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夢枕的手裏已經沒有刀,但他仍舊擋在白衣男子的身前,看我的眼神也越發冷淡,我覺得有點難過,我以前從來不會為了陌生人難過,可他怎麽就這麽像我爹?


    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妥協道:“好吧,我不動他。”


    我問蘇夢枕,“蘇夢枕,你住在哪兒?我以後要去哪裏找你?”


    蘇夢枕沒有開口,我身後的狄飛驚說話了,他的語氣裏仍然帶著一絲笑意,說道:“蘇公子是金風細雨樓之主,自然住在天泉山。”


    我記住了地址,然後準備走,我又不放心地看了看蘇夢枕,他腿上的毒氣實在太深,可他不要我的幫助,我隻能等他回家之後找機會偷偷給他治。


    我臨走之前又問了問一直在回答我問題的狄飛驚,“你的頸骨斷了好幾年了,再有兩三年就完全不能治了,還有眼睛,二十年內不廢功,一定會瞎,你怎麽練得全是毀壞身體的武功?你要不要治?”


    那邊的王少俠吃驚道:“你不治頸骨,是因為武功?等等!狄飛驚居然會武?”


    狄飛驚仍舊是笑了笑,然後拒絕了我的好意。


    我隻能理解他一半,對江湖人來說武功當然重要,但這種要付出健康作為代價的邪異武功,基本上都是當時練了很厲害,熬過身體巔峰期的十幾二十年就不行了,等到那個時候,再後悔都來不及。


    但他已然拒絕了我,除非他自己後悔,我也不會再多言。


    我離開了下著雨的長街。


    關七走得很快,他身上有我的掌力留下的氣息印記,我仍能循著印記找到他,但我並沒有去找他。


    我想去找狄飛驚說的巨俠方歌吟的義子方應看,問問他義父的下落。


    汴京城的區域劃分很嚴格,想找神通侯府一點都不困難,我甚至不需要問路,就能知道大致的方位。


    然後我發現關七的逃離路線似乎和我是一致的。


    然後我在神通府看到了被囚禁住的關七,好幾個人哄著他騙著他,叫他七聖主,喂他喝了一碗藥,讓他戴上了鐐銬,又把人關在特製的重鐵籠子裏。


    原來關七受神通侯府的控製。


    我對他的境況很是唏噓,畢竟也是一個宗師級的高手了,隻是因為走火入魔,就被人哄騙著做了打手,平時的待遇還這麽差。


    我摸到小侯爺的房間裏。


    他放出關七差點被人埋伏殺死,自己倒是睡得很早。


    我借著夜色看清了這人的麵目,出乎意料的是,這個方小侯爺很年輕,甚至有些少年人的感覺,修眉鳳眼,高鼻菱唇,俊中帶俏,容貌如畫。


    平心而論,長得非常好看。


    但我毫無憐惜之情,我隻喜歡劍眉星目的男人。


    我把他從被褥裏拎起來。


    小侯爺猛然驚醒,睜開了眼睛,他的眼裏毫無睡意,但又分明帶著水汽,顯然是個十分警惕的人。


    我的手按在他的後脖頸上,提醒他,“別叫,你是方應看吧?我隻是想問你點事。”


    方應看嘴角扯了一下,苦笑道:“姑娘入侯府如進自家後院,想來那些廢物叫來也沒用,有什麽問題,姑娘就問吧。”


    我有些驚訝這人的識時務,點了點頭,問道:“你可知道你義父的行蹤?放心,我不是要對他不利,隻是想向他請教幾招。”


    方應看頓了頓,問道:“義父義母常年在外,我實在不知他們近來又去了哪裏。”


    他言語之間帶著些落寞的意思,話已說完,卻好似還帶著未竟之語,我立刻想起狄飛驚說過的話,這個方應看,他是個義子,並不是親兒子,雖然繼承了義父的爵位,但顯然他義父並不看重這些。


    我按著他脖頸的手鬆開,方應看頓時長出一口氣,他聲音低弱道:“姑娘……”


