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伯恩覺得宋觀氣成這個樣子很有意思,他將人圈在懷中看人掙紮到氣喘籲籲怎麽也掙脫不開的模樣,有點想笑,不過最後沒笑出來,是怕宋觀更生氣,所以他隻是評價了一句:“真凶。”


    宋觀見自己怎麽都掙脫不開,反倒將自己累得要死,最終認命不動了:“你怎麽發現我的?”


    葉伯恩早些時候給宋觀催眠過一次,那是這第四學期在軍校裏他向宋觀詢問遺跡事情的時候,所以他知道宋觀被催眠之後是什麽樣子。而剛剛對著宋觀,那第一句言語暗示之後,他看宋觀反應,就知道對方並沒有中招,想來是用了別的什麽辦法,躲過了自己言語能力。小狐狸崽子戰戰兢兢地企圖偽裝著蒙混過關,他看對方這麽小心翼翼的模樣,就起了捉弄人的惡念。是啊,他倒要看看,這小狐狸到底能忍著裝到什麽程度為止。


    沒想到竟然討到一個親吻。


    “直覺。”麵對宋觀的這一個疑問,葉伯恩回答得有點漫不經心,十足的敷衍,他伸手摸上宋觀的耳朵,湊近了低聲問,“你又是怎麽躲過我的異能的?這枚耳釘?”


    宋觀看著葉伯恩近在咫尺的臉,其實真要細論說宋觀他有多少生氣,就本回事件而言,也不算太多。以前宋觀對著葉伯恩生氣,也是這樣,一樁樁一件件拆開來,都不算叫人太暴怒,但畢竟葉伯恩前科累累,種種劣跡加疊到一處,就實在很讓人生氣。


    一時間宋觀體內肝火冷幽幽地燒起來如同這室內光線一般飄飄忽忽,他是頓時惡向膽邊生,這些年宋觀一直在練古武,此刻一股內力運轉凝在自身額際,他衝著葉伯恩笑出一口森森白牙,狐狸眼裏也騰上凶光,然後宋觀猛地一仰頭,對準葉伯恩的腦袋,就是“呯”地一下磕碰上去!


    葉伯恩猝不及防被磕了個正著,臉上表情還微微有點驚訝,然後居然就這樣被磕昏了過去。宋觀看著葉伯恩昏倒,也是一愣,因為是真的沒想到自己這些年古武沒白練,是能有如此神功的,是以他們兩人這一腦袋磕碰,雙方都呆了,隻不過葉伯恩昏了過去,宋觀沒昏。


    摟著昏過去的葉伯恩,宋觀懵逼臉略微有點無措,想了想,他俯身捧住葉伯恩的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是“呯呯呯”一串響,隻見宋觀和葉伯恩兩個人腦門分別都起了個鼓包。如此受罪完畢,宋觀齜牙咧嘴地揉著自己的額上的青包,覺得自己下此毒手,葉伯恩應該暫時也不會醒來了。


    然後宋觀將昏倒的葉伯恩打橫一個公主抱給抱起來,總算有點懷裏躺著的是隻主角受的真實感。


    指揮室裏依舊是一派詭異景象,人們麵無表情而又麻木不仁地像機器人一樣做著自己手頭上的工作,對周圍發生的一切都沒有任何探知欲,是全然漠然無視的樣子。


    當然這種反應在目前情況下,對宋觀來說,當然是最好的,不然他剛剛和葉伯恩又摟又抱又親還坐大腿的,豈不都是被人圍觀當猴戲看了嗎?此處說明這點,宋觀其實想要表達的是,大家的詭異行為,並沒有因為葉伯恩的昏倒而出現任何催眠解除的反應。顯然葉伯恩的催眠,一旦實施,除非其本人去解除,不然單單隻是把始作俑者給打昏,是沒有任何用處的。


    宋觀已經想好了,他要去把葉伯恩給綁起來給關起來。當然,因為葉伯恩武力值如同開了掛一樣,並且身上還有一個神秘莫測的“晉江文學城係統”,所以等閑捆綁都是搞不定葉伯恩的。


