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後,宋觀依朱雀所托,前去了厚華神君小孫子的滿月宴。其實這處神仙的風俗倒是挺有意思的,宋觀本來想多待一會兒看看,隻是沒想到厚華神君不知為何見著他之後,特別特別的誠惶誠恐,於是整個宴會的氣氛都要變得誠惶誠恐了,搞得宋觀沒好意思再待下去,便提前先撤了。


    出了厚華神君的府邸,迎麵風雪,宋觀看著外頭茫茫雪原,目光所及一片白,唯頭頂上方天色是別樣顏色。


    還真是湊巧了,此地說起來,還是當初他這一周目剛醒來時待過的地方。迎著獵獵朔風,因為有神力禦寒,所以宋觀走在當中也就不覺得冷。雪原茫茫,他倒是難得起了點接近大自然的興致,一路走過去,這無際雪原仿佛天地都隻剩下了他一個人,明明還是白日,天空之上卻掛著一輪荒寒的彎月,冷冷月光之下,時間和空間的概念似乎都因此變得模糊,宋觀於風雪裏停駐了步伐,身上的青袍被風吹得揚起,他回頭看了一眼自己一路走過來留下的腳印,那似乎就是這一片白裏唯一的痕跡。


    隻未想這一路走走停停,竟然還遇上了認識的人。宋觀看著麵前的這一對姐弟,夷光仙子正背著小背簍,而那帶著獸耳的小孩子正拉扯著她的手,似乎正纏著要吃東西。二人見到宋觀都有些愣,此時不同當時,宋觀身上那青龍的威壓自是不可錯辨的,夷光仙子反應過來後先行過禮,而那個小孩子卻“跐溜”一下躲到了家姐背後。


    當下夷光仙子肅了麵容,將身後的小孩揪出,正要開口向宋觀賠罪,卻先一步被宋觀製止了:“也不是什麽大事。”目光注意到夷光仙子手裏的釣竿,宋觀有些好奇,“你們這是?”


    白衣麗容的仙子麵上紅了一紅,囁嚅道:“家弟……這是長身體的時候,便有些貪吃。正巧家中食物不足了,是以,”頓了頓,臉上不好意思的神色越發地重了,“小仙,便帶家弟來尋些吃的。”


    宋觀正閑得沒事幹,前頭還莫名對月感懷一回了,他覺得自己那樣的情緒真是很要不得的,眼下能遇到點事做轉移注意力,便說:“我幫你吧。”順便因為夷光仙子之前的那句“食物不足”,還給了對方幾塊靈石,夷光仙子自是婉拒,宋觀覺得上回遇著他們,雖然那位弟弟差點將他燉蛇羹,但這對姐弟大抵能算得上幫了他一回,畢竟他那時沒有神力,凍成狗,還是這位夷光仙子將他帶回居所給了他避寒的地方。這幾塊靈石,也還是值當的。


    夷光仙子並未接過,是說道:“當時朱雀帝君已經給過酬謝,實在不勞帝君再次破費。”宋觀左右硬塞,還是將靈石塞給了對方,然後就興致勃勃地幫夷光仙子釣起了魚。


    隔了七步遠的距離,頭上狸子耳朵還掛著不能完全化成人形的小狸子,瞅了瞅不遠處釣魚釣得還挺認真的宋觀,暗中偷偷跟姐姐咬耳朵:“阿姐,帝君是不是看上你了?”


    夷光仙子聞言差點把手裏的背簍掉地上,視線飄過宋觀那一方向,看對方沒有反應,也不知是該失落還是慶幸,繼而轉回頭低聲嗬斥道:“你胡說什麽。”


    小狸子被姐姐凶了之後,也沒不開心,隻是睜著他那黑漆漆的眼睛,一臉認真地對自家阿姐說:“可是我覺得帝君長得好好看,”夷光仙子看著自家蠢弟弟的表情,隱約覺得不妙,果然接下來就聽到她弟弟說,“如果姐姐不嫁給帝君的話,那我可以嫁嗎?”


