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你用了滴血蓮花。”巫鬱離伸出手,掌心躺了一朵小小的紅蓮幻象,“那是這世間最後一滴白鹿的血液。巫羅秘法的蘇生術隻能救將死之人,但純淨的大神血液生死人,肉白骨,起死回生,易如反掌。也正因此,你得到了白鹿的血脈。”戚隱吃了一驚,做夢也想不到巫鬱離是他的救命恩人。巫鬱離不等他說話,隻搖頭道:“不必對我感激,救你有我的私心。”“可是憑您的道行,那時候要把我帶走易如反掌,為什麽沒把我帶走?”“你太小了,我不會照顧嬰兒。”巫鬱離苦笑著,他笑起來總是溫溫吞吞,十分無害的模樣,“至於你五歲那年,又是另外一個原因。小隱,對於即將發生的事情,命運常常會安排給你征兆,隻是愚者不察。而神巫的感知比常人更加敏銳,所以才能預言禍福吉凶。那天你的母親帶著你逃離,我看見火紅的蓮花在盛夏的池塘中枯萎,我從這不祥的征兆中預見到你母親的死亡。”他轉過臉,悲憫地歎了一聲,“多麽殘忍的命運,對於一個母親來說,最大的噩耗不是上天將她唯一的孩子奪走,而是把她帶離她唯一的小孩。她的孩子將踽踽獨行,獨自麵對將來的災難。而她將袖手旁觀,無能為力。”戚隱心裏也苦澀,他娘也是傻,苦苦守著他,還是大好青春的時候,就這樣沒了。她就應該改嫁,給他尋個又俊俏又有錢的後爹,不挺好的。巫鬱離慨然而歎,“死亡為何會降臨,一個無辜的母親為何會死去?連神也無法回答這樣的問題。帶走你並不是我必須要做的事,隻要你平安長大,在哪裏都無所謂。我決定將你留下,陪伴她最後的歲月。你們過得好麽?小隱。”那時候戚隱太小,已經不大記得了。印象裏隻剩下幾幅畫麵,吳塘青石板路上迷離的陽光,他娘棗紅色的裙擺在風裏飛。他總是跟在她身後走,她去哪浣衣,就把他帶去哪,寸步不離。他還記得家裏門板上斑駁的符咒,他娘每晚都要重新貼一遍,還要用箱籠堵住大門。戚隱歎了口氣,“師叔,帶走我又能怎樣啊?我這人兒除了吃喝拉撒,啥也不會。你看我禦劍訣,學了這麽久,隻會點兒皮毛。”“你對我來說很重要,小隱。”巫鬱離沒有直接回答,隻是掖手遠目,望著雨簾子外蒼蒼茫茫的淡紅色高天,“為何要妄自菲薄呢?我在黃金俑裏待了兩千年,在黃金俑外麵待了一千年。可事實上,黃金俑裏麵和外麵的世界沒什麽兩樣。生民如蟲蟻,吸血吮骨,貪得無厭。你給予他們飯稻羹魚,讓他們免遭饑餓,他們卻向你求索瓊漿玉飲,佳果珍肴。你給予他們山洞巢穴,讓他們免遭風吹雨打,他們卻向你求索高屋廣廈,亭台樓閣。凡心無厭,凡欲無窮。當你滿足不了他們的祈願,他們就刮除你的名字,將你逐出史冊。”他回頭看戚隱,“可你不同,小隱,你是個善良的孩子。你與姚家和解,還要救他們的孩子。你與你的父親和解,十數年的拋棄你頃刻間放下,猶如過眼雲煙。麵對你的殺父仇人元籍,你沒有刻骨的怨懟,甚至沒有殺他的渴望。為什麽呢?小隱,”巫鬱離輕聲問,“你為什麽不恨他們呢?”戚隱愣了下,垂下腦袋看自己的腳尖,“我沒不恨,我這人兒其實挺小心眼的。姚小山那個倒黴樣兒,我也不想搭理他來著。可他不是姚家獨苗兒麽?我不管不行。但最後也沒救成,被我哥弄死了。”