    我已經準備走了,畢竟狄飛驚說隔壁諸葛神侯也是個比關七還要厲害的高手,但方應看叫我,我就回了一下頭。


    迎麵一陣細如春雨的弩針。


    我第一次夜襲別人,自己遇襲,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倒是很快地移開一步避開弩針,這時腳下又有機關被觸動,方應看手裏連按下床頭幾個機關樞紐,用一種很快的速度朝著窗口飛掠過去。


    箭如雨,毒煙彌漫,刀光自床下飛出。


    這一定是個做了很多虧心事的人。


    要是換成別人,這滿屋子的機關還要招架一段時間,足夠十個方應看跑路,但我不光刀槍不入,還百毒不侵,我一腳踹爛離我最近的機關,在方應看翻出窗戶的同時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子,拎著他離開房間。


    然後從他身上搜出了一大把暗器。


    我歎為觀止,問道:“睡覺不咯得慌嗎?自己起夜不怕觸動機關嗎?你犯什麽事了心虛成這樣?”


    我沒從方應看的身上感受到一絲血氣,除了他的武功也在先天高手一檔之外,他看上去太正常太友善了,是以連我都放鬆了警惕,沒想到還是個心狠手辣的人。


    是我失策了,像他這樣身份的人,顯然殺人並不用自己動手,沒有血氣不代表人也善良。


    方應看沒有回答我的話,隻定定地盯著外間一地昏死過去的護衛看。


    我揪著他晃了晃,“本來你對我動手,我應該殺了你,但是念在是我先不請而來,今天的事就算了,倘若以後我聽說你作惡,一定擰掉你的頭。”


    我把方應看放下,忽然瞥見我的裙角沾上了一層黃黃的毒煙凝固成的汙垢。


    不光裙角,整件衣裳都蒙上了那層汙垢。


    我愣住了。


    我的裙裳,是包夫人給做的,她是那麽一個熱心可愛的小老太太,嘴碎心軟還很好騙,信佛,總是拿著包大人的俸祿去布施,說這樣來世會有福報,我起初煩她,後來不煩了。


    她喜歡給親近的人做衣裳,還愛繡花,繡得很漂亮,她故去之後我一直很珍惜她給我做的衣裳,這一件是我最喜歡的,因為穿破了,我自己試圖縫補,但縫得不是很好,後來展昭拆了線,又重新替我縫了一遍,縫得像是新的一樣。


    我穿著它破碎虛空,用一身罡氣保護它不被虛空撕碎,隻為了留一個念想。


    我愣愣地伸手摳了摳汙垢,不光沒摳下來,還把被毒煙腐蝕變硬的裙角摳出一個口子。


    這身衣服廢了。


    我頓時紅了眼睛,一把揪住方應看,把他按到地上揍。


    方應看不過是個先天高手,他的那點反抗對我來說隻有讓我更加惱火的作用,我隻盯著他的臉打,把他漂亮的容顏打成紅腫青紫的豬頭臉。


    唯有這樣,才能出氣。


    我打了半刻鍾,卸去內氣之後的拳頭隻帶著我本身的力道,但我仍然沒有對準他過於脆弱的部位,這樣會把他打死。


    為了一件衣裳殺人,不好,包夫人也不會為此開心。


    但為了一件衣裳打人,很正常。


    第24章 鐵骨錚錚方侯爺(3)


    我把方應看打了個半死。


    但仍然不能釋懷,因為我除了生氣,還很難過。


    我最後踹了他一腳,紅著眼睛走了,因為如果我再繼續留下的話,很可能會控製不住自己打死他。


    外麵下著雨,已經是半夜。


    汴京仍舊是那個區域劃分嚴密的汴京,隻是和我記憶裏的不太一樣,沒有我的兩個宅子,開封府的方位也有小小的變動,旁邊是刑部,刑部旁邊是神侯府。


    我淋著雨,身上的衣裳已經被毒煙腐蝕大半,假如遭遇毒煙的人不是我,大約屍體都已經腐爛,但它隻在我的皮膚上徒勞地留下了烏黑的毒水,順著雨滴落而下。


    理智告訴我,我該去找個地方弄件衣裳遮體,但我站在熟悉而又陌生的開封府前,什麽多餘的心思都沒有,腦子裏一片空白。


    人在難過的時候,理智尤其脆弱。


    我不能為了一件衣裳殺人,但我可以找其他人發泄,比如諸葛神侯,按照狄飛驚的說法,他至少是個宗師級別的高手,我可以打他,不用怕他被我隨便幾下打死。


    我踹開神侯府的大門,朝裏麵喊,“諸葛神侯在不在家?”


