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躍而出,強忍著經脈劇痛,奔行在密密匝匝的樹椏和枝葉間。以往分明是個砸到手都要哎喲半晌的人兒,現在卻能忍受幾近經脈盡碎的痙攣和陣痛。高處仍有藤蔓蟒蛇一般順著樹幹高速遊動,戚隱撒下金紙符咒,符咒天女散花一般紛紛揚揚落,中間有定身符明火符鎖足符,戚隱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次性扔個精光。明火符嘭地炸開,藤蔓鬼手瘋了一般想要散開,卻被定身符定住,一根藤蔓燒起來,火焰迅速沿著它攀延,登時蔓延出一片火海。略略接近了,戚隱很快就要靠近巫鬱離。巫鬱離站在那兒,不疾不徐地支起結界,火焰連他的衣袂都挨不到。他歎息著搖頭,“小隱,沒有用的。”“有沒有用,試試才知道!”戚隱忽然從他的右後方閃現,這一招是跟他哥學的,平常用得不熟,今日拓展了經脈,增了些靈力,幸虧成功了。霜雪般的冷光灌注於歸昧之上,那一截劍光恍若嚴霜一片。他用盡全身的靈力,刺向巫鬱離的護身結界。劍尖與結界相觸,竟綿延出數道細小的裂縫,布在淡青色的結界上,宛如青瓷細膩的裂紋。戚隱眼睛一亮,暗道有門。然而下一刻,裂縫一寸寸消失,結界重新彌合,巨大的抗力將他反彈,戚隱整個人倒飛了出去。下方便是藤蔓尖刺,還有無數碎石骨渣,若是摔下去,非成肉醬不可。扶嵐睜大眼睛,想去接他,想起剛剛戚隱說的話兒,硬生生憋著沒動。巫鬱離閃現在他身後,柔和的風從四周團起,將戚隱托住。巫鬱離拉住他的臂膀,幫他平穩身體,道:“小隱,你的術法課都在打盹兒麽?若不知結界空門,靈力硬攻結界會被反彈。況且,你似乎忘了,我是殺不死的。”“我沒忘,師叔。”戚隱衝他一笑,忽然抽出一張黃符,一巴掌拍在巫鬱離腦門子上,“誰說我要殺你了,我要的是進入你的記憶,看你的死穴到底在哪兒!”巫鬱離瞳子一縮,素然風淡雲輕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瞬的驚訝。戚隱的指尖泛起螢火般的青光,斷然一喝,“點魄!”記憶恍如洶湧的潮水向他湧來,一幕幕陌生的畫麵在他麵前飛閃而過。戚隱眼花繚亂,什麽也看不清,慌亂之下,蒙頭隨便撞進一處。他聽見風吹鐵馬,叮叮當當。眼前是石刻纏枝花地磚,近在咫尺,因為他正埋頭叩在那磚前。他的臉上戴著麵具,烏黑油亮的長發垂在腰邊,手腕和腳脖子上都戴著精雕細鏤的銀鐲,背上垂著沉重的披風。戚隱知道他現在是誰了,他是神巫,巫鬱離。“我此去一旦戰敗,我便是南疆的罪神。但是神不可以有錯,所以他們將讓你承擔我的錯。”一個聲音在他頭頂響起,“神不可以有罪,所以他們將讓你承擔我的罪。”“是。”他開口了。“你昔日的同僚,將以曾與你共事為恥。你的子民,將唾棄你的姓名。從今往後千百年,南疆史冊驅逐你的身影,你即使存在,也將以惡鬼的身份降臨。”“是。”“若我戰死,你將被處以最嚴苛的刑罰。他們或許會在你身上施不死的咒詛,將你封進黃金人俑,送進我的神墓。”“是。”他感到心底有深重的悲哀,像大海的潮水那樣漲落。他抬起了頭,被淚水模糊的視野裏,巨大的白鹿神像上,側坐著一個白發銀眸的少年。戚隱一下就認出來了,那是白鹿。穹頂一束天光灑進來,落在他身上,此刻的他沒有戚隱之前見到的那麽暴躁,他坐在那裏,仿佛是一個古老的君王,孤獨地坐在世界的中央。