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莫名覺得他這話問得有點怪異,於是不假思索地說道:“為了一個男人,和一群秀女紮堆站著等人來選,和頭上插根草標自賣自身有什麽區別?”


    高棠的聲音更低了,頭也跟著低了下來,他小聲地說道:“可是本朝的皇後都是這麽選的。”


    我敲了一下他的腦殼,問他,“我不管皇後怎麽選,我問你的心意。”


    高棠毫不猶豫地說道:“我喜歡你,我想要你,雖然我不知道以後會怎麽樣,但是我這輩子隻想要一個女人。”


    我滿意了。


    我忽然起身,把臉紅紅的少年一把抱進……抱不了,他比我高一截。


    我眼神陰鷙地抬起腦袋,看著他的下巴。


    臉紅紅的少年伸出手,慢慢地把我抱進懷裏。


    第49章 卿本佳人(8)


    高棠一直留到天黑才走。


    我這段新的感情很有一種順其自然的意思, 畢竟隻是喜歡一個人, 對我來說還不到談婚論嫁的地步, 高棠大約是今天刺激太過, 也沒有對我的想法提出異議。


    總體來說, 我很滿意。


    我也曾經思考過為什麽我每到一個世界, 身邊總要有個人陪著,結論很多,但歸根究底隻是寂寞, 朋友無法填補我的寂寞,在無數個安靜到冰冷的夜晚,我睜開眼睛的時候, 如果沒有一個溫熱的胸膛, 我會感到一種發瘋般的恐懼。


    普通人恐懼未知,恐懼死亡, 而我恐懼的是寂寞。


    之所以是高棠,很有可能是他身上單純熱烈的少年氣息感染了我, 他實在年輕得過分,一眼望去, 便和死別是個不相關的詞。


    隔天高棠沒有來, 反倒是陸小鳳找到了我, 他說他預備離開京城了, 最近又有一樁麻煩的事情找到了他。


    我仍然問他,“報官了嗎?”


    陸小鳳摸了摸胡子,苦笑道:“戚姑娘啊, 總有一些事情是官府解決不了,而我可以做到的吧?”


    他簡單地說了一下情況,竟然是那個剛剛辦完金鵬王朝的案子,還沒來得及回京述職的金九齡遇到的麻煩事,他先前就和陸小鳳提過,沒想到就這麽個辦案的時間,臨近塞北的地方又發生了一起同類型案件。


    江湖上出現了一個名為繡花大盜的盜匪,據說是個長著一臉大胡子的男人,每次搶劫前都要坐在人家的必經之路上繡花,繡得還挺好,而且喜歡紮瞎受害者的眼睛。


    我有些古怪地說道:“胡子把臉都擋住了,你怎麽知道繡花大盜一定是個男人?”


    陸小鳳點點頭,“這也是我懷疑的地方,而且他的繡作……”


    他話還沒說完,我已經拍拍他的肩膀打斷了,“好了,讓我打人殺人容易,跟我談案子實在是難為我了,你去查案吧,要是有什麽用得上我的地方就說,我收你一半報酬。”


    陸小鳳苦笑著走了。


    我覺得他一點都不為難,他明明就很喜歡這些事情。


    又是一個口是心非的男人。


    上官雪兒的事情在一個月後解決,由於花滿樓的陳情,加上小姑娘確實沒有犯下什麽大錯,她被判吃半年牢飯,然後就可以釋放,據說花滿樓已經為她找好了願意收養她的人家,還是富商,一出獄就可以認爹娘。


    相比之下,上官飛燕要可憐得多,她在刑部的時候就已經扛不住審訊招認了殺死大金鵬王真正的後人丹鳳公主的事實,她手裏還有一些別的人命,加起來也有十來條,按照大寧的律法,斬首都是輕的,後來到了詔獄更是被嚴刑拷打,錦衣衛對於江湖人是很警惕的,進去就得勾斷琵琶骨廢武功,因為上官飛燕練過不需內力的針法,又被額外挑了手筋,其他的刑罰花郎中沒有多說,但我也能猜到一些。


    高棠大約是有做錦衣衛的朋友,偶然聽我提了一句,就興奮地告訴了我很多事情,我這才知道詔獄詔獄,是皇帝下詔才能下的獄,關的全是犯了大罪的高官顯貴,之前的先帝貴妃齊家滿門在還沒有判決的時候,就是被關在詔獄裏,也是因為這個,花郎中才會以為他的朋友在劫難逃。


    進了詔獄的人通常是不會被放出來的,運氣好的可以很快死在錦衣衛的手下,運氣不好的就得被關到死,而一般案子過去之後,錦衣衛不會再額外折騰人,但詔獄是個黑獄,常年不見陽光,沒有聲音,潮濕而封閉,一天隻有一餐,蛇蟲鼠蟻橫行,夏天會熱死人,冬天會凍死人,真正意義上的熱死凍死,大部分的犯人都活不了幾年。


