不想吃。”“為什麽?”“以前大學裏有個草莓園,專門研究那種高產高質的草莓。”符衷說,“甜得都發膩了。”“差點兒忘了,你在大學裏有塊草莓地。”季點點頭。符衷笑起來:“我那塊地產的草莓是全農場最棒的,每到收獲季節就把最好的挑出來送給你。”他有意無意地說起那些事兒,紅果的甜香從記憶裏飄到了現在。季輕笑了一聲,不置可否。符衷垂著眼睛偷笑,沒讓季看見。話裏話外的意思讓氣氛變得有些微妙,旁邊過路的人偶爾往他們這邊望一眼。琴聲還沒散去,似喜若怒,灌木叢中間亮著疏落的路燈。季看符衷一臉小媳婦樣,把袋子勾過來,伸手進去挑了一顆,把屁股上的葉子拔幹淨了,遞到他嘴邊去。“我專門給你留的,你必須得給我吃掉。快點,張開嘴巴把這顆果子吃下去!”符衷抬手接過:“您不吃?”“別給我扯東扯西,立刻執行!”季大怒。“收到,長官!”符衷抬眼看季,把紅紅的果子咬在嘴裏,汁水馬上滲了出來。那晶瑩的液體看得季心尖忽然有了異樣的感覺。符衷把手上的水漬擦去,誇讚這草莓的美味,仿佛那是名貴的珍饌:“真甜,不可多得的好味道。為什麽草莓一經您手就像變了個樣兒呢?”季的耳朵猛然發起燙來,剛才心裏的異樣把他弄得胸悶難當。秋風灌進襯衫領子,溜溜地順著脊梁骨往下鑽。寒意順著脊柱吹了個遍,即使襯衫裏還穿著打底衫,季也被冷透了。七公寓後麵有一片人工湖,所以比其他地方更冷一些。季打了個寒噤,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又被符衷搞得摸不著北了,這個人到底是有什麽魔力!季煩躁地摸摸後腦:“你轉過去。”“?”“叫你轉過去聽見沒有?”季踹了符衷一腳,“別一愣一愣的,利落點好辦事!”利落點好辦事,符衷不知道他要辦什麽事。一條眼鏡蛇出擊的速度是0.1秒,但符衷在某些方麵比眼鏡蛇更快。速度是追上時間的方法之一。符衷轉過身去,季刷一下拉開他的背包,把什麽東西塞了進去。季粗暴的動作拉得符衷連連後退,腳下一滑,就靠在了季肩上。這麽一出好戲就是天公作美,符衷打心底裏感謝命運的恩賜。季空著兩手從符衷側腰滑過,符衷蓬鬆柔軟的頭發擦過他脖子,有些麻癢。他們這個姿勢有點奇怪,看起來就像季從後麵抱住了符衷。一直在花壇裏亂竄的風忽然停了下來,似乎是躲在草木裏窺視著這兩人。草莓甜甜的香氣膩死了季,符衷忽然渾身燥熱起來,左邊胸腔鼓動得厲害,幸好有衣服擋著,沒讓心跳出來。鼓點似的聲音讓他鬧不清究竟是自己的還是季的,這聲音裏萌動著一些春天似的情感,春神阿多尼斯往人間灑下甘露了。“操!你他媽靠過來幹什麽?起開。”季把符衷拉開,摸摸自己滾燙的耳朵,抬手整理衣領。符衷有些委屈:“首長往我包裏塞什麽了?您這麽用力,我當然站不穩了。”“炸藥。”季提起膝蓋佯裝要打人,“知道部長為什麽會覺得你對我關懷備至嗎?”“不知道。”“那你回去好好琢磨吧。”符衷盯著他,他現在就在琢磨了。季就是個迷,是個琢磨不透的人。“你的手紮破了,回去好好清理,藥水塗一下。”季拉起符衷的手心看,“皮肉這麽嫩為什麽要來時間局?”“以後的皮肉就不會這麽嫩,時間局會把我從菜鳥教成高手的。”符衷伸著手,露出掌心破了皮的那塊地方,“現在那兒還疼著,首長能不能幫我塗點藥?”季放下他的手,繃著脖子扭到一邊去:“多大個人了,這點事情自己做。”符衷顛顛自己的背包,沒多少重,想來不會是炸藥。季壓著眉毛,有些不耐煩地想把他打發走,他自己現在也亂極了。符衷見這話說不下去,辭過季之後轉身下了台階。“等一下。”“首長還有什麽事?”符衷在台階下抬頭問。季往下走一級,把手反剪在身後,彎腰湊近符衷。他不為了什麽,這麽做僅僅隻是為了看清了符衷的臉,這張臉多看幾眼不吃虧。“以前你說你願意為我做任何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山海有歸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秦世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秦世溟並收藏山海有歸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