戚隱辛酸地歎了口氣,“恨又能怎麽樣,你還是得這麽活。恨啊恨的,白給自己添堵。我從小到大,是個人都來踩我一腳。在家被小姨罵賠錢貨,在學堂被夫子訓斥榆木腦袋,上街還要被小流氓取笑我是孽生子。好不容易修個仙吧,看見我的人都說我平庸,沒哪兒像我爹。我要是啥事兒都往心裏擱,那我早氣死三百回了。算了,就這樣吧,管他呢。我現在有我哥有貓爺,我已經很高興了。”“真是容易滿足的孩子,”巫鬱離淡笑,他微微笑起來的時候,眉目間總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況味,“小隱,我很喜歡你,這也是我不把你帶走的原因。你在我身邊長大,我會舍不得你的。”他這話說得怪怪的,戚隱渾身起雞皮疙瘩,這廝不會是個斷袖吧,戚隱摸了摸自己的臉,他雖然長得俊,但隻有他自己和扶嵐這麽認為,這廝自己都漂亮得跟朵花兒似的,怎麽瞧得上他?一陣風拂過,淡紅色的天穹飛下一隻五彩斑斕的蛾子,棲落在巫鬱離的指尖。那蛾子隻有拇指那麽大,看起來邪性得很。戚隱問道:“這什麽?幾千年前的撲棱蛾子?”巫鬱離搖頭,道:“這不是幻象,它叫‘飛廉’,是我的妖寵,養了許久,才乖乖聽我的話兒。”把蛾子當寵物,這廝的愛好委實獨特了點兒。戚隱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師叔,神墓裏的罪徒說,我哥的氣息和你很像。您說實話,我哥是不是你的種?”第71章 難追(一)巫鬱離啞然失笑,過了會兒方道:“不是,你的哥哥沒有父母。”沒有父母?他哥難不成真是石頭縫兒裏蹦出來的?那神墓裏那具屍體又是誰?戚隱還想再問,巫鬱離卻搖搖頭,道:“我的時間不多了,小隱,最後一件事。我可以完成你的一個願望,你有什麽想做的事情麽?”“願望?”“不錯,隨便什麽願望。我可以給你金銀珠寶,讓你成為天下巨富。也可以教授你巫羅秘法,讓你比扶嵐還要強大。”巫鬱離道,“當然,你不會像葉枯殘一樣血肉枯幹,吸血為生。”比扶嵐還強大?戚隱有些受寵若驚,“可以問問為什麽麽?對我這麽好。”“這是我對你的補償。”、補償?他又沒做什麽對不起他的事,為什麽要補償。戚隱忽然想起他說的私心,想起他在白鹿中殿門前的慟哭,他說起白鹿時臉上的溫柔,仿佛那是他一生中最值得回憶和期待的人兒。戚隱心裏明白了什麽,結結巴巴地道:“你是不是要對我做什麽事?”“聰明的孩子。”巫鬱離歪著頭瞧他,“何必多問呢?問多了徒添傷悲罷了。也罷,告訴你也無妨。你應該猜到了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複活我的神。我在四大仙山布下引靈陣,牽引走人間的靈氣,變移天地的運勢。我送你們下墓,便是想看看吾神是否蘇醒。現在事情已經成功了一半,但還差一半一具適宜吾神的肉身。”“我就是那具肉身麽?”戚隱聲音顫抖。巫鬱離頷首道是,“等時機成熟,我會來取走你的肉身。你不必太過害怕,我會采取一些手段,讓你沒有痛苦地離開人世。”“師叔,您能不能不要一邊笑眯眯,一邊說這麽可怕的事情?”戚隱毛骨悚然。巫鬱離的笑容帶上歉意,“抱歉,我應該表現得更凶惡一些麽?”