    夷光仙子:“……”


    弟弟你醒醒!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宋觀當然不知道邊上那對姐弟發生了怎樣的對話,這一段期間裏,他已經釣滿了一筐的魚,想他以前——這以前指的是他還沒有遇到這坑爹係統之前,也有釣魚的經驗,隻是向來釣不上一條魚來,如今居然釣滿一筐,真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於是宋觀收了釣竿,抱住了這一筐魚拿去給夷光仙子看,看到那小狸子不在,便順口問了一句:“令弟是先回去了嗎?”


    夷光仙子:“……”


    夷光仙子挪開了視線:“並不是,家弟挖野菜去了。”


    不然還能真告訴帝君,說,對不起啊帝君大人,我的蠢弟弟看上您的美色了,他在我方才一不留神的時候就給跑沒影了,說是要去摘朵花來做定情信物,一會兒就準備著要和您老私定終身呢……


    宋觀也沒多想,隻說了句:“是這樣啊。”


    夷光仙子聽著宋觀的那一聲“是這樣啊”,看著自己的腳尖,暗暗下定決心,一會兒弟弟回來了,她一定要好好教育一下他。


    可沒想到夷光仙子和宋觀兩人,坐等右等,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小狸子回來。夷光仙子麵上便不免浮起了焦急的情緒,宋觀忙安慰她不用著急,掐了一個他用得還不甚嫻熟的法訣,不過好歹沒丟臉,最後還是讓他確定了小狸子所在的大致方位。兩人在一座山洞裏找到失蹤了半日的小狸子,夷光仙子臉色大變地跑過去,一把抱住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小身影,聲音帶著顫音的,是一聲:“夷正。”


    白衣仙子將小孩子死死地摟緊懷裏,上下摸索了一遍發現小狸子並未受傷,這才鬆了一口氣,然後注意到小孩子手裏緊緊地攥著一朵花枝,那淺紫色的花瓣鮮豔欲滴,上頭還帶著露水。夷光仙子目光略過這一朵花枝,心下低歎,她摸著弟弟臉,喚了好幾聲“夷正”,卻發現怎麽也不能把人叫醒,她側頭看向宋觀,目光帶上幾分不自察的哀求之意:“帝君,可否請您看一下,家弟他到底是怎麽了?”


    宋觀接過了夷光仙子懷中的孩子,雖這些年他都一直在努力學習,但他的仙術也隻是一個半吊子,完全弄不清現在是個什麽情況,隻好試探性將自身的神力分出了一小點,注入孩子體中,也正是這一刹,他懷裏的孩子睫羽顫了顫,隨後睜開了眼,那雙本該是金色瞳眸中有一刹紫光流溢,嘴角微微勾起,卻是個與天真麵容完全不符的樣子,帶一種邪氣。


    宋觀隱約覺得不對,懷裏的孩子已經一手攀著了他的脖子,丟開了手裏的花枝,眉眼帶笑,有一種形容不上來的情態:“我道是怎麽,才醒來便聞到這樣讓我討厭的味道。”另一隻小小的手掌悄無聲息地印上宋觀的胸口,笑得眉眼彎彎,“原來是你啊,小青龍。”


    話語落下的刹那,虛空裏毫無預兆地綻開血花,那一瞬,這一片空間裏似乎都扭曲,一聲巨大的宛若驚雷般的炸響,整個山洞崩塌,無數凜冽的劍氣迸發,要將人絞殺成碎片。


    漫天碎石裏,所有的一切發生不過一刹,夷光仙子仍呆呆立著,她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周身被人撐起了一片結界,碎石砸在結界上,發出聲聲悶響,跟前的青衣帝君半跪著,半身衣衫盡是血跡,一張臉已經蒼白到毫無血色。


    而她的弟弟——那真的是她弟弟麽?明明一樣的長相,卻完全陌生的神情。那個看起來令人全然陌生的孩子,立在碎石之上,四側狂風大作,那些荒原的雪被卷得飛起,便如同紛紛落落地下了一場未有止息的大雪。


    風雪裏頭,還帶著狸子耳朵的孩子笑著舉起手,空中有巨大黑影嗚咽著凝結成一處化作一個猙獰的人形黑影,他笑著看著對麵跪地的宋觀,眉眼間綻開一簇璀璨的笑容來,用一種玩笑的口吻說著:“雖然不知道你怎麽會弱成這個樣子,不過,能殺了你的話,那也真是不錯呢。”