    對此,宋觀想出的解決方案是——把葉伯恩關到訓誡室。


    訓誡室是平日用來關押犯錯軍人的地方,別的不敢說,但防逃跑的功效還是挺不錯的。一般學生的確是沒權利使用這個房間的,但是宋觀學分夠高,他先前來基地做事先的功課準備時,有瞄到過一眼,發現自己是可以使用這個房間的。當時沒放心上,現在倒是意外用上了。


    抱著人去了訓誡室,宋觀把葉伯恩給綁了起來。對於訓誡室,宋觀之前沒見過,不曉得裏頭構造是什麽樣子,如今見著了,他本人是很不喜歡這個地方,因為看起來陰森森而且旁邊很多道具掛著看起來挺變態,簡直就像是玩sm的小黑屋,讓人本能地就不能喜歡起來。


    按照宋觀的打算,等把葉伯恩綁起來之後,接下來他就是要去找主角攻。結果沒想到,人尚且還沒站起來,他還蹲在葉伯恩跟前呢,葉伯恩就醒了。


    幽幽醒轉過來的人,張開的眼睛裏,眼神有點迷茫。人被捆綁著,衣衫淩亂,大概是室內光線太過陰森的緣故吧,所以葉伯恩此刻的臉色也是顯得很蒼白的。宋觀看著這般景象,頓時有點不自在,尤其是要再加上葉伯恩身後那一牆掛著的道具襯托,他感覺自己好像是個玩sm的老變態似的,這種倒錯的認知讓他從心底忍不住想要念一句“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像“你醒了”這種廢話宋觀沒有說,他隻是盯著葉伯恩瞧。葉伯恩醒來皺了一下眉,眼神清明點了,視線也有了對焦。兩人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在寂靜裏對看著,像王八看綠豆,對沒對眼這種事情先不說,反正葉伯恩眨了一下眼睛,然後看著跟前的宋觀,就念了一聲“宋觀”這個名字,隻是他表情還是有點茫然的,看著倒是有點像是個傻了的樣子。


    宋觀想到自己先前磕在對方頭上的那幾個暴擊連擊,頓時有點心虛,他心想自己應該不是把人給打傻了吧?對方也的確叫出了自己名字,人還能認得,那麽雖然這表情看起來傻乎乎的,但應該不至於是真的打傻了。


    葉伯恩動了一下,帶得捆著他的鎖鏈發出了一串聲響,他抽了一口涼氣:“我頭怎麽這麽疼?”


    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對方腦袋上的大青包,宋觀不動聲色地說:“剛剛不是磕了你一下麽,磕得稍微重了一點,當然就會疼了。”


    葉伯恩皺著眉,似乎是真的被打狠了,一副始終還沒緩過來的表情:“你先把我放開。”


    宋觀不假思索地拒絕了這個提議:“不成,你看你現在做事情那麽奇怪,我們基地現在指揮室裏的人還都被你弄得跟個遊魂似的,我怎麽好放了你?”


    葉伯恩一副頭痛的樣子,他緩了緩,才在片刻後向宋觀解釋道:“先前是因為蟲母的緣故,它手下一條蟲子死前精神力輻射擴散到我這裏,我這邊記憶記串了。”這事情解釋起來太複雜,葉伯恩又是剛被打過腦袋的,又不像宋觀一樣有內力護體,所以他受到的傷害還真不輕,此時葉伯恩說的話幾乎是有點混亂的,顯然他自己也有意識到,所以幹脆言簡意賅地做出一個結論,“不過現在被你磕了一下,倒是好了。”


    宋觀聞言不說話地摸了一下自己額頭上和葉伯恩“同出一源”的青包,他正默默蹲著,這個時候葉伯恩突然想到什麽似的,神色大變了一下,語氣和臉色都不太好地說道:“我們回指揮室,必須給大家接觸言語暗示。蟲母已經打算攻占這個基地,不出意外的話,它今天晚上就會行動。”


    看著葉伯恩,此刻宋觀的內心情緒是很複雜的,因為他發現自己,還真的可能是直接一腦袋磕過把主角受給磕到記憶恢複了。對這件事他幾乎可以篤定——因為以葉伯恩的傲氣,是不會在此事上騙自己的。


    所以現在還有主角攻什麽事情嗎?


