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白衣女子視線相對。


    誰都沒有開口。


    周伯通這會兒卻像是才發現了什麽似的,對王重陽說道:“師哥,林姑娘看著氣色不好,像是……”


    我伸腿踹了周伯通一腳。


    這個人自從學了幾天相麵之術,就喜歡一張嘴到處咧咧命數,整個全真教幾百個弟子有一個算一個,都被他算過命。


    周伯通不肯閉嘴,頑強地說道:“像是病入膏肓了!”


    王重陽的臉色頓時蒼白得就和林姑娘一個樣,他連張了幾次嘴都沒能發出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你,你怎麽……”


    林姑娘輕聲說道:“我隻是想來看看你。”


    王重陽一時沒有說話。


    周伯通連忙拉了我一把,說道:“咱們走,快走!”


    我瞪他一眼,我還扶著林姑娘呢!


    周伯通卻一點眼色都沒有,一把抓起我還扶著林姑娘的那隻手死命一拽,我怕用力傷到林姑娘,隻好鬆開手,眼見林姑娘身形一晃,我連忙要踹開周伯通去扶林姑娘,不想下一刻,王重陽伸出了手。


    林姑娘整個人就靠在了王重陽的懷裏。


    我瞪圓了眼睛。


    周伯通飛快地拉著我跑出了殿外,直跑到親傳弟子的住處邊上,才停了下來。


    我忍不住問周伯通,“你怎麽知道掌門會去扶林姑娘?”


    周伯通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圓圓的,驚訝道:“我怎麽不知道?師哥會舍得林姑娘摔倒嗎?”


    我一時之間不知道傻的究竟是哪個了。


    周伯通帶著我停下來的地方是丘處機的院子,他在院子內外種了好幾棵梨樹,都是枝繁葉茂,偶有夜風吹過,帶起一陣好看的梨花雨。


    周伯通伸著脖子看了看主殿的方向,對我說道:“我知道師哥心裏喜歡林姑娘,但沒想到林姑娘會來,她腦子笨得很,隻知道逼師哥,從來不懂示弱,師哥跟她一樣的脾氣,我以為他們到死都不能成的。”


    我的眼睛已經瞪疼了。


    周伯通歎了一口氣,說道:“林姑娘病成這個樣子,師哥肯定什麽都聽她的,我們隻要等著就好了。”


    我忍不住問道:“等什麽?”


    周伯通嚴肅地說道:“等師哥娶林姑娘。”


    我覺得周伯通可能沒睡醒。


    我萬萬沒想到的是,不過兩刻鍾的時間,王重陽就抱著氣息已經十分衰弱的林姑娘從主殿裏走了出來,臉上竟還帶著兩道淚痕。


    王重陽隻對周伯通和我說了一句跟上,就踏著他獨門的輕功朝著後山飛去。


    身姿很是飄逸。


    周伯通小聲地說道:“這是要去拜堂。”


    我瞪圓眼睛,道士拜堂?


    第128章 桃花記事(7)


    如今流傳在世的道家大致已經不太分家, 由天師道演變而來的正一教大行其道,所謂正一, 即心中有道, 萬法隨緣, 弟子仍舊著俗服,留俗發, 不忌口, 可娶妻生子, 而王重陽建立的全真教則各方麵朝和尚看齊,入教即出家, 禁葷禁色。


    全真教中幾乎都是光棍, 當然,像大弟子馬玨這樣出家前就有了老婆,老婆還跟著一起拜了師的, 就是例外了, 何況夫妻二人如今也隻以師兄妹相稱。


    像周伯通這樣偷偷吃肉吃葷的全真道士, 嚴格意義上來說是不合格的。


    我以為周伯通說錯了,但事實是他說的是真的。


    王重陽當真要和林姑娘拜堂成親。


    我和周伯通跟著抱著林姑娘的王重陽,到了傳說中的活死人墓。


    林姑娘大約是真的很喜歡王重陽,她在活死人墓裏備了許多嫁妝,甚至還有嫁衣。


    王重陽讓林姑娘的婢女將那兩套大紅喜服翻找出來的時候,林姑娘幾乎已經隻剩下一口氣了。


    周伯通連忙跑過去,七手八腳幫著王重陽把身上的道袍扒下來,卻沒時間梳理頭發, 隻好將道士發髻打散,半披下來。


    林姑娘不肯當著人換衣,隻將嫁衣外服虛虛披在身上,定定地看著王重陽。


    她沒有說話,隻肯讓婢女扶著自己慢慢地屈膝跪立。


    林姑娘和王重陽的父母都不在了。


    一拜天。


    二拜地。


    夫妻對拜。


    最後一拜的時候,林姑娘沒能再起來。


    王重陽滿麵是淚,將人抱進懷裏。


    我不知為何有些突如其來的悲傷,明明我隻和林姑娘見過兩麵。


    但我沒有哭,我覺得這個時候不應該讓外人來哭。


    周伯通卻毫不忌諱,放聲大哭起來。


    我拉著他出去,林姑娘的婢女也和我們一起出去,把地方留給這對陰陽相隔的新夫妻。


    林姑娘的婢女也是個難得的美人,隻是年紀有些大了,臉色也很冷,她先是掉了一會兒眼淚,又自己停下了,望著緊閉的洞門,對周伯通道:“我本以為小姐不會去找他的。”