    隨著孩童纖小的手掌揮下,虛空裏奔騰的黑影發出可怖的嘶吼聲,就如同什麽龐然大物那樣傾軋下來。周遭風雪大盛如陷入窮途末路之境般的絕望狂暴,而方圓之內,這本就薄弱不堪的結界,便仿佛再也無法承受一般,更是發出了宛若琉璃碎裂般的聲音。


    青衣的青龍帝君一隻手捂住了嘴,有血液順著他的手指從指縫間裏漏下,一直蜿蜒著滴落到地麵。搖搖欲墜的結界在將將破碎的刹那,周遭的溫度卻忽然低了一低,似乎天地間的冷意都匯聚至一處,原本正尖嘯著兜頭而下,向著結界撲來的鬼魅黑影,似在一霎間被人扼住了要害般,驀然被釘在空中,並且在發出了一聲類似於悲鳴般的叫聲後,瞬間散逸成萬千虛影。


    所有一切的發生都太過突然,宋觀來不及想得太多,手撐在地上,便又咳出一口血,而他目光所及之處多出了一雙白色的錦鞋,幾乎同這荒原之雪溶到一處的顏色,視線向上是同樣白色的衣擺。有人素衣烏發,如一段山水筆墨洇暈開來般地顯身擋在宋觀之前,半垂著眼簾,這樣冷寂到了極致的神態,任那眉目再是宛若三月桃花,也要被這神色凍結成一段霜雪。


    不是白虎又是誰。


    碎石當中,那個還不能完全化作人形的孩童,看清來人後,便是挑了一下眉,那一雙原本該是金色的眸子,此刻已經全部被紫色浸染,“哦,白虎。”他輕笑一聲,眼中殺意更盛,“我倒是不知道你還這麽友愛,”因為法術反噬的緣故,沒有傷口的右手卻一點點滲出血來,他將手指含入口中,嘴唇沾了鮮血,麵上顯出一種病態的興奮之色,“我把你們都殺了。”


    “仐靊凬,”白虎說著這些話的時候,神色淡淡的,白皙修長的手指看似隨意地在空中掐出了一個法訣,於是宋觀之前支撐起來的那搖搖欲墜的結界,瞬間又重新變得凝實。荒原白雪之上,這一堆碎石裏,白衣的神君神色淡漠,長發垂落一如黑色潑墨,他垂眼看著大半身子染血的宋觀,淡色的唇微抿,微抬了眼,隻是語調始終沒有起伏,“也得看你如今有沒有這個本事。”


    第72章 第六彈 龍戰於野


    ——仐靊凬。


    主角攻那奇葩得宛如亂碼一般的名字。


    ……竟然是主角攻?


    宋觀實在壓不住那口逆湧的血,滿手的血跡已經完全沒有了捂嘴的必要。之前壓抑得太厲害,後頭一鬆神就完全抵不住那咳嗽的來勢洶洶,吐了好幾口血,宋觀覺得自己這血流得都該有個幾升了,如果去捐血都可以捐上好幾回。這樣想著,又吐出一口血。


    他之前胸口被主角攻正正好拍上那麽一掌,神力隨之仿佛被人阻隔了,可之後的情況又容不得他不動用神力。於是這般情況下,宋觀強行催動神力便怕是傷得狠,導致他如今微微提力,都經脈刺痛得厲害。


    隻是疼著疼著,那痛覺的感知卻一點點消散了去,“死亡感知屏蔽”的功效在此發揮,這身殼子的承受能力怕是已經到了極限。宋觀看著不知因何而現身此地的白虎,和前頭那主角攻對峙著,再一次又吐出一口血。


    ——為什麽夷光仙子的弟弟會變成主角攻?明明主角攻那瞞著眾人而存在於這八荒間的分身,應該是三千年後才現身的,怎麽就在這裏出現被人發現了?