    如果就隻是想要製住自以為是蟲子的葉伯恩發瘋的話,眼下葉伯恩都被他磕得記憶恢複了,還真沒主角攻什麽事情了。


    宋觀也懶得再多說,他沒什麽遲疑地直接將綁著葉伯恩的訓誡繩給解開,因為太過幹脆利落沒有任何遲疑質問,所以葉伯恩反而怔了一下:“你不怕我騙你?”


    手下解開繩索的動作不停,宋觀隻是反問:“那你騙我了嗎?”


    此事葉伯恩誠然沒騙人,並且蟲母之事非常重大,要謹慎處理,之後主角攻也因此被放出來對敵,畢竟戰鬥力是能媲美主角受的奇男子。宋觀趁機瞄了一眼主角攻,那是個看起來像小太陽一樣的年輕人,看起來十分貴氣,果然沒有辱沒了皇室子弟的身份頭銜,宋觀匆匆一瞥當然沒多做交談,反正他之後是因為先前精神力的傷勢問題,是又去醫療室做檢查去了。


    宋觀如今這殼子的精神波非常不穩定,在b級別和c級別之間隱隱來回晃動,這種情況去駕駛機甲是很危險的,所以後頭這一場和蟲族的戰役,教官們怕他上去反而出事,就讓他做後勤。宋觀對此當然沒什麽問題,他頂著一圈人或是同情或是幸災樂禍或是震驚的目光,優哉遊哉地去做後勤了。


    當一切結束,這蟲族事件短暫落幕,一行人,這軍隊基地的學生也是差不多該起航返校了。宋觀因為這身殼子的一個遠房親戚正好路過此地辦事,所以將搭乘對方的飛船直接回自己家。臨走之前,他想起自己是預備要和葉伯恩聊一聊人生的。前些日子大家為了蟲子的事情,忙的要死要活,葉伯恩因為自責,因為本次蟲族大侵略有他記憶混亂時候“引狼入室”的成分在裏頭,所以葉伯恩在對抗蟲族的事情上,十分拚命。


    宋觀看葉伯恩這樣拚,每天都很累,幾乎直接裹個被子就能在走廊上睡著。他看葉伯恩這個狀態,當然也不好狗扯羊皮地在人家這麽忙的時候瞎聊什麽感情事情。不過現下事情都結束了,自然沒了這個顧忌,所以宋觀把葉伯恩從人堆裏麵拖走。當時主角攻也在,看見宋觀拖走葉伯恩,他不痛不癢地盯了宋觀一眼。


    跟著宋觀身後,葉伯恩也不知道在哪裏蹭到的,右臉頰上沾上了一道金粉,兩人走到了沒人的地方,宋觀沒開口,葉伯恩說:“我正要去找你。你怎麽突然想到要來找我了?”


    宋觀站在葉伯恩對麵,正要說話,然後發現葉伯恩此時表情,和自己以前見過的都不太一樣!完全可以用“含羞帶怯”四個字來形容了!呆了片刻,宋觀一時沒說話,因為這發現很驚人,以前的葉伯恩絕對不會做出這種表情的。盡管知道這大約是記憶融合,所以對方受到了曾經第二個人格的影響,但和之前的葉伯恩待久了,看到現在個模樣的葉伯恩,宋觀總有種對方被人魂穿了的錯覺。


    第177章 第十一彈 吾名


    拋開這個念頭不提,宋觀將腦中這個想法甩掉,他同葉伯恩說:“因為要走了,怕一會兒見不到你,所以就跟先來跟你說一聲。”


