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藥師不理他,帶著小童就要走,周伯通又攔住了他。


    我知道黃藥師已經準備動手了。


    周伯通武功比洪七要高上一些,但想打贏黃藥師可能性不大,我也不想讓他吃這個虧,隻好走上近前,拉了一把周伯通的衣袖。


    黃藥師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忽然開口說道:“桃林已經重建。”


    我沒想到他會跟我說話,油然而生出一種受寵若驚的情緒來。


    我眨了眨眼睛,問道:“黃兄的意思是……”


    黃藥師說道:“閣下若再來闖陣,應當不會那麽容易了。”


    他這話裏難得不帶冰冷之意,仿佛尋常朋友相交,但莫名帶著一股矜傲之氣。


    我頓時笑了,說道:“等過些時日,我一定再去一回。”


    黃藥師點了點頭,仍舊無視了周伯通,牽著小童離開了,我忽然想起了什麽,問他道:“這個孩子……”


    不會真的是他兒子吧?


    黃藥師沒有回頭,隻道:“故人之子。”


    我立刻安下心來。


    一轉頭,周伯通氣鼓鼓地瞪著我。


    真的是氣鼓鼓,兩頰鼓著氣,鼓得高高的,就跟個孩子一樣。


    我隻覺得眼睛疼,連忙說道:“莫氣,莫氣!”


    周伯通仍舊氣鼓鼓地說道:“他是不是看不起我?你為什麽不讓我跟他打一架?”


    我回想了一下黃藥師的態度,安慰周伯通道:“你跟他打架也沒用,不管輸贏,他都看不起你。”


    周伯通更氣了,說道:“那我就打他臉,把他臉打腫!”


    我歎了一口氣。


    周伯通卻像是突然領會到了什麽,又沾沾自喜地叫道:“就算我打不過他,我還有師哥,我師哥武功天下第一!我讓師哥來打他!”


    話裏三分賭氣七分得意。


    我突然覺得腦殼痛。


    第127章 桃花記事(6)


    回到終南山已經是春暖花開。


    我順利地留在了全真教。


    我記得魏晉時有篇文作, 叫桃花源記, 全真教在我看來就和桃花源差不多,是個亂世偏安的地方。


    假如我再年輕兩三百歲, 是不會有這樣養老的想法的,但我畢竟年紀大了, 看得多了,想得開了,知道自己哪怕當真無敵天下,也沒力挽狂瀾的本事。


    我忽然想起個人來。


    決不是我最喜歡的那個。


    也許人到一定年紀就會變得多愁善感起來, 甚至於時常記起很多年前的事情, 為此難過上許久。


    我一直覺得這是懦弱的表現, 但最近已經不太能夠自控。


    我躺在後山的樹上, 抬起頭看著天上的流雲。


    無論世道如何,天總也不變,就像日升月落,春去秋來, 我總覺得這裏頭有種冥冥之間的規律, 一時卻不能參透。


    我閉上眼睛。


    然後又睜了開來。


    我看到樹底下站著個人。


    一個穿白衣的女子。


    她的年紀應該不輕了, 但容顏卻仍舊清冷美麗,眉眼間的英氣和鬱氣並不折損她半分的美, 反倒像她身上的白衣,成了陪襯,我掰了掰手指頭,發覺這是我近兩百年來見過的最美的女子。


    我目光灼灼地盯著白衣女子看。


    白衣女子說話的聲音也很好聽, 隻是語氣並不客氣,道:“全真弟子不得靠近活死人墓,看在你年紀不大,又是女子的份上,速速離開!”


    我眨了眨眼睛,問道:“什麽是活死人墓?”


    白衣女子就像黃藥師一樣,沒有解釋的意思,隻冷冷地看著我。


    我歎了一口氣,說道:“我剛來全真教沒有多久,剛才在想事情,一時冒犯姑娘了,我這就走。”


    白衣女子身上的冷意減了一些,我從樹上翻下來,發覺臉上猶帶濕意,就用袖子擦了一把。


    白衣女子目光在我身上一瞥而過,將一張雪白錦帕擲給我。


    我先前在離這裏不遠的地方吃了頓叫花雞,袖子油乎乎的,擦得臉上很不舒服,拿到帕子,我連忙又擦了一遍,卻把帕子擦得很髒。


    白衣女子道:“快走吧。”


    我問她,“我下次能來把帕子還給你嗎?”