    之所以說上官飛燕可憐,是因為詔獄裏的犯人大部分是因為通敵叛國,欺君之罪,大型貪汙等等罪行進去的,像她這樣隻是殺了幾個人的罪,基本上到刑部已經頂天,她隻是托了青衣樓的福,才有幸在詔獄裏度過餘生。


    高棠的重點不在詔獄,而是齊貴妃一家。


    他一邊偷瞧我的表情,一邊說道:“齊貴妃當初在閨閣時為了救落水的先帝受寒,導致不能生育,先帝因此愛重齊貴妃,縱容她在宮裏橫行無忌,害死許多宮妃皇子,天子是當初皇後向先帝下藥所生,整整十六年,中宮成冷宮……天子和先帝之間並無父子之情,齊家又實在犯了重罪,所以天子才下手狠了些。”


    我感到奇怪,“你為什麽總向著皇帝說話?”


    高棠呐呐地說道:“我是怕你誤會……”


    我更奇怪了,“誤會什麽?誤會皇帝不夠英明?齊家的事情明明做得夠好了,既懲處了犯事之人,又沒有牽連無辜,一定要說有什麽做得不好的話,皇帝登基兩年,怎麽到這個時候才辦齊家?”


    高棠連忙解釋道,“齊家樹大根深,仗著先帝信重在朝中安插了許多要職,天子一早便查明齊家諸多罪責,但是保險起見隻能徐徐圖之,這兩年間天子借由吏部官員變動,將齊家扶持的人手從重要位置逐個拔離,這才下定決心動手,由錦衣衛打頭陣,趁齊家還沒有反應過來,將他們一網撈盡,更不是故意牽扯無辜,隻是當時怕有漏網之魚。”


    聽起來更像個明君了。


    但我隻是點了點頭,繼續捧著半邊西瓜,挖最中間的瓤吃。


    我以前吃的都是香瓜一類的瓜,汁水不多,也不夠甜,西瓜別稱青門瓜,綠皮紅瓤,一口下去清甜可口,汁水豐沛,和架子床一樣,我吃過一次就喜歡上了,再也不想吃別的瓜了。


    宋朝那會兒也有西瓜,隻是要從遼國運過來,會種的人也不多,我見過,但因為對我來說長相有點奇怪,並沒有吃。


    這會兒差不多快要入夏,按理來說西瓜的時令還沒有到,不過高棠說他的莊子上已經有熟瓜了,每次來都要給我帶一兩個,不會多,怕我放壞。


    我吃西瓜隻吃裏麵最中間的一塊,因為那個最甜,也沒有籽,我懶得吐籽。


    高棠起初還小心翼翼地問我是不是不喜歡吃,等知道我的理由之後也無奈了,於是我每次吃完中間瓤,他都會接過瓜繼續吃。


    非常節儉的一個小孩。


    這也是我猜測他很有可能身份不像自己說得那麽高,甚至有可能是外室私生庶子一類的原因,穿得好,出手大方,很有可能是他最近比較受寵,也許正是因為他總掛在嘴邊的皇帝表哥開始給他機會了,少年人有自尊,我非常體貼地沒有追根究底。


    入夏之後,宮裏選秀的事情就要提上日程了。


    雖然宮裏還沒有消息,不過按照去年議定的流程,最多一個月,肯定就要選秀了。


    大寧的選秀和我所知的選秀不一樣,本朝高祖吸取了前人經驗,怕外戚篡權,所以留下遺訓,大寧上至皇後下至宮女,必須從平民百姓家中遴選。各地府衙篩選一輪,基本上一個地方隻能選上一兩個,美人多的地方就多選幾個,然後湊個百十來個進宮選秀,說起來先帝齊貴妃出身不低,能入宮純屬撞運。


    就像高棠說的,天子十八,中宮無後,這次的選秀說不得就能出個皇後貴妃什麽的,對於許多適齡少女來說,是一步登天的好機會。


    我現在走在街上,到處都可見戴著麵紗或是帷帽的少女出入脂粉衣料首飾店鋪,畢竟自家養著裁縫繡娘的大家小姐大部分是沒資格參選的。


    不得不說,滿街美人,衣香鬢影,挺美好的一幕。


    如果我看中的料子沒有被買光,那就更美好了。


    我高高興興地出門去,興致低落地走回家。


    家門口有個牽著小白狗,眼巴巴地看著我的高棠。


    我忽然又高興起來,卻又有一點矜持,瞪他,“我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


    高棠連忙說道:“昨天我是有公務,這個季節各地都在防治疫病,亂糟糟的……”