    不多時,就有人迎了出來,除了十幾個捕快,還有一個坐在輪椅上的青年,我的目光在他的輪椅上流連了一下,確認裏麵應當藏著許多暗器。


    剛剛被方應看用暗器暗算過,我對這個青年沒有一點好感,即便他長得和狄飛驚一樣好看。


    青年看到我,眉頭一蹙,將身上的披風解下來,揚手一擲,披風便朝著我飛來,我接過柔軟幹燥的披風,頓了頓,忽然就不怎麽討厭他了,我把自己裹進披風裏。


    青年的披風很大,可以把我完全包裹起來,帶著一點暖香氣。


    青年開口道:“姑娘深夜來找世叔,不知所為何事?世叔上了年紀,難得好眠,若非急事,不如說與無情聽。”


    我有點奇怪,人怎麽會叫無情這樣的名字。但我並不很在意,我對無情說道:“我聽說諸葛神侯武功很高,想和他切磋幾招。”


    無情身邊的一個小童怒聲說道:“放肆!我家神侯是什麽身份,豈是你……”


    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無情看了他一眼,我沒有理那個小童,而是又道:“我沒有惡意,隻是想和他切磋。”


    無情的眸光清清冷冷,他打量了我一會兒,忽而說道:“一樣是切磋,無情同姑娘一戰如何?倘若無情不敵,再請世叔。”


    我覺得這個小夥子可能對自己的武功有什麽誤解。


    我猶豫了一下,我現在滿心的火氣,要是和他打起來收不住力,很有可能出事,但放在人家的立場上,連手下這關都過不了,還想和人家老大打,實在是有些過分。


    於是我和他商量道:“十招,我要是在十招內製住你,你就把你世叔叫出來,我要是製不住你,我就離開,再也不上門。”


    剛才說話那小童又嚷道:“十招!你這是瞧不起我們公子嗎?”


    無情卻道:“好。”


    於是我閃身上去,眨眼間離他隻有三步,他的反應比方應看要快,抬手就是一發飛刀,我避開飛刀,他的輪椅已經向後猛轉,十餘個機關齊齊打開,漫天的銀光將我籠罩在內,不得不說,還有點好看。


    我外放出一層罡氣將暗器全部打落,腳下踏月法疾速向前,一個手刀擊在無情即將發出袖箭的手上,隨即握住他另外一隻手的脈門,單指點在他的眉心。


    我說道:“你輸了,讓諸葛神侯出來。”


    其實無情的腳下還有機關,我和他距離又如此近,他要是不識相,還可以再拚一把,但顯然這是個聰明人,已然發現了他和我之間的巨大差距,於是他承認道:“是,我輸了。”


    不需要無情去叫,得到消息的諸葛神侯衣冠整齊地來了,他有些像關七,明明年紀不小了,看上去卻有一種孩子般的俊朗,隻是他比關七要多一些皺紋,總體來說,是個看上去就很有武林名宿感覺的老人。


    一個實打實的大宗師,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期。


    我放開無情,對他頷首,“你們這裏,有練武場嗎?”


    諸葛神侯問道:“姑娘來此,隻是為了切磋?”


    我反問道:“你怕死?”


    諸葛神侯笑了,他手裏握著一杆很漂亮的紅槍,漂亮到幾乎不像是他這個年紀的人會使用的武器,他說道:“對我來說,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無謂的死。”


    我知道他已經有了戰意,也並不是真的怕死,但出於對我平生見過的第一個大宗師的尊重,我還是配合他廢話道:“朝聞道,夕死可矣。”


    諸葛神侯說道:“姑娘隻是從字麵意義上理解了這句話。”


    我生氣道:“我沒有讀過書。”


    諸葛神侯於是不再說話,帶著我來到了神侯府的練武場,無情帶著捕快們跟了上來,卻不上前,隻是離得不遠不近地守著。


    練武場站定,諸葛神侯格外多問了一句:“姑娘可有趁手的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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