    葉伯恩聞言,臉“刷”地一下就紅透了。這已經不是能用嬌羞來形容的臉紅方法了,完全就是那種臉紅脖子粗的紅法好嗎,一點都不美觀好嗎。一但臉紅成這幅德行,就算人長得再好看,也要變成紅燒人頭了。可葉伯恩也是控製不了自己的。身體血液的流動,仿佛快窒息的心跳,記憶裏那個懦弱少年對眼前人死心塌地到怎麽揍都不肯往後退的樣子,那份感情被延續下來了,像是絕症一樣讓人萬分苦惱。


    宋觀看著麵紅耳赤到不行的葉伯恩,十分懷疑此刻自己若是上前去摸一下對方,對方就會原地爆炸,他都有點不敢說話了。


    葉伯恩清了清嗓子,抬起臉,然後他好像是才注意到宋觀如今樣子似的,目光落在宋觀的斷手上,有點怔然:“你以前斷的手不是已經好了嗎?怎麽現在又斷了?”


    宋觀見葉伯恩注意力轉移之後,臉上的紅色是有所消退的,是總算不那麽像紅燒人頭了,於是他胸腔裏頭的一顆心也略微放下了點,宋觀點了一點頭說:“今天早上剛斷的。”


    葉伯恩不明白其中緣故:“現在用治療倉,應該也可以治好。”


    宋觀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不想用。”


    以上的這一番交談過後,由此作為熱身,葉伯恩的視線,總算是能以一種比較平靜的模樣落在了宋觀的臉上了,隻是他神思似乎仍是有所晃蕩不穩的樣子,目光總有點顫巍巍的意思:“為什麽?”


    宋觀之所以會斷手,這是他自己搞的,並且這其實是為了滿足大綱的要求。大綱要他身上負傷,雖然他精神力現是重新穩定地掉落在b級了,如此精神力受損也的確算是一種負傷,但宋觀總覺得不保險,反正傷重一點總是不錯的,他是馬上就要去見雞蛋君的人,何必那麽吝嗇著最後一點負傷輕重的問題。思來想去,閑得沒事幹的宋觀就讓自己多斷了一隻手,一來這不影響他平日裏的動作,二來如果到時候家族內鬥,若是動起手來,那肯定是斷了手的他更吃虧點。


    葉伯恩問他為什麽,其中真實緣由當然不可說,宋觀隻是胡口亂謅:“治療倉裏長出來的,沒有自己慢慢長出來的胳膊結實。”又說,“而且這樣回家,爸媽也會更心疼我一點。”


    此話是戲言,葉伯恩笑不太出來,卻仍是配合地牽了牽嘴角,說:“你真是心機。”忽然話語一轉,“剛才正要去找你,這個給你。”


    宋觀沒想到這臨別之際,葉伯恩會給自己東西。他低頭一看,自己手裏被塞進來的小玩意兒,是個茶色半透明的小玻璃瓶,並且一眼看去能隱約瞧見裏頭粘稠的液體形態。宋觀猜到那是什麽東西了,這個東西給他的感覺像是即在情理之中,又有些好笑的像是意料之外。如果他沒猜錯,這瓶東西裝的是葉伯恩的精液。


    沒必要浪費在自己身上。


    宋觀將葉伯恩正要收回的手一把反握住:“我不用。”


    被握住手的葉伯恩似乎是顫抖了一下,他的眼簾半垂下來,仿佛是想笑一下的樣子,不過並不是很成功:“也是因為不想用嗎?”又笑了一下,這一下倒是成功了,他像是故作輕鬆那樣地說著,“的確,這東西是讓人惡心,你不想要,也正常。”


    如果是先前的葉伯恩,就絕對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宋觀在心裏這樣想著,他想到了大綱裏關於葉伯恩整個生平的描述文字,這人小時候被當做是天才,後來一朝跌落雲端,窩囊受氣的日子永遠比受人矚目的時光要長,如今全部的記憶恢複了,偶爾受著那些記憶影像,仍舊是會顯出一點伏低做小的小心翼翼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宋觀看著眼前的葉伯恩,這個葉伯恩比他之前想要找著談話的葉伯恩有著似乎更柔軟的外殼,他想著自己心裏頭惦念著的,那些預備要跟對方說的事情,如今宋觀是有那麽點遲疑了。


