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裏裹著厚厚的布條,但我的內氣可以穿透,假老婆子雙劍才剛出鞘,就被我戳得一個踉蹌,吐出了一口鮮血。


    姓魏的隨從猛然反應過來,氣沉丹田,大聲地喝道:“護駕!”


    就有許多個我曾經在路上見過的先天高手從四麵八方趕來,不多時,將負傷的假老婆子團團圍住。


    我之前一直以為這些先天高手隻是在京城裏辛苦地討生活,原來還是吃皇糧的。


    高棠看著我,我看著他,良久,我問他,“護駕?”


    高棠後退了一步,他一隻手裏牽著狗,一隻手裏握著糖人,穿著花花的衣裳,像個逃學出來的少年人,不安地眨了眨眼睛。


    我歎了一口氣,拉著被護的駕從重重高手裏走出去。


    走了不知多久,高棠才小聲地打破了沉默,他說道:“我沒有想要瞞著你,我隻是……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說。”


    我嗯了一聲,“話本裏通常這個時候我應該跪下來叫你萬歲,然後你把我扶起來,帶我進宮做妃子。”


    高棠更加不安了,他辯解道:“父皇雖然寵愛齊貴妃,卻也做不到三千寵愛在一人,他時常背著齊貴妃寵幸別人,然後齊貴妃就會用各種手段折磨那個妃子……我從小見得太多,一點都不想成為父皇那樣的人,我對這段感情很慎重,戚姑娘,你信不信我?”


    我生氣地說道:“那你為什麽要編得那麽像?福康侯府裏的人都叫你六公子了!還說不是故意騙我?”


    高棠漂亮的眸子一眨一眨的,他說道:“我做天子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像是天,做高棠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像個人,我想和你兩個人相處,而不是像父皇和母後那樣,一個站著,一個跪著。”


    我想了想,說道:“你現在不用擔心這個,我生下來還沒有跪過人。”


    我隻跪過慈航靜齋的山門。


    高棠不說話了,又走了一段路,他的手忽然像是無意識地碰了一下我的手背,然後又是一下,兩下。


    像是小獸的試探。


    我直接握住了他的手。


    高棠呐呐地說道:“你不生氣了啊?”


    我說道:“還有一點生氣,如果不是那個刺客,你還準備瞞我多久?”


    高棠的臉忽然紅了,他偷偷抬起眸子看了我一眼,發覺我在盯著他的臉看之後,他的臉紅得更加漂亮,他小聲地說道:“我原先是準備七夕的時候……”


    離七夕隻有十五天。


    我感到有點窒息。


    小白狗如此害羞,顯然已有準備,我不能想象自己錯過了多少驚喜。


    我握著高棠的手緊了緊,他啊呀了一聲,大約是有點疼。


    我鬆了鬆手,黑著臉咬牙切齒道:“今天那個刺客,讓人好好地審!”


    高棠不明就裏,隻知道紅著臉胡亂點頭,我們兩個傻乎乎地走了半個晚上的夜路。


    然後就審出了個姊妹情深的公孫大娘。


    唐時的公孫大娘一舞劍器動四方,本人更是個黑白兩道不沾的江湖散客,上至君王,下到庶民,無不為其風姿折服,我沒見過她,卻也聽過她的名聲,而紅鞋子的公孫大娘號稱唐時公孫氏傳人,卻沒有先祖的散客風骨,帶著一幫姐妹到處劫富濟貧,劫的是別人的富,濟的是自己的貧。


    我雖然偶爾也幹點這種活計,但我是挑人的,比如壞了殺手行當規矩的青衣樓主,但紅鞋子不挑,隻要被她們盯上,多看她們兩眼都算是罪過,隨意找個借口就可以殺人,甚至在沒有借口的時候,因為月亮比較圓,心情比較壞,也可以作為殺人的理由。


    錦衣衛總指揮使李羽聽聞自家皇帝表弟差點出事,攔都攔不住,一定要親自用刑,高棠好奇心起就去看了一回,回來好幾天沒有吃得下肉,看到紅紅白白的東西就要吐。


    李大公子也是個人才。


    沒了原定的驚喜,到七夕那會兒,高棠就把我帶進宮轉了一趟,大寧的皇宮是我見過的最小的皇宮,勝在精致,磚瓦工藝也漂亮得多,我原先就覺得許多皇宮建得那麽大,住的人又那麽少,簡直就是在浪費土地,看來寧祖高烈仁兄也是這麽想的。


    高棠在奉天殿外頭給我放煙花。


    我本來以為隻是普通的煙花,沒想到煙花在天空上炸亮,竟然從四麵八方開出了一片桃花似的煙火,隨即又是幾梭煙花上去,炸出來卻是幾個稍縱即逝的字。


    前頭一行剛剛消逝,後頭幾梭立馬炸響,兩刻鍾的時間,炸出了整整一首《桃夭》。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陣仗。


    我有點被炸傻了。


    高棠顯然也是第一次看到成品,他跟我一樣傻傻地抬著頭看煙花,過了好一會兒,煙花停了。


    我問他,“還有嗎?”