    雖然此刻被主角攻毆打成這副淒慘模樣,但宋觀神智還算清楚。之前疼得厲害,後來痛覺的感知都被係統屏蔽,隻不過失血過多讓他有些精神恍惚。


    歎一口氣,合著《劇情大綱》,其實也能將這猝不及防間發生的變故,分析些個大概出來。眼下這情況,依著本來的劇情發展,就是那主角攻尋著了機會,附身在了夷光仙子的弟弟身上,然後再借著這層身份遮掩,未被人發現地就這麽將養了三千年。然後三千年後,主角攻東山再起,引得八荒一片腥風血雨,想必屆時的發展就會跟《劇情大綱》裏說的一樣,主角攻雖破開了封印自己的封印,卻未及融合就被黑化了的青龍給磕死的故事。


    卻沒想到這故事落到了宋觀手裏,他好巧不巧的——是啊,多坑爹的巧合,他就特麽的就在主角頭剛剛附身在比人身上將養元神的時候,就把這事給先撞破出來了!


    簡直讓人想吐血。


    而宋觀的確又吐了一口血。這故事的時間長是三千年,是三千年啊親,不是三年三十年三百年,是三千年年好麽!這劇情要是這麽早崩壞的話,那他後麵怎麽辦?還要不要繼續活了!宋觀的感受已經不是用想吐血可以形容的了,一陣氣血翻湧到眼前發黑,他幾乎連此刻半跪的姿勢都維持不下去了,張嘴便是一口黑血吐出來。


    這一大口黑血吐出來後,宋觀腦中卻是劈過一道靈光——等等,主角攻這麽無所顧忌的跳出來,真的沒問題?如此貿貿然的,未經修養地出現在眾人麵前,那根本就是送死等著被人圍剿殺死的節奏,還要不要毀滅世界了?!


    這麽一個新思路打開,瞬間各種靈感源源不斷地湧上來。主角攻現在弱,那他這如今,把自身本尊殼子借給了主角受的青龍也很弱啊。是不是主角攻看他一個人落單,又弱得可以殺死,覺得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便由此跳出來準備將他殺上一殺?


    ——是了,既然開始的時候,主角攻可以把自己元神剖成兩份,那他之後,為什麽不能把分裂出來的元神,再剖一次?


    如果說,主角攻將未被封印的那點元神,又劈成了兩半,一半用來殺他,一半掩人耳目地逃逸了。如此也十分說得通,顯得合情合理。


    四神獸裏多弄死一個是一個,日後團戰的時候也就不至於那麽吃力。但這樣的猜想也隻是一種可能,又或許主角攻真那麽腦殘得要自掘墳墓,什麽後招都沒有考慮的,就是想跟宋觀他同歸於盡,倘若真腦缺到這個地步,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泛泛而談的《劇情大綱》存在太多變數與不可測,委實坑爹,宋觀倒還真希望這些個世界存在全都是一串信息數據,死死板板地按著既定的軌跡來,也好過如今這樣各種變故橫生。


    多坑爹的設定啊,他明明是故事裏的一個炮灰的角色,卻偏偏擔負著促成故事倆主角he的重任,還兼之要維護劇情主線的大致走向。維護維護,維護你妹啊!特麽怎麽不讓他去維護世界和平為了正義光明與愛的存在,天曉得一個炮灰為什麽要幹那麽多多餘的事情!


    太特麽考驗人了。


    這種涉及精準的他人心理揣摩、演技、信息收集及分析能力的事情,他不懂好嗎。


    他就是傻逼就是智商不夠就是情商欠費,更何況——


    他心裏始終存在的抵觸情緒。


    是的,這才是真相。哪怕嘴上說得再好聽,說是要好好走劇情,說是要認真完成任務,可他其實始終心裏帶一份抵觸——遇上那些劇情人物的時候,他何曾完完全全真正認真地去分析人物的各種心理變化與行為模式?


    那麽多次,有些事情去好好注意一下的話,是能察覺到的吧。有些事情稍微留意一些的話,都是有跡可循的吧。可他有嗎?有嗎?沒有。心底有一個很輕的聲音在說,認真你就輸了。倒黴地被係統抓來丟進這一個接一個的基佬遊戲裏,他要是認真了才像一個笑話。是啊,像個笑話。可是像這樣之後呢?那樣之後。為了不像一個笑話,一目接著一目地完成不了任務,然後被永遠地滯留在這個所謂的“遊戲”裏?