    因為那些話他知道是紮心的,而先前的葉伯恩有著看起來比較堅硬的外殼,他若是一刀紮下去,也不會濺出多少血來。可這個葉伯恩看起來太柔軟了,柔軟得那麽沒有防備,像是小動物翻過身子露出沒有保護的嫩嫩肚皮,他很怕自己真的手起刀落之後,那景象會像是血濺三尺。


    葉伯恩垂著眼簾,話說出口了,是一種軟綿綿的質問語氣,矛盾極了:“你不是這個意思,又是什麽意思?”


    宋觀忽然莫名想歎氣,像每一個無可奈何又要強自忍耐的人一樣,不過最終他是沒有歎氣出來的,他隻是說:“如果治好了,那我要怎麽跟我爸媽裝可憐?你忘了你剛剛說我是個心機boy的事情了嗎?”


    葉伯恩這回是真的笑了一下,然後他抬起臉來,仿佛做出某種重大決定,眼裏有光彩漸漸燒起:“那你心機那麽深重的話,你知道我喜歡你嗎?”


    宋觀怔住了,因為完全沒有料到會突然收到這樣一份表白。


    先前古跡裏頭,葉伯恩已經模模糊糊地跟他說過了一回,他當時明確拒絕了,還把人氣了個半死。以原本葉伯恩的心高氣傲程度,無論內心是怎麽想的,表白這種事情當然不可能再做第二回 ,可眼前這個葉伯恩卻向他說出了第二回更為明確直白的告白話語。


    這不是原來的那個葉伯恩,卻也是原來的那個葉伯恩,他是二者合二為一。宋觀知道的,受氣包性格的那位葉伯恩,給這殼子的原主表白過,但被拒絕了。心高氣傲的那位給他表白過一回,然而也被拒絕了。此刻眼前的這個人,在兩種性格合二為一之後,執著地再次進行了一回表白——這一顆心要反複剖開給人看,疼不疼?


    沉默了有一會兒,宋觀才開口,他說出早就準備好的人渣台詞:“我也挺喜歡你的。不過我們之間情況差得有點多,考慮未來長久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就隻是談個戀愛,倒也還是可以。你介意我家裏有個未婚對象嗎?”對不住了顧校醫,這事先拿你頂個包,為了讓主角攻受能在一起,還請你背個黑鍋。


    雖然早就知道說出這種話,對方肯定要生氣的,但是宋觀看著此刻葉伯恩的表情,還是覺得有點嚇人,因為對方一副好像隨時會抬起手掐死自己的模樣,這幅神情,又顯然是那個他先前比較了解的葉伯恩了。


    葉伯恩原先臉上的紅暈早就退了個一幹二淨,他抬眸看著宋觀,冷冷說:“你還真是誠實。”


    宋觀笑了一下,笑隻是笑,沒什麽實質性內容:“我從來都是個開誠布公的一個人。”


    葉伯恩也笑,笑容輕嘲,說不準他到底是在嘲宋觀,還是嘲自己:“真沒想到有生之年能聽到這麽人渣的話。”


    宋觀心想,我也沒想到這種話能有機會從自己嘴裏說出來,甚至還不是什麽小品表演舞台劇——或者就當這一切發生是小品表演舞台劇好了,如果當成是這樣了的話,心裏也就沒那麽多負擔壓力。他將手裏茶色的小瓶子塞回到葉伯恩手中,對方的手指修長,而又因為體能訓練以及機甲訓練等一係列原因,可以摸到不少的繭,然而掌心很軟。宋觀不記得自己曾經聽誰說過的了,聽說掌心軟的人,喜怒很容易外顯於色,可是同時心底也柔軟,很容易被人騙。


    收回手,宋觀說:“有些事情一開始說明白最好,畢竟我就是這樣一個不做作的人渣,和外麵那些妖豔賤貨是不一樣的。”


