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掛了電話,把手機扔到一邊去,接著他又像想起了什麽事,撈過手機專門看了看他和符衷的聊天框,不過符衷沒有給他發消息來。季一口氣堵在胸口,這下他徹底把手機丟開了。他把枕頭翻起來墊在腰後,長臂伸過去把放在櫃子上的墨綠色玻璃煙盒拿過來,抽了一根細煙卷在蓋子上碰了碰。不緊不慢地點燃了煙頭,他靠在軟枕上自顧自抽起來。煙霧彌漫,黑暗的房間裏隻有煙頭的火光一閃一滅,他透過那煙霧迷迷糊糊地看到了什麽人的倒影。符衷六點鍾起來去晨訓。先是素質訓練,然後喊著號子跑圈。跑完出了一身汗,剛把外套脫掉,陳巍就把剛擦了汗之後冒著一股餿味的毛巾丟到符衷腦袋上去。符衷一怒而起,扯下毛巾捆住陳巍的頭,把他熏得嗷嗷怪叫。陳巍嚷嚷著叫喚,扭動著靈活的身子想從符衷手下掙脫出來,旁邊五爺和八胖哄笑著伸手去摸他屁股。符衷鬆了毛巾,不忘在陳巍屁股上補了一腳。“符狗我跟你說件事。”陳巍喝了口淡鹽水,踩著訓練單臂平舉的杠鈴開口道,“昨晚我給你打了個電話,為什麽是季接的?”符衷抬起眼皮盯著陳巍的臉,要把他盯出一個洞來:“他叫我去幫忙買點東西,我就去了,手機忘了帶在身上。所以你該知道這是什麽回事兒了吧?你剛好打了個電話過去,他剛好接上了。停下你們那亂七八糟的猜想,我的手機沒被沒收,我也不是萬人迷。”陳巍瞪大了雙眼,他忙跑到符衷旁邊坐下,手撐在膝蓋上:“昨兒都那麽晚了,首長還使喚你去做這做那?”這次符衷沒說話,笑著擰開了淡鹽水的瓶蓋,仰起脖子喝了一口。八胖拍一把旁邊的林城:“六弟,你不是說七哥是因為聊騷才被沒收手機的嗎?”“等一下,我排第六,符狗第七,你第八,為什麽我是六弟他是七哥?”“這重要嗎?”符衷笑著薅了林城頭發,八胖把林城抱起來甩了個圈。陳巍在一旁怡然自得地吹口哨,晨練之後的休息時分總是這麽美好!跑道另一頭走過來幾個人,看牌子是內部調查科的幹員。利索的女幹員走了過來,她攤開文件夾,再挨個把這群人審視了一遍。調查科的幹員們都有一雙鷹眼、一副鯊魚般陰森的麵孔。最後她點了符衷的名,讓他即刻動身去部長辦公室一趟。“陳狗,我去一趟辦公室,要是碰上點名幫我說一聲。”符衷把水瓶子扔給陳巍,扯下搭在欄杆上的外套披在身上,“一定要記得幫我說明情況,我不想回來之後就領到一張罰單。”陳巍嗯了一聲,點點頭,朝他舉了一下手裏的水瓶。符衷紮好外套的皮帶,沿著一條種滿丹麥草的水泥路往訓練場外走去了,他的長腿格外引人注目。陳巍和他的幾個好朋友眯著眼睛目送符衷遠去,接著這幾個家夥又鬧作一團,訓練場上時時刻刻都能聽到歡快的哄笑聲。季穿好袍子進了浴室,感應燈自動亮了起來,照亮了鏡子裏異常疲憊的他。季的睡眠並不好,不管他睡了多久,醒來後永遠會覺得勞累。這種疲勞一直伴隨著他走過了許多時日,然而季還沒有適應。他洗過臉之後抬起頭來,看到那些被遮蓋掉的疤痕都顯露出來了。他摸了摸,惱怒地摔上了浴室門。穿好製服後他去了廚房裏,進門後就瞥見冰箱上貼著一張瑩綠的便簽。季停下腳步,扯下便簽看了看,留的名字是符衷。首長,冰箱裏有新鮮的草莓,我昨晚剛買回來的,記得快點吃掉。他看著便簽笑起來,眼睛彎彎的,緊鎖的眉頭也鬆開了。季打開冰箱把草莓籃子抱出來,挑了一顆皮最紅、最亮的放進嘴裏,甜蜜的汁水滲進唇齒,一直滲到心裏最深的地方去了。他聞著草莓的甜香,連著吃了四五顆,才心滿意足地走出門去。一路上他都在回味著這種罕見的沁甜,符衷買的果子就是最好的。他心情愉快地去領了罰,繞著操場跑圈。他沒去教員訓練的場館跑,怕丟人。完事了之後他順路走到訓練場去視察,他現在是一眾人的領導,監督執行部的日常訓練規範是他的工作內容之一。季坐著敞篷的吉普車從訓練基地的大門開進去,他經過哪兒,哪兒就能聽見“首長好”。季專門去了符衷訓練的中隊,他把車停在第11訓練場外麵。“列隊!點名。”季從中隊長手中接過簽到冊,分開腿與肩同寬,站在排好方陣的執行員麵前,目光在他們身上掃了一遍。“0126!”“到!”“0367!”“到!”......“0578!”沒人應。季抬起眼皮看看隊伍,拔高嗓子又喊了一聲:“0578!0578在哪裏?!”