    ——是這樣才像一個笑話。


    宋觀又吐出一口血,他胡亂地拿衣袖背過手抹了一下嘴邊血跡,失血過多的感覺讓他有些恍惚,思緒飄開了老遠。他看著麵前發生的事情,也許隻是大腦運作遲鈍,思維跟不上事態的發展,但這種脫節的感覺,讓他有種置身事外的感覺,像是一個旁觀者。


    宋觀看著白虎衣袖領口處以銀色絲線著筆的圖蘭花紋圖案重重開遍,他看著主角攻笑得這樣漫不經心地帶一種惡劣。白雪紛雜的飛舞裏,孩童一個抬手間,就有更多的駁雜黑影被幻化而出。


    這樣擠擠挨挨,拉拉扯扯形態猙獰的黑影,它們嘶叫著呐喊著扭曲著撲殺過來,帶來陰風血腥味,震天動地的響聲。它們在白衣帝君邁步而出的刹那,聲音越發可怖,那樣扭曲的身影,卻始終因為無形的神力阻隔,無法退後也無法再逼近,最終的結果隻能是被擠壓得消散成虛空裏的星星點點。


    這是一場沒有正麵交手的對打,情勢呈一麵倒的趨向。一方實力完全碾壓另一方,結局毫無懸念。白色的錦鞋所過之處皆成淨土,沒有任何招式,步履也沒有停頓,宋觀看見白虎指尖點在猶帶狸子耳朵的孩子眉間,清冷的神情,連殺人都殺得仿佛賜福一般,不見任何血地結束了這一切。


    合眼倒地的一刹那,那個孩童的麵上浮起了一個微弱而顯得詭秘的笑意,似乎是對這一場並不能傷及他根本的死亡的不屑,又或是別的什麽。


    這具孩子的軀殼自腳底向上緩慢散成塵芥,麵上仍殘留著那般隱秘的笑容,終於瞬息之間湮滅成灰。耳邊驀然響起一聲短促哭聲,才起了一個音,就戛然而止地斷去,夷光仙子靠著一側殘留的半截石壁,緩緩垂滑,終跌坐在地上,她捂住嘴,麵上全是淚。


    方才的那一刹,心裏頭那點血脈相連的感知徹底無蹤無影,她知道,無比明確地知道,她的弟弟,她之前還想著要等著回來好好教育一番的弟弟,這一回,是真的死了。


    這時,空中傳來一陣神力波動,如水紋四蕩開來般,像是虛空被人用力劃開了一道口子,狹長的空間裂痕,就這麽無憑無依地出現在半空之中,然後裏頭先躍出一個紅色的身影,再一個玄色,然後是赭色。


    朱雀落地就化成了人形,他看著麵前的景象愣了一下,空中的妖氣黑影還未散全,黑跡點點混著被風卷起逆向而上的白雪,一如水墨畫麵,可他隻看見宋觀半身染血的模樣,青色的衣袍都是血,然後朱雀想起自己之前同宋觀的那一句笑言,那時他開玩笑地對宋觀說,你拜訪完了厚華神君,還可去尋白虎找茬,打上一架。


    阿衍之前說是感到宋觀有生命危險,他還未有所覺,此刻親眼看見了,原來是這一般的衝擊力。朱雀腳步有些不穩地過去一把將跪著的宋觀抱住了,回頭看著白虎,聲音都氣得發抖:“你同宋觀切磋,怎麽將人弄成這樣。”


    這般詰問著,手上也沒停地握住了宋觀的手,朱雀將自身神力輸送到宋觀體內,卻錯愕地發現宋觀的身子像是漏了而一個洞般,一點都儲不住神力,一輸入進去,就又漏出來,再一查看,便發現其自身本來的神力,也在一點點地,一種可以明顯察覺出來的速度,在緩慢流散消逝。


    神力是人之存在根本,倘若神力消散完了,那這個人也就是該死了的時候。朱雀臉色大變,一時連維持冷靜都做不到了,周遭空氣的溫度都往上浮了一浮,那張一貫含笑的麵容沉鬱下來:“白虎!”