    葉伯恩似乎要被氣笑了,他忽然想起自己窩窩囊囊的那幾年裏的有一幕。


    那時候的自己曾經那麽迷戀地喜歡過這個人,說是一見鍾情,細細追訴起來,又或許可能是當時的自己,懵懂裏在尋找曾經被自己強行封存的人格本身,所以才會這麽喜歡的吧。因為微妙的相似。就像一句行屍走肉碰見自己遺棄的靈魂那樣,那麽迷戀喜歡,喜歡到根本控製不住自己,隻想要跟對方親近一點,就像一個軀殼去觸碰靈魂一樣。


    其實也沒有什麽齷齪下流的念頭,隻是想要親近一點,但是表現得太過明顯太出眾太異常了,所以那時候的宋觀來找自己。被對方一把粗暴地摁在牆上時,他當然是手足無措的。後背蝴蝶骨撞在牆麵上,這是磕著了的疼。宋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一直將他看得麵紅耳赤呼吸不穩了,這才勾著嘴角一笑,隻是笑意未達眼底,倒是顯出略有些尖銳的涼意來。


    ——你喜歡我?


    毫無防備之下聽到對方問出這句話,他錯愕之中心跳幾乎停止。


    似乎是緩慢的停頓之後,胸臆之中那顆心髒才遲緩地開始重新跳動起來。一下一下,越跳越快,幾乎撞得人肋骨都疼了。那種大腦仿佛蒸騰的暈眩感,呼吸都開始困難。根本不用言語表示了,所有他的肢體語言和麵部表情都已經將答案表達得一清二楚。


    然後,那個時候,宋觀接下來跟他說了什麽呢?


    這是一段有一些年份的記憶,他的人生還不長,所以時隔的這一段年長就顯得比重很足,但是這不妨礙他記得清楚。葉伯恩是記得的,清楚記得,宋觀當時跟自己說,你這樣讓我很困擾。


    想到這裏葉伯恩閉了一下眼,他看向宋觀,看著對方如今的模樣。這是一張近些年已經逐漸五官長開定型了的眉目,比當年初見更加好看。軍校裏的學生們,無論是前輩,同級,或是後輩,都是這樣背地裏偷偷摸摸地稱呼這個人的,宋大魔王。這個大魔王曾經帶來的陰影一直盤踞諸人心中,於是就一直沒什麽人是敢仔細地瞧一瞧魔王的,仿佛那些童話故事裏寫的那樣,似乎多看一眼,人們就會被魔王抓走吃掉。這樣的情況下,有關大魔王的外貌議論那是更別提的了,很多時候葉伯恩會有一種錯覺,就好像世上就隻有他才好好看過過這個人的樣子。


    但當然他也明白這隻是自己的一種錯覺。


    此刻葉伯恩看著對方黑睫濃秀的樣子,一眨一眨的,仿佛一個撲朔的夢境。夢境惑人,然而夢境本身是無辜的,真真是無辜到可恨地步的模樣,讓他想要把這一切都拔光毀個一幹二淨。葉伯恩握住手中茶色的玻璃小瓶說:“你的確一直把事情說得很明白。”他眉目間生出一點嘲弄的笑意,十分淡薄,“隻是談一場戀愛,那你準備談多久?十天?半個月?一年?然後呢?分手之後,你要不要我一直惦記著你,像每一個負心故事裏的那樣,被拋棄的那個,始終念念不忘?”


    宋觀並沒有立刻回答,似乎是被這話給問住了。葉伯恩看著這一雙狐狸眼,微微上挑的眼角,注視人的時候,不笑,也依舊給人一種含情脈脈之態。如此樣貌,若要去做個風流人渣,光風流字麵來講,的確綽綽有餘。他就這樣看著宋觀,看對方片刻默然之後,重新開口:“分開之後,雖然另覓新歡,但當然還是會希望以前的人,最喜歡自己。”


    葉伯恩握著玻璃小瓶,那隻瓶子在他手心裏轉過好幾圈,手心已經有點汗濕,他像是漫不經心地那樣說道:“所以你是希望我念念不忘了?”