這個可怕的男人,戚隱心裏發涼,他有著這世上最溫暖的笑容,卻也有這世上最堅硬的心。“如果我許一個變強的願望,那你幹這事兒豈不是更難了麽?”戚隱問道。“事實上,不管你變得多麽強,對於我來說,最多也隻是從一隻螻蟻變成一隻貓兒而已。”戚隱欲哭無淚,他上輩子造了什麽孽,怎麽淨攤上這種要命的事兒?巫鬱離要怎麽來取他的肉身?或許他們會一人站一個山頭,持劍而立,打他個日月無光,天昏地暗。好吧,憑他這副德行,給巫鬱離塞牙縫兒都不夠。到時候也許是他哥持刀而立,和巫鬱離打個昏天暗地。戚隱虛弱地說:“所以這是我用命換來的願望。”巫鬱離“嗯”了聲,“想好了麽?”“那您救救戚靈樞吧,”戚隱道,“他就快死了,我哥不了解他的經脈,救不了。但您這麽牛,幾千年的老祖宗了,您肯定有轍。”“真是個善良的孩子啊,你本應該多為自己想想。不過,也罷,如你所願。”巫鬱離打開手掌,一隻紫色的螢蝶撲著翅子飛出來,悠悠飛向了天邊。他揣著衣袖望著那隻螢蝶,道:“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浪費自己的心願,你會後悔的,小隱。”“這樣就好了?”戚隱問。巫鬱離頷首道是,戚隱忽然掏出匕首,割破手指,指尖一彈,一滴晶瑩的血滴子飛向巫鬱離的眉心。戚隱迅速後撤,一連退出兩丈遠,躲在一塊大石頭後麵探頭看。巫鬱離眉心點著那滴血,殷紅得像個花鈿,在他漂亮的臉龐上無端添了幾分豔麗。過了好半晌,這廝也沒有要魂飛魄散的樣子。他搖頭道:“這樣是殺不了我的。”尷尬。戚隱慢吞吞地站起來,搓著手賠笑,“誤會,誤會,手滑了一下,師叔我給您擦擦。”忽然間,斜刺裏閃過一道凜冽的刀光。斬骨刀貼著戚隱的手臂飛過去,徑直穿過巫鬱離的心髒。夢境轟然破碎,赤色天地刹那間消融,露出夜幕下的暮冬庭院。戚隱回頭,看見扶嵐站在小徑深處。他臉色淡淡,沒有表情,戚隱卻能感受到森冷的殺氣。“滾。”扶嵐道。巫鬱離的身影頃刻間四分五裂,化為叢叢紫蝶,隨著夢境消散。“小隱,去做你想做的事,見你想見的人吧,”他低聲輕笑,“你的時間不多了。”那邊扶嵐單膝跪地,驀地吐出一口血來。戚隱驚得魂飛魄散,跑到他身邊探他的脈。原本好不容易平穩的脈象又紊亂起來,戚隱紅著眼睛,要背他回去。扶嵐卻不肯,按著他的肩膀,輕聲道:“小隱,我想過了。”“想過什麽啊?哥,咱趕緊回去躺著,你這傷還沒好盡呢。”月光下,扶嵐漆黑的眸子專注又深邃,“你們凡人把喜歡分成很多種,喜歡父母和喜歡兄弟不一樣,兄弟的喜歡和夫妻的喜歡也不一樣。我總是分不清,因為在我這裏,喜歡隻有一種,那就是喜歡小隱。我喜歡你,小隱,心髒沒有砰砰跳,我也喜歡你。”那一刻,月光潺潺如水,溫柔地包裹住他們。天地像一個巨大的水缸,他們是冰涼缸底的兩隻小魚,眼對眼相望。戚隱鼻子發酸,道:“我知道了,哥,咱們回去吧。”扶嵐手一鬆,身子落在戚隱懷裏,昏了過去。空穀小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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