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員多看了季幾眼,沒說什麽,叫他稍等。薄襯衫和高爾夫條紋褲妥貼地穿在季身上,他身材健壯、體格勻稱,下顎的硬線條在不偏不倚的地方收攏。季的站姿顯示出他訓練有素,即使是在最普通的時刻裏,他也依然像個將領。店員覷覷季的雙眼,那雙眼裏有種厲色,像蒙著兩塊玻璃。手機震動了一會兒,季拿起來看了看聯係人,怔愣了片刻。他忽然手足無措起來,摸了摸後腦,轉過身接起電話:“什麽事?”“季首長,我是符衷,編號0578。”手機裏傳出來的聲音把他拉入了一個不平靜的境地裏,“首長您在哪裏?我這就過來。”季抬起眼皮,卻正好看見符衷從餐廳的側門走進來,季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他。軍官的新製服、亮熠熠的靴子、一個服務生正把新鮮的玫瑰花擺在顯眼的位置。符衷是個麵目俊俏的年輕尉官,製服的左邊胸上縫有新月形的銀色胸章,袖邊有一道亮燦燦的銀環。他神氣地揚著頭,在尋找些什麽,這樣的符衷比在照片上更活靈活現了。“我就在你1點鍾方向,目測距離20米的地方。好了,你現在該鎖定目標了。趕緊過來報到!士兵!”“首長好!0578,符衷,前來報到!”符衷根據季報的坐標趕過去,打完立正後抬手行禮,鞋跟碰在一起。他腰間紮著鋥亮的皮帶,肩章在燈下閃閃發光。“稍息!”季看他臉色放鬆了點,才不動聲色地上下打量了符衷一番,從他的鞋尖看到頭頂,一處都不落下,“你有什麽事?”符衷整理表情,克製地換上不是那麽明顯的笑容:“總部叫我來接首長,首長您看我們可以出發了麽?”季把他從頭到腳看了個遍,知道他認為滿意了才別過臉去:“上一邊等著,我買東西,中飯還沒吃。”“您的冰咖啡。”店員把咖啡遞出來,咖啡沒多少,剩下的全是冰塊。季愉快地付了錢,他的心情忽然就變好了,憂鬱之氣也一掃而空了。熱騰騰、喜洋洋。季思索著這種微妙的心情變化,他含了一口咖啡,忽然把杯子遞到符衷麵前晃了晃:“想要嗎?”符衷眼裏閃過轉瞬即逝的奕奕神采,不過他還是忍住了,但季敏銳地捕捉到了那一秒。符衷捏著手指磨了磨,眼睛看向別處,猶猶豫豫地指了指:“我可以自己買。”“嗯。”季點頭,飛快地皺起了眉毛,“你他媽事情能不能別這麽多?說一句想要很難嗎?”“啊,這”符衷臉皮薄,不太好意思的撓了撓後腦,遮遮掩掩地蓋住已經發紅的耳朵。季假裝陰沉地瞪著這個人,然後他快速拉過符衷的手,把杯子塞到他手中。冰咖啡冰得有點過分,符衷哆嗦了一下,忙接住了。季說兩句“這才像話”就走到另一邊去買飯,回頭問道:“你吃過了嗎?”“沒有!”符衷正把咖啡往嘴邊送,聞言忙挺直脊背不假思索地回答。季神氣活現地笑了一下,他把自己是個大病初愈的病人這件事給拋到九霄雲外了。符衷悄悄地觀察了他一會兒,現在的季臉色紅潤、皮膚緊繃,雙眼中透露出勃勃生機。他趁著這驚喜之餘很快地含住吸管吸了一口,苦澀的咖啡吞入喉嚨,他竟然也覺得這味道是如草莓糖那樣香甜香甜的!“給你買的,加了煎蛋。愛吃不吃,不吃給錢。”季把餐盤推給符衷,自己在桌子前坐下。季低著頭挑著盤子裏的菜,挑挑揀揀了好一會兒,把肉全都挑出來放在了符衷的碗裏。做完這些之後,季才端起碗來吃飯,符衷注意到他的手指上留著淡色的疤痕。符衷捏著筷子停頓了幾秒,問:“長官,為什麽把肉都給了我?”“這是上級對下級的關懷。”季抬眼看看他,“如果現在坐在我麵前的不是你,我也還是會這麽做的。”符衷盯著他。季與他對視了一陣,又補充了一句:“醫生建議我少吃肉食,不好消化,因為我現在剛出院。所以我就把肉挑給你了,現在你一個人吃了兩個人的份,你該說什麽?”“謝謝首長。”季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符衷神色動了動,視線徘徊了兩下,季仍是埋著頭沒有看他。符衷緊了緊手指,低頭夾了一片瘦肉悶聲吃起來。其實季給他買的都剛好合胃口,他不知道季究竟是有什麽魔力。“總部叫我回去幹什麽?醫生不肯告訴我,你總得實話實說了吧?”季問道,他喝了一口冰咖啡。“俄羅斯貝加爾湖基地的負責人來了,說要與我國合作一個項目。