    白衣女子看了看我,隻道:“我不願被人打擾。”


    我歎了一口氣,點點頭。


    自那之後過了兩年,我又在後山見到了那個白衣女子,隻是她的臉色比兩年前蒼白許多,身上透著久病的鬱氣。


    我那時候連後山都沒進。


    白衣女子看了看我,道:“是你啊。”


    我點點頭,問她,“姑娘這是要去哪裏?”


    白衣女子看了一眼全真教的方向,說道:“我不去哪裏,隻是站在這裏看一看。”


    放在幾百年前,我是看不懂這樣複雜而帶著情愫的眼神的。


    我問她,“你在全真教有喜歡的人?”


    白衣女子張了張口,似乎想反駁,但終究沒有說出口,而是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我沒有問是誰,隻是說道:“你快死了。”


    我沒有胡說,像這樣將近油盡燈枯的狀態,別說是我,哪怕是扁鵲再生也救不了,能從後山深處走這麽遠,在我看來已經是接近一種回光返照的地步了。


    白衣女子也沒有生氣,反倒笑了,說道:“是,我快死了。”


    她已經有些支撐不住,勉強用手中的劍支撐著身體,我過去扶了她一把,她下意識有些推拒。


    我說道:“與其站在這裏看,不如我帶你去見見他。”


    白衣女子卻吃力地搖了搖頭,說道:“我決不見他。”


    我有些不大能理解她,但還是順著她的意思,扶著她站在山上,遠遠地眺望著全真教的方向。


    我慢慢地說道:“我也有過喜歡的人。”


    白衣女子看了我一眼,似是有些失笑,問我,“像你這麽點大,也知道喜歡是什麽意思?”


    我差點忘了我現在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小身板。


    但這並不影響我說話,我點點頭,說道:“不光喜歡,還喜歡了很多個。”


    白衣女子終於笑出聲來,她道:“都是些什麽樣的人?”


    我說道:“我最喜歡的,也是我第一個喜歡的,是個武功很差的大俠,他的脾氣很好,長得很好看,笑起來的樣子最好看……”


    白衣女子靜靜地聽著。


    我說了一會兒,就不再說了,看著天邊漸漸隱去的夕陽,對白衣女子道:“人死不複生,我不知道你喜歡的是什麽人,也不知道他跟你之間發生過什麽,隻是覺得你不該這樣賭氣,既然都已經到了這裏,不如去見見他,見他最後一眼。”


    白衣女子很久都沒有說話。


    我發覺她的手已經微微地發涼了。


    天邊夕陽隱沒,晚霞漸散,全真教的建築已經快要看不清了,白衣女子終於道:“好。”


    我扶著她慢慢地從後山出來。


    全真教一向日落而歇,這會兒留在外麵的弟子不多,見我扶著個陌生的女子進來,也沒什麽人多嘴問上一句,白衣女子大約知道她心上人的住處,沒有告訴我那個人叫什麽讓我去找,而是步子輕飄地直朝著一個地方去。


    全真教的弟子大多聚居一處,過了普通弟子聚居的地方,就是親傳弟子住的地方了。


    我一邊思索著馬玨丘處機王處一這些個濃眉大眼的東西哪個叛變了教規,一邊扶著白衣女子向裏走。


    直到越過了親傳弟子住的地方。


    我震驚地看了看身邊的白衣女子。


    難道是周伯通?


    眼見白衣女子目光隻落在全真主殿內,我已經確定了嫌疑人。


    我萬萬沒想到這樣一個天下無雙的大美人喜歡的竟然會是周伯通那樣的傻子?


    莫非真應了那句老話,傻人有傻福?


    周伯通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麽,豎著朝天辮,肩上搭條白巾,端著個洗臉盆從裏麵出來,正對上白衣女子的視線。


    他瞪圓了眼睛。


    他張開了嘴。


    他叫道:“林姑娘?”


    我扶著的林姑娘卻沒有理他,目光越過了周伯通,仍舊看向主殿內,麵上又浮現出那種複雜難言的神情。


    周伯通連忙把手裏的盆放下,高聲朝裏麵叫道:“師哥!師哥!是林姑娘……”


    王!重!陽!


    全真教的人頭有一個算一個,連新入門的十來歲的小道士我都想過,就是沒想過王重陽!


    王重陽起床了。


    就連急匆匆趕來的情況下,他都是一身整潔道袍,發髻一絲不苟,麵色沉肅宛如殿內供奉著的雕像,兩個剛剛起床的道童懵懵懂懂,卻大氣都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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