    我現在已經知道,他在朝裏是有正當官職的,具體做什麽解釋不清,反正就是他皇帝表哥一忙,就得叫他過去跟著一起忙,經常三五天不見人,陪著我的時間又少,最少的一次,他跑過來放下西瓜就走了,連水都沒喝上一口。


    十七八的少年人,本來就是抽條的時候,被繁重的公務一忙,眼底經常帶著熬夜的青黑,整個臉頰上都快沒肉了,瘦出一個尖尖的下巴來。


    我覺得總這樣不行,但他顯然很喜歡。


    我也漸漸地表示理解,年輕人,總是想要做出一番事業的。


    但理解歸理解,沒時間陪我就是錯。


    我罰他隻能看著紅紅翠翠吃瓜,也不給他喝茶,一口都不給。


    高棠一點都沒有被懲罰的不快,反而心滿意足地用那雙漂亮的星眸看著我,嘴角彎起,比他腳邊的小白狗還要乖。


    我虎著臉讓翠翠給他倒了一杯清茶,他的笑容更大了一些,咕嘟嘟喝了半杯下肚。


    太乖,舍不得。


    第50章 卿本佳人(9)


    六月炎熱如火。


    我雖然不畏冷熱, 也難免受了天氣影響, 變得不愛出門, 高棠先前跑得勤快, 曬黑了一點,後來他再來的時候, 身邊總會跟著一兩個人打傘。


    也許是今年的天氣熱得太早,選秀的旨意遲遲沒有下達,到這會兒六月裏,街頭巷尾都說可能要推到明年, 原先的美人風景線也不見了, 對我來說, 最大的好處就是原先很多買不到的東西有貨了。


    也是因為太熱, 花郎中怕弟弟路上受苦, 索性就給家裏去了信,要留花滿樓兩三個月,一來二去,高棠也就和花家這對兄弟熟悉了起來。


    後來想想,我之所以對高棠的身份那麽深信不疑, 花郎中的反應絕對要負一大半責任。


    他根本就沒有認出高棠。


    花郎中雖然是個堂下官, 但他曾經說過自己當初科舉殿試時見過天顏一麵, 我也就想當然地以為他認得出皇帝,後來才知道,他殿試那會兒見到的是先帝。


    高棠身份的暴露說起來其實跟陸小鳳查的案子有點關係。


    堅強勇敢的陸小鳳頂著六月裏的大太陽在江湖上晃蕩了十幾天,終於從繡花大盜落下的一塊繡帕上查出了點線索, 找上了神針山莊的薛冰大小姐,又因為薛冰加入了江湖上一個叫紅鞋子的組織懷疑上了紅鞋子的頭目公孫大娘。


    機智聰明的公孫大娘把陸小鳳一通忽悠,套出了話,得知自家另一個姐妹上官飛燕身陷詔獄,頓時惱怒,把金九齡抓了起來,要挾錦衣衛放人。


    抓六扇門的捕頭,要挾錦衣衛放人。


    錦衣衛根本就沒理她。


    憤怒的公孫大娘在撕票過程中被自家結義的二妹背叛,得知金九齡才是繡花大盜,恰好又遇到趕來的陸小鳳,繡花大盜的案子告破,紅鞋子證明了自己的清白。


    原本事情到這裏就可以過去了,但是公孫大娘不,她要救上官飛燕。


    詔獄機關重重,高手如雲,她沒那個信心去闖。


    得知錦衣衛所總指揮使是福康侯府大公子李羽,於是她決定抓個肉票威脅李大公子放人,然後抓到了到處說自己是福康侯府公子的高棠頭上。


    ……誰讓李家一門五兄弟都不愛出門。


    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


    我跟高棠走在夜市上,一路走,一路吃,雖然每吃個什麽東西都得先讓他身後那個姓魏的隨從嚐一口,但他顯然吃得還挺高興。


    然後我們在一個黑巷子的拐角處碰見一個賣糖炒栗子的老婆婆。


    這位賣糖炒栗子的老婆婆下盤有力,腰身有勁,手臂略粗,一眼看去便知是個高明的劍客,武力等級差不多先天高手巔峰。


    她用顫巍巍的聲音招呼我,“客人,買點栗子吧,熱乎乎的糖炒栗子……”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高棠立刻就心軟了,吩咐隨從掏錢,那隨從對著我的時候冷得二五八萬,對著一個假老婆子卻和善得很,一邊說話,一邊買了兩大包糖炒栗子。


    糖炒栗子沒有毒,但假老婆子的推車裏藏了兩把劍。


    姓魏的隨從一背過身,假老婆子就動手了。


    我很久沒有見過在我麵前動手偷襲,把我當成空氣,還用側麵對著我的人了。


    於是我伸出手,戳了一下她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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