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回去。”那人說道。他要回哪兒去?他的故鄉是假的,他的家也是假的。可是那人的聲音讓人平靜,像是冰過的藥劑。時間像被凍住了,混雜成一團的記憶靜止,瘋狂也遠離了一刹那。腦海中多出了什麽,不是被強塞的,也不是被強行挖出的。就像在永無止境的風暴之中,看到一朵小小的花。他執拗地捱到它麵前,將它小心護住。……它讓他想起一點過去的事。十六年前,團圓節後。“節前你不是過生日嘛,那個時候我的額外零用沒批下來。”束鈞神神秘秘地說道,手裏鄭重地捧著個眼罩。“今天批下來了!我給你選了個好東西。”煙塵端詳了會兒眼罩,嚴肅接過:“謝謝,我很喜歡。”“……你想什麽呢?!”束鈞把眼罩嗖地拿回來,“生日禮物是要有蝴蝶結的!”煙塵有點勉強地笑了下,任由束鈞給自己戴上眼罩,還被按著原地轉了幾圈。“這個——”將煙塵扯到陽台後,束鈞興致勃勃地取下眼罩。“你看!”兩個小孩麵前擺著個巨大的禮物盒,盒頂係了誇張的紅色緞帶。就是這蝴蝶結係得不怎麽標準,歪七扭八,煞是難看。“你包裝了。”煙塵認真道,“那為什麽要蒙我的眼?”“……你哪那麽多話。”束鈞不滿地叫道。“快拆,快拆嘛。”過了團圓節,束鈞第一次見煙塵笑出來——他笑著搖搖頭,開始拆麵前的大盒子。盒子裏放了小小兩盆桔梗花,花正盛開,花盆精致好看,一看便價值不菲。“我問過花店老板,這種是最漂亮的。它們和普通的不一樣,晚上會有很好看的熒光。”束鈞驕傲地仰起頭,“隻要養好了,它們能一直活下去,年年都會開花。我上次見你很喜歡這個,可是你這麽好,我總不能給你買那種一般的……阿煙?!”煙塵放下花朵,沉默地抱過來。他抱了很久,鬆開手臂時,他的眼圈微微發紅。“這麽感動啊。”束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那什麽,其實這個我打算我們一人一盆來著。我們可以一起養,交流一下養花心得之類——”“我家沒法養花。”煙塵揉了揉眼睛,語調裏有種刻意的輕快。“你能不能先替我養著?”“啊?對不起,我不知道。那這個不算,我再給你買點別的禮物……”“不,就這個,我很喜歡。”煙塵抽抽鼻子,“等我……等我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家,我一定會把它帶走的。在那之前,你幫我養,好不好?”這是要跟他做長久的朋友?自己可真是個選禮物的天才。束鈞心情頓時變得蓬軟:“好好好,沒問題!”團圓節後,他能感受到煙塵的改變。他這個不像哥哥的“哥哥”沉穩了不少,再沒有當初戰戰兢兢的模樣,仿佛一把開了刃的劍。相對的,煙塵對他的戰術訓練也嚴格了數倍——他有幾次甚至真心實意發了火,差點把束鈞的鼻子嚇酸。他們依舊在這個狹小的公寓裏歡笑,亂跑,但他能模糊地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永遠改變了。“阿煙。”某個晚上,束鈞抱緊被子,緊張兮兮地咽了口唾沫。“你是不是心裏有事啊?”“……”煙塵背對束鈞躺著,一聲不吭。“你心情不好。”束鈞小心翼翼地繼續,“如果你有什麽煩惱……”“我媽媽快撐不住了。”沉默許久後,煙塵小聲說道。“啊?!”束鈞猛地從床上跳起,“那你趕緊去陪她啊!”“我想過,但她的房間上了專門治療器,我進不去……我隻能保證治療外的時間都在她身邊,可是……”束鈞默默爬回床上,他思考了會兒,從背後抱住煙塵。“我知道她病得很重,也做了好幾年心理準備。”煙塵沒有掙紮,“可現在我還是……還是不太能接受。”“阿煙……”“她有時候挺奇怪,但她是個好媽媽,我知道。本來我們約好,今年年底一起出門走一走。她說過,要看我長到十六歲的。”束鈞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沒有父母,無法對煙塵的痛苦感同身受。他隻能努力抱緊對方,好讓那些顫抖消失。“我不知道怎麽勸你,但、但是如果你實在是難過,以後我可以拿出更多時間來陪你……”他結結巴巴地安撫道。“阿煙,我願意跟你做一輩子朋友。”不知為何,對方顫抖得更厲害了。束鈞鬆手也不是,不鬆手也不是,整個人繃成了石雕。“你不明白。”煙塵緩過來後,擠出句帶著哭腔的話。“我……”束鈞絞盡腦汁,努力思考自己是不是說了什麽失禮的話。他還沒想通,煙塵便翻過身來,用盡力氣抱住他——如同溺水者抱住最後的浮木。“睡吧。”煙塵啞著嗓子說道。“可是你……”“睡吧。”煙塵又重複了一遍。此後,束鈞足足緊張了一周。然而煙塵比他想得堅強得多,他沒有就此消沉,也沒有心不在焉地應付束鈞。就他的舉動看來,他反而更珍惜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關於母親的病情,煙塵也沒有避諱。他會難過地衝束鈞講述,束鈞耐心地聽著,隨時準備提供肩膀、手臂或者懷抱。相對的,束鈞也開始徹底敞開自己——生活中的喜怒哀樂,他總會第一時間分享給煙塵。雖然束鈞總有種模糊的感覺,煙塵還是瞞了自己一些事。但那沒有關係,他想,阿煙總不會害他。兩人沒再起衝突,每日相處的時間成了束鈞最喜歡的時段。時間緩緩流淌,束鈞漸漸發現一件可怕的事——他已經習慣了和煙塵一起生活,如果對方離開,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接受。束鈞仔細照料著兩盆花,把它們擺放在最顯眼的地方,悄悄許著願。哪怕他們沒法當一輩子的朋友,最好也能陪伴對方直到成年。……桔梗花終究不是神靈,他的願望沒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