    周伯通還在一抽一抽地哭著。


    我說道:“你家小姐去時應當是開心的。”


    婢女說道:“可她耗了一輩子的時間,就為了一個王重陽……”


    她顯然覺得自家小姐不值得。


    我也覺得不值得。


    畢竟天底下的男人那麽多,得不到王重陽,還有李重陽,張重陽,在一棵樹上吊死,實在很不值當。


    我想到這裏,忽而又愣了愣。


    婢女在這個時候又開口道:“可我覺得不值得,小姐是值得的,世上的情愛哪個不是除了這個,再沒旁人。”


    我沉默了一下。


    王重陽在活死人墓待了整整三天,滴水不進,直到三天過後,他才抱著臉色已然青白的林姑娘走了出來。


    用那柄陪了他大半輩子的劍在後山給林姑娘掘了一個墓。


    他不肯讓旁人沾手。


    人世間的生離死別我見過不少,也經曆過不少,唯有這一次感覺格外不同。


    也許是我老了。


    更也許是我變了。


    變得更像個人,而非高高在上的仙神。


    自那之後又過了幾日,王重陽決定辭去全真掌門,幾個親傳弟子三請四請,都沒請得王重陽回心轉意。


    好在王重陽沒讓周伯通接任,隻讓他的七個親傳弟子,也就是外界頗負盛名的全真七子共同分擔教中事務,他雖辭去掌門一職,但並不離開終南山,倘若教中有事,盡可由他出麵。


    這樣一來,王重陽做不做這個掌門,對全真教來說影響也不是那麽大了。


    王重陽在後山結廬而居,伴著林姑娘的墓。


    我不是很忍心見王重陽這樣一個正當壯年的宗師在山裏隱沒一生,幾次想要相勸,又覺得自己沒那個立場,畢竟我現在也是混在全真教裏吃幹飯享太平的。


    就這樣又過了兩三年。


    說實話,全真教的夥食其實很不錯,除了不能吃葷之外,灶房裏做的素菜是很養人的,即便是正在長身體的小道士,養個幾年也能養得高高大大,何況我還時常趁著王重陽不注意和周伯通兩個人一起到後山偷吃。


    我如今看起來也像個十五六歲的少女了。


    雖然說起少女兩個字,我自己都覺得腦殼疼。


    我大概全身上下隻有那麽一張臉可以算得上少女。


    年關剛過,終南山上的雪還沒化,全真七子找到我,說金人得到了昔年天下第一高手黃裳臨終前寫下的秘籍《九陰真經》,正大張旗鼓派人將真經運回國內,有不少江湖人士去奪經書都失敗了,在外遊曆的丘處機得到消息,連忙回教和眾人商議,全真七子商量過後請我來,想求自家師父出關奪經。


    我想了想,說道:“全真先天功未必不如什麽九陰真經,何必執著一部來曆不明的功法?”


    不是我怕事,而是王重陽堂堂一個宗師,耗費一生精力創下《先天功》,內蘊道家真意,厚積薄發,一旦大成便是宗師,連我都覺得大有奧妙,雖不如四大奇書,但也不該比什麽九陰真經差,全真七子空守寶山不自知,卻覬覦別家真經,實在有些暴殄天物。


    丘處機連忙道:“弟子們自知沒那個緣法,但倘若師父得到真經,修煉得成……”


    我搖搖頭,看向大弟子馬玨。


    馬玨比丘處機要沉穩,但他也讚成奪經,理由遠比丘處機充分:“九陰真經傳說乃是極端速成之法,可使從未習武的普通資質之人速成為江湖一流高手,如果隻是私藏還好,倘若用於軍隊,實在不可小覷,如今朝廷有意聯蒙抗金,金人勢弱,得到這麽一部速成功法,朝中若再有些精明之輩,未必不能成事,此是一。”


    他斟酌一下,又道:“何況金人如此大張旗鼓將真經運送回國,一路激怒江湖高手,去者九死一生,屍體還被肆意侮辱,顯然是刻意為之,對大宋士氣來說,也是個不小的打擊,此是二。


    沒等他說個三出來,我擺擺手,說道:“行了,我知道要怎麽做了,隻是金人擺在明麵上的九陰真經未必是真的,那要怎麽辦?”


    丘處機連忙道:“此次負責押送九陰真經的是金國趙王完顏洪烈,我派去的人探聽到他一直將真經貼身存放,就算真經是假的,抓了趙王,再讓金人拿真經來贖!還怕他們不給?”


    我瞅了丘處機一眼。


    這倒是個膽大的。


    我問他,“假如這個趙王也是假的怎麽辦?”


    丘處機張了張嘴,有些傻眼了。


    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將此事蓋棺定論,“林姑娘的祭日也近了,我看不用麻煩掌門,我去一趟,你們派個給我帶路的人就行了,其他不用管。”


    馬玨連忙說道:“都聽長老的。”


    最後派出來給我帶路的還是丘處機。


    畢竟他路熟,而且他會說金人的話,連金國大都也去過幾次,還都全須全尾地回來了,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這還是我自從被周伯通帶出去的那一趟之後,第一次離開終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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