您是一級執行指揮官,這種場合不能沒有您出麵,所以總部派我來把您接回去。”季攪著玻璃杯裏的冰塊,讓它們碰著杯壁,發出嘩啦啦的脆響。季喜歡聽這個聲音,他熱衷於玩這種遊戲。他攪了會兒後停下手指,撐著桌板看對麵的符衷,好整以暇地問道:“真的是總部主動派你來的嗎?”符衷停下筷子,掂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引人遐思地撩起眼皮,隨後把唇線抬了上去:“當然,不然還能怎樣呢?”第2章 季細腰季把撐在桌板上的手放下去,他換了個姿勢坐在椅子上,兩人的腳尖不經意碰了碰,然後又各自挪開了。季點點頭,仿佛認可了符衷的回答,但他知道其實根本不是這麽回事。季抬起長長的眉毛,欲言又止,最後輕描淡寫地問了符衷一個不著調的問題:“實話告訴我,你見過太陽嗎?”“沒有。”符衷看著季,“我今年二十四歲,所以從未看見過太陽。您見過嗎?”季搖搖頭:“我就比你早三年,怎麽會見過。聽人說太陽是個好東西,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可是我們現在也很暖和。”符衷說。“這是人造的暖氣,如果沒有蛛網,我們早就完了。”季笑笑,“地球就完了。”他繼續吃飯,符衷看著他沒說話,餐廳裏有人在彈鋼琴,彈《夢中的婚禮》。餐廳離地兩百米,窗外看不到什麽燈光,除了遠處漂移的雲層。城市位於人們的腳下,像港口裏的駁船和舢板,隨時都會被風暴打翻。天際的弧線像兩條手臂把大地鎖住,一堆堆的灰色雲快上邊鑲著銀光燦爛的緄邊,好似月光,但其實不然。澆著蜂蜜的煎雞肉散發出甜蜜的濃香,而這些雞肉多半是季分過來的。季把水煮的青菜泡進黃澄澄的湯裏增了味,然後才送進嘴裏吃下去。符衷心裏琢磨了一會兒,然後把自己的煎蛋夾到了季的盤子裏,小心地蓋在幾塊紅豔豔的胡蘿卜上。符衷緊張地注視著他的眼睛,故作鎮定地說道:“煎蛋給你,長官,多吃點兒。”“為什麽把蛋給我?這是我特意給你買的。”季小幅度地皺皺眉,作勢要把東西還回去,但意料之中地被符衷攔住了。“您都把咖啡和肉分給我了,那我也要把自己喜歡的東西分給您。”符衷說,“長官不是教我們要懂得分享嗎?我來付諸實踐了。”季抬著眼皮盯著符衷的眼睛看,他輕微近視,看符衷看不太清楚,季覺得有點遺憾。他想靠近些,但沒有理由這麽做。符衷見季盯著自己看,心裏的緊張忽然化作了溫柔的幻想,仿佛《夢中的婚禮》把他融化了。推著車過來的服務員停在兩人邊上,動作熟練地取走了瓶子裏的花,再換上了鮮嫩的歐洲月季。香味飄了過去,季收回視線,不作一聲,但他把煎蛋夾起來咬掉了蛋黃。符衷看著季吃東西,看他的眉目和鼻梁,他想說些什麽,不過最後都沒有說出口。“我不在的這三個月,誰來教的你們?”季突然問,他的聲音淡淡的,在鋼琴聲裏如流水潺潺,春意闌珊。“是雍首長在教我們,雍首長非常嚴厲,經常懲罰我們。”符衷動了點小心思,他想告一狀,雖然這小把戲很可能被季的慧眼識破,但他至少得搏一把。符衷把自己的食物分給了季。“你不用給我夾菜,你是我下級,注意言行。”季拒絕了符衷,“你說雍首長對你們嚴厲?空口無憑可不行,舉個例子。”符衷回頭要了一杯草莓酸奶,他咬著勺子思索,說:“我知道長官肯定會為我們伸張正義,所以才會把這些事告訴您。畢竟我們都非常喜歡您,我們非常希望您能回來繼續教我們。”季嗆了一口,咳了兩聲,才緩過勁來。他搖了搖頭,抬起手指警告道:“這不是喜歡,這是尊敬,下級對上級的尊敬。好了,說說看,雍首長對你們好嗎?”“不好。”符衷不假思索。“哪裏不好了?”符衷沒有立刻回答,他盯著季的臉看了一會兒,才篤定地回答:“他沒有您好看。”“嗯。”季不著痕跡地撇了撇唇角,他眼裏的神采忽然暗淡了下去,長舒了一口氣之後他才心不在焉地喝了口咖啡,“你知不知道我被火燒過?現在這張臉是植皮之後才有的。”符衷心裏揪了一下,但麵上依舊是不動聲色地抿著唇。他垂下眼睫遮擋情緒,用溫和的語氣安撫他的情緒:“不管怎樣您看起來還是和以前一樣的,甚至還年輕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