    他啊了一聲,才反應過來似的,搖了搖頭,不過他又說道:“弄這個很費事,還要調神機炮營的人,已經很耽誤正事了,隻有一次,不可任性。”


    他似乎是想板起臉,可他天生長了一張笑唇,抿著嘴都像是在笑,一點威嚴也沒有。


    我點點頭,忽然像是看到了什麽似的望向夜空,高棠也跟著我看天,我趁著他抬頭的時候一把抄起他,腳下輕功一踏,就抱著他朝月亮奔去。


    高棠先是驚叫,我拍拍他的頭,捏了一下他的臉頰,他頓時紅了臉,也不叫了。


    越向上,越是冷。


    我眨了眨眼睛,對高棠說道:“今晚是七夕,你說我們這樣在天上飛著,像不像相會的牛郎織女?”


    高棠起初聲音很小,一開口就被風吹得散了音,他自己也發覺了,索性把頭枕到我的肩膀上,靠在我的耳邊,說道:“朕乃天子,不是牛郎,天不能欺朕,姑娘若是仙子,豈不聞楚王幸神女於高唐?”


    他說著,還輕輕地咬了一下我的耳朵。


    哦豁。


    小白狗長本事了。


    第51章 卿本佳人(10)


    高棠準備做楚王, 我卻還沒準備賞他枕席。


    一是我這個人對待感情一向謹慎,二是高棠的年紀實在太小, 尚有很多不確定性, 我能接受他和我相處一段時間之後發覺不合適離開, 但如果他成了我的男人, 再想離開我去當後宮三千的皇帝,那就沒法子了,腦袋和第三條腿, 他隻能帶一個走。


    高棠對此表示理解,但高小棠一點都不理解, 維持著怒瞪我的姿勢, 直到我離開皇宮。


    七夕之後是中元節,高棠在天壇祭祖, 打從三天前就齋戒, 中元節當天更是什麽都沒吃,我在路上買了一袋六個包子, 臨到夜裏送去給他。


    大寧的宗廟跟我見過的不太一樣, 寧祖本身是個孤兒,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祖上是哪家,於是宗廟裏的牌位從寧祖往下數,攏共不過五個牌。


    宗廟是連暗衛都不能進的,我原先也沒打算進去,但是高棠不肯過來接包子,眸子裏半帶著笑意, 說道:“進來吧,讓列祖列宗看看,我高棠找了個多好的媳婦。”


    我也就不再推辭,拎著包子進了宗廟。


    寧祖叫高烈,太宗叫高威,文宗叫高盛,明宗叫高繼,高棠他爹叫高希,排在最邊上。


    高棠沒跪在他爹那邊的墊子上,而是端端正正地跪在寧祖高烈的牌位下,我遞給他一隻包子,豬肉餡的,新鮮又熱乎,高棠也沒有避諱,接過去咬了一口。


    他忽然笑了一聲,說道:“當初父皇大行,我也是這麽跪在這裏,母後差人悄悄給我送了一壺牛乳杏仁粥,我倒茶的時候才發現,沒忍住吃了,又做賊心虛去把宗廟的窗戶全都打開,可第二天還是有味道,我以為會被責罵的,但沒有一個人指出來。”


    我點點頭,“人在高處,看到的東西和在低處是不一樣的,有時候一個你很畏懼的人,等你站在比他高的地方,你才會發現他比你想象得要弱得多。”


    高棠沉默了一下,說道:“父皇直到臨終還很精神,他從沒打算立我做太子,齊貴妃也一直在搜羅各種方子想要懷孕,我十歲進學,教我的還是父皇當太子時的太傅,後來太傅告老,我從十三歲自學經義,渾渾噩噩,十六歲猝不及防繼承大位,滿朝文武齊黨過半,到今日才能鬆一口氣。”


    我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拍了拍他的頭。


    高棠這一次沒有臉紅,反而順勢把我抱進了懷裏。


    我說道:“過去的事情有時候沒必要想太多,你怨恨你爹是應該的,但他又不在意你,你怨他恨他也沒什麽用,不如也不要去在意他,往好處想想,你把他一輩子寵愛的女人淩遲處死,他要是有知覺,指不定要多恨你,那多有意思。”


    高棠抱著我笑,笑了半天又不說話,我戳戳他的後背,問他,“你笑什麽啊?”