“大巫祝,為什麽要流淚?你怕疼麽?”“不,是因為您要走了,神。”“萬物皆有終程,我誕生於虛無混沌,死亡不過是把我送回了原點,這是我命定的終途。”白鹿飛下來,落在巫鬱離跟前,手掌在巫鬱離麵前打開,一串項鏈從他手指上吊下來。項鏈用草藤編成,最下麵墜著一朵血紅色的滴血蓮花。巫鬱離捧起手掌,接過了那串項鏈。“小爺的血滴,送你了。”白鹿頭也不回地向殿外走去,“要是他們真把你送進神墓,用這個解開咒詛,自我了斷吧。”厚重的大門在白鹿麵前敞開,刺眼的天光湧入大殿。殿外天色血紅,妖魔成陣,凡人執矛,猙獰的黑色甲胄在陽光下閃耀著冰冷的光,堅硬的銅矛直指著天穹,重重疊疊,猶如山海相接。白鹿立於殿前,玄銀盔甲加於胸前,上麵刻著滿月纏枝花,那是南疆神殿的象征,是他的化身。他張開雙臂,大吼道:“吾有敝甲,衛土四方。神天無親,日月無光。神天無德,奮吾剛強。振血以勇,威武南疆!”四方響起沉雄的銅鼓,一聲沉過一聲,響徹雲霄,恍若天地蒼茫的心跳。無數武士同他一起大吼:“威武白鹿,威武南疆!威武白鹿,威武南疆!”所有武士的吼聲疊在一起,和著那心跳般的銅鼓,欺上血紅色的蒼穹。那一刻,仿佛寰宇乾坤都在震動,亙古穹蒼共同傾聽他們的怒吼。“出征!”白鹿一躍,化為一隻潔白的鹿靈,踏著風奔向北麵血紅色的晚霞。無數妖魔化為烏雲一片,簇擁在他的身側。凡人在大地上策馬,沙塵湧成一片濃霧,綿延數十裏。神巫們跪在神殿下,恭敬地俯首。臨去前,鹿靈最後一眼回望湛青色的巴山和巍峨的神殿,隨後清啼一聲,奔向他永恒的宿命。而那個神巫,匍匐在神殿冰冷的纏枝花石磚前,無聲地落淚。作者有話說:今天是老白的威風往事。白鹿:莫說了,現在隻想死。(葛優躺)再采訪一下戚隱同學。楊溯:身邊這麽多帥哥,你壓力大嗎?戚隱:媽的,連個小屁孩兒都比我帥,我不活了!白鹿:小爺是祖宗,自然是本書顏值擔當。巫鬱離:(微笑)神說的都對。這章看不懂的話下章會解釋一下,其實白鹿自己說過他為啥被打,因為伏羲禁止大神幹涉凡間事,但是白鹿違背了他的禁令,所以伏羲攻打南疆。隔得太遠大家都忘了…第100章 命衰(一)“你逾越了,小隱。”巫鬱離漠然的聲音響在耳畔,戚隱的意識被一股大力轟出,睜開眼,正見男孩兒漂亮又冷漠的麵龐。戚隱還沉浸在巫鬱離心裏的悲傷中,臉上冰涼一片,他抬起手摸了摸,竟不知什麽時候掛了滿臉的淚。原來有罪的不是巫鬱離,是白鹿。他記得白鹿說過,伏羲頒下禁令,禁止大神幹預凡間事。白鹿違背了伏羲禁令,因此被伏羲討伐。白鹿是一個罪神,可他是南疆的信仰,不能有錯,不能有罪。神巫篡改了史實,將所有罪過推到了巫鬱離的頭上。這個家夥替他的神擔了罪,被關進黃金人俑,永生不死,生生世世,無法解脫。“真是個膽大的孩子,是我小看你了。”巫鬱離放開他,慢慢飄向空中。他是個斯文克製的君子,怒氣一閃即逝,轉瞬又是溫和有禮的模樣。隻是那雙灰蒙蒙的眼睛低垂著,有一種秋霜般的涼薄。他淡淡道:“月鏡封印已解,你們可以自行離開。小隱,你的時間不多了。下次我們再見的時候,我會取走你的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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