“報告首長,0256,陳巍,有話要講!”季把人叫出來,問他有什麽話要講。陳巍直麵首長有點兒緊張,畢竟昨天那通電話他還曆曆在目。陳巍打了立正再行禮,報告:“0578去了執行部辦公室!”“他不來訓練去辦公室幹什麽?”季沒去看陳巍,他合上簽到冊,把水筆別在文件夾上。“我不知道,是辦公室的人來叫他去的。”聞言默不作聲地踩了下鞋跟,季輕飄飄地揮手叫陳巍歸隊。他重又翻開簽到冊,在最後一個“0578”編號後提筆打了一個勾,表示“全員出席”。符衷坐在執行部部長的辦公桌前,部長正戴著眼鏡看電腦屏幕,似乎很忙,叫符衷稍等。符衷腰背挺直地坐著,環視了一下四周,桌上打開的文件夾上寫著“例會簽到表”。符衷偷偷打量那張簽到表,編號一二三四排下來,頂上第二個就是0002,那是季的編號,後麵打著小勾。正想繼續看下去,部長轉過椅子,收拾掉文件夾,簽到表也一並被收走了。“你昨晚12:40發給了我們一張申請表,我想和你確認一下。”部長推推眼鏡,從打印機下拉出一張紙。符衷點點頭。部長瀏覽了一遍資料,問話過去:“為什麽申請參加‘回溯’計劃?”“因為我們得好好思考一番人類的未來了,而‘回溯計劃’給我們留出了思考的餘地。”“可是這項計劃在昨天才剛剛提出,你還是第一個填寫自薦申請表的人。在這短短的幾小時裏,你想明白自己究竟為什麽要去做這件事了嗎?”部長坐在桌後用和藹的目光看著符衷。辦公室裏垂掛著墨綠色的天鵝絨簾子,牆上的油畫散發出柔和的光芒。這兒有種醇厚的苦香,是咖啡的香氣長年累月滲透進了木頭的縫隙裏。符衷把手放在膝蓋上,坦然地望向部長,時間局教會他的禮儀他並沒有忘記:“不隻有這幾個小時,我很早之前就想這麽幹了,我覺得人類不應該生活在黑暗中。‘回溯計劃’是一個實現夢想的好機會,所以我決心已定。”他沒說是季要求他參加計劃的,他絲毫沒有提這件事。符衷說的都是實話,他自己心裏確實有這麽一個偉大的理想,他覺得自己應該鼓起勇氣去做。理想與年齡無關,活在世上多好,不論如何也得做出一件驚天動地的壯舉來!白頭發部長沉思著點了點頭,符衷的態度給他留下了一個好印象他對世界不無譏誚,卻又鬥誌昂揚。桌上的蜂鳴器響了起來,部長按開了揚聲器,聽見秘書說0002前來報告。部長臉色拉下來了,符衷注意到了這一點。部長對著蜂鳴器把人擋了回去:“我還有事,叫他在外麵等著。”符衷聽見0002的編號,回頭看了一眼,但什麽都沒看見,辦公室的牆壁把他的視線擋住了。他知道季就在門外,走出門就能看見他。“我知道你很關心你的長官,就像在過去的三個月裏,你曾寫了數次申請到成都醫療中心去探望季,我們也都一一批準了。我想問問你為什麽對他這麽關懷備至呢?”符衷笑笑,平靜地回答:“他是我的長官,關心我照顧我,我當然也可以為他做任何事。”他說這話的時候季站在門外,他什麽都沒有聽見。季把目光放在走廊兩邊的掛畫上,他的腦海裏無邊無涯地想著些光怪陸離的事,想著門內的符衷,想著自己。“季有整整四年都不在時間局裏,你可能都沒有見過他,為什麽你會覺得他對你照顧有加呢?”“我是季首長特批進來的,所以我對他總是格外感謝。”符衷說,他從容不迫地麵對部長拋出的難題,“我善於把恩惠銘記在心,哪怕隻是一小點。”符衷沒有說出他的真正所想,季對他來說不隻是這麽簡單的一兩句話就能概括的。有些話就在嘴邊呼之欲出了,符衷想把它說出來,昭告世人,但他還是把那些話壓了下去。部長沒再說什麽,他收拾好申請表,妥當地夾進存儲袋裏。符衷告別後,部長把季叫了進去。門打開了之後兩人就在門口相遇了,季有點兒窘迫,因為他來這裏是準備挨訓的。符衷與他保持了點正常距離,再按規矩敬禮。符衷衝季笑了笑,這一笑又把季窘迫的心情弄得更複雜了。季匆匆進門去,秘書隨後就把門掩好。符衷聽不見辦公室裏有什麽聲音,但他沒急著離開。咖啡機擺在辦公室旁邊的一個小廳裏,符衷去接了點熱水,反複按著“煮製”按鈕。他想拖延時間,盡量不讓自己看起來刻意。小廳裏坐著幾個人在談話,偶爾有人往符衷這邊望了望。符衷故意走到窗邊去看花,晃著那杯熱水讓它涼下去,其實他的注意力全都在部長辦公室的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