    第178章 第十一彈 吾名


    宋觀望著葉伯恩,狐狸眼吊著看人的模樣,若非凶神惡煞,實在就是會變得輕佻到不成樣子。葉伯恩在這一雙眼睛注視裏,他聽見對方說:“念念不忘也不必。隻希望你此後愛無所愛,恨不得恨。”這聲音很輕,本來就是涼意滿滿的聲線,平時說笑打鬧倒也不顯如何薄情,然此時此刻,這人坦言心中所想,像一個赤誠無邪的小孩子,壞到簡直沒心沒肺,於是這聲音就給人感覺像是驀然冷徹下來了,仿佛細雪漫天,既薄且清,隻是當中寒意並非厚重,是細細涼涼的一層,要自行體會。


    他聽見宋觀輕聲又補充了一句:“如果從此孤家寡人,一世淒涼,那就更好了。”


    葉伯恩頓了頓,跟著像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他目中暗火漸燒,然後一把抓住宋觀的頭發,直接按到牆上砸出一個往裏凹的深坑!他現在沒有別的想法,就隻想毆打宋觀,毆打到這人哭為止!


    宋觀這回是被打得挺慘的,一腦袋的血,而他腦袋反複砸過的牆上,是布滿了蜘蛛網似的密密麻麻的碎裂紋路,看著十分嚇人。對此他心中也沒有什麽想法,等葉伯恩打完暴怒地離開了,宋觀不以為意地拍拍屁股起身準備走人,反正又沒被打死,該幹什麽就繼續去幹什麽吧。


    隻是這麽想著正要拐彎,去往另一道走廊通路,忽然一個人從斜刺裏冒出來。宋觀輕飄飄躲過去了,倒是那人被宋觀一頭血的造型給嚇得愣住之後往後退了兩步。兩人乍然相碰麵,宋觀詫異地發現對方居然就是那個長得像他媽的小姑娘。這小姑娘自從上次被宋觀喊了一聲“媽”之後,可算是出名了一段時間。眾人以此做料,平日裏調侃這個小姑娘,也跟著喊一聲“媽”,結果“媽”來“媽”去的,這小姑娘還真是子孫滿基地了。


    此時看著使自己變成眾人之“媽”的罪魁禍首,小姑娘還挺懵的,而且她還怕,怕對方在外的名聲,所以她囁嚅了半晌才開口說話:“宋、宋同學,你還好吧?”


    不就是撞臉嗎。


    抱著這樣想法的宋觀,看著冷不丁躥到眼前的跟自己媽長得幾乎一樣的小姑娘,十分平心氣和地說:“不小心跌了一跤,沒事。”


    怎麽可能跌一跤跌成這個樣子啊。小姑娘看著宋觀一頭一臉血,強迫症犯了,有點想給宋觀擦擦。血珠子都挑在眼睫毛上了,宋同學看起來好可憐哦,可是盡管心裏這麽想,她還是不敢上前有所動作的。然而突然想起自己隨身攜帶的包裏正好有一塊毛巾,小姑娘猶豫了一下,將包翻開,隨後把毛巾遞了過去,臉紅了一下:“你要不,擦一擦吧?”


    宋觀沒想到對方這麽友愛,他看著那塊毛巾,本來沒想收,可對方頂著一張自己媽的臉,於是宋觀一愣過後,居然就乖乖接過去了。


    這時去而折返的葉伯恩,本是覺得自己方動手太過分了,他心裏還有點未熄的火氣,可更多的是放心不下宋觀的傷勢。結果轉頭走回來,就正好看見宋觀從小姑娘手裏接過毛巾擦臉的畫麵,那個小姑娘仰頭看著宋觀,呆呆的,乖巧的,總之畫麵和諧得刺目,這一景讓葉伯恩心中頓生一股無可抑製的念頭,隻想過去把宋觀再揍一頓。


    可是他到底是沒過去的,隻是站在原地冷眼看了一會兒,隨後他扭頭就走。走廊裏的陽光像是洪水一樣翻滾濤濤,他心想,我要是再想回頭,我要是再想回來,我就打斷自己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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