    高棠笑道:“我哪有淩遲齊貴妃,淩遲之刑已經有三十年沒有動過了,我隻是刮花了她的臉,另派兩個婆子看著她,要她去舂米,每日從第一聲雞啼舂到二更過半。”


    我越聽越覺得耳熟。高棠說道:“母後原先是以戚姬作比,想要做出第二個人彘,可巧我前幾天遇見了你,聽到戚姬兩個字就舍不得,隻好讓她去舂米。”


    我感歎,“你娘也是個狠人啊。”


    高棠的情緒卻有些低落了,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說道:“我娘如果不夠狠,我們母子活不到出頭之日,她其實心眼一點都不壞,我已經同她說過你,她還說等你來了,她就搬出中宮去,你要是樂意呢,宮裏的事就交給你管,你要是嫌累呢,她就再忙幾年。”


    我連忙搖頭。這話可不好接,接了就跟明示沒什麽兩樣了。


    畢竟我連要不要她兒子都在考慮中。


    高棠顯而易見地有些失落起來,他用那雙我最無法抗拒的眸子看著我,語氣裏帶一點軟軟的鼻音,“皇宮一點都不好,宮殿又大又荒涼,我每晚一個人躺在床上,總是想你……”


    我幾乎是落荒而逃。


    高棠和我所經曆的兩段感情都不同,展昭少年時走遍天下,心態比許多三四十歲的人都要沉穩,說一輩子就是一輩子,方應看呢,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壞人,因為壞,對他來說情永遠不是第一位的,這樣的人睡也就睡了,他足夠聰明,不會做出無法挽回的蠢事來,雖然我不知道他後來算不算是對我動了情,但和他的一輩子確實過得很順我心意。


    高棠不一樣,他太年輕,沒有展昭沉穩,也沒有方應看聰明,隻憑著少年人的一腔熱意,也許今天喜歡我,明天就愛別人了,尤其他現在血氣方剛,滿腦子都是高小棠。


    我感到一種久違的心煩意亂。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了什麽,自中元節那晚過後,高棠再也沒有暗示過我什麽,他仍舊三不五時頂著福康侯府六公子的身份來我這裏報到,遛狗送瓜逛夜市,和從前沒什麽區別,我起初還覺得有些別扭,但這麽過了一段時間,我反而覺得心緒平靜下來了。


    我在給高棠機會,高棠在證明自己。


    然後七月就這麽過去了。江湖上開始流傳出這麽一段戰書。


    月圓之夜,紫禁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高棠住的地方叫紫禁城,一劍西來是說西門吹雪,天外飛仙指的則是南海白雲城主葉孤城。


    約戰的地點定在奉天殿頂上。


    高棠聽說這個消息,氣得整個人原地胖了三圈,對著我的時候還強顏歡笑,說道:“這兩位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劍客,我還頗為仰慕白雲城主,隻是一直無緣得見,這次他們千裏迢迢趕來京城比武,怎麽說也能見一見,算是圓我個念想。”


    我問他,“你打算怎麽辦?”


    高棠發出老鼠磨牙的動靜,嘴角卻扯出一個笑,說道:“讓他們比,隻是要限定觀戰的人數,免得宮裏支應不開人手。”


    我想了想,肯定了他的想法,“你說得很對。”


    現在去把人抓起來,頂多是個未遂,關幾天就得放,一點警示作用都沒有,釣魚執法就不同了,等他們站上奉天殿頂,兩把劍明晃晃地這麽一掏,罪就實了,想怎麽判就怎麽判,還準別人來觀戰這就更厲害了,來一個抓一個,來兩個抓一雙,保準關得這些江湖人下輩子看到紫禁城三個字都想吐。


    我發現高棠其實還是挺有頭腦的。


    於是事情就這麽定下了。


    陸小鳳趕在月圓之夜頭三天進京,高棠沒見他,指使那個姓魏的隨從他爹給了陸小鳳六條緞帶,讓他限定觀戰人數。陸小鳳第一個上門,給我送了一條,條件是請我在接下來的三天裏保住他一條小命。


    我驚奇地問道:“你惹了什麽仇家來找我幫忙?”


    陸小鳳把他手裏的緞帶展示給我看,苦笑著說道:“我在京城沒有仇家,隻是燙手山芋拿在手裏,所有的人都知道陸小鳳手裏有決戰的門票,我很怕第二天起床,緞帶沒有了,腦袋也沒有了。”


    我一點都不需要緞帶,但我還是答應了陸小鳳的請求,他在接下來的三天裏給了老實和尚一條緞帶,唐門唐天縱一條緞帶,司空摘星三條緞帶。


    之所以司空摘星有三條緞帶,是因為……司空摘星是個神偷。


    陸小鳳很是著急。我一點都不著急,告訴他,“晚上你可以跟我一起進去,但是在這之前,你哪也不能去了。”


    我不會放他去報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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