    緊接而來的玄武和主角受阿衍,麵對跟前這番對峙都有些愣怔。


    白虎冷眼看著,一句話都沒有說。


    宋觀又吐出一口血,扯住了朱雀道:“不是他。”又咳血,“是那個,那個……”


    朱雀看著吐血不止的宋觀,心中大急,忙摟住了,宋觀將血吐了又吐,才勉強擠出一句完整的話:“是……仐靊凬。”


    朱雀玄武同阿衍,聽到宋觀口裏的這三個字,皆是臉色驟變。


    而一側的夷光仙子癡癡傻傻地坐於地上,對眼前的一切變故都仿若未知。


    空氣裏的妖氣黑影終於散盡趨於無,那些之前滔天紛飛的被風吹向高空的積雪,重又無聲地靜靜飄落,白虎於這一片雪中望著一身青衣皆是血的宋觀,冷冷道:“他的元神若不能再放回本尊的身子休養,怕是過不了今日就得歿。”


    宋觀又吐了一口血,此時他神智已經很有些不清了,隻覺得胸口悶得慌,腦子裏一片漿糊的,大半還停在他方才剛醒悟過來的,那些個關於這個係統遊戲的重新認知。炮灰攻,遊戲主線。其實已經思考不能,卻固執得抓著腦海裏殘留的這些個詞匯。於是宋觀聽到白虎的這句話,隻說了一個字:“不。”


    然後又吐血。


    誠然《劇情大綱》裏,並沒有如今鬧出來的這麽一出,於是主角受半途頂著青龍本尊的殼子,就一直頂到在他還是神君的時候,和主角攻一起同歸於盡。而眼下鬧出這麽一出,自當引起一係列變故。


    隻是宋觀如今這已經僵直了得不能再思考的大腦,就令他被磕絆在“要按照大綱來”的死胡同裏。這裏其實可以有這樣的變故調整,先回本尊殼子裏,和主角受的元神公用一個殼子擠一擠,將元神調養,養完了,再銷毀如今這已經被玩壞了的分身殼子,創造出一個新的分身,然後他再用新的分身殼子,繼續走那剩下的劇情。雖說中間出了一個岔子,但如果宋觀這樣做的話,興許也能將大致的劇情搶救回來。


    可惜,宋觀現在他是如同大腦被門擠過一樣的狀態。


    是朱雀最先發現事態的無可挽回,發現那一瞬間,朱雀的表情變得很有些可怕,可以毫不懷疑,倘若不是眼下宋觀傷得慘重,一副再折騰一下搞不好就得立馬咽氣了的模樣,朱雀一定會毫不遲疑地把宋觀吊起來狠狠抽上一頓。他抬起頭,咬牙切齒的,不自覺中帶出的語調,居然比白虎還要冰冷,不過這句話不是同宋觀這已經腦子已經思考不能的貨講,而是同其餘三個人:“宋觀這白癡,把自己的元神同這身殼子纏死了,怎麽辦?”


    沒錯,之前學法術的時候,宋觀學得要死要活,始終參悟不透什麽叫使用法術的本能,如今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新的技能,卻是在快死的時候,而且給自己挖了好大一個坑,本來明明不用死,雖出了岔子,但仍有挽回的餘地,前景也不算太糟糕……如果宋觀眼下他就這麽真的因此掛掉,這真是他自作的。


    所有人都沒想到會是這樣發展,全愣住了。


    一時無人開口,而空中洋洋灑灑的雪花,於此刻,終於是飄落殆盡了,白虎垂下眼簾,視線落在宋觀麵上,半晌,道:“便隻能‘抽骨’了。”


    朱雀聞言怔了怔。


    玄武和阿衍皆是不語。


    以上便是宋觀陷入昏迷之前聽到的全部對話。


    而閉目之前,他覺得胸口很悶很悶,不是痛,很難形容這個感覺,仿佛抓心撓肺。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此刻麵上浮起了繁複的黑色印記花紋。


    那些花紋從衣領之下交錯著延展出來,從脖頸,到臉頰。朱雀見狀一把將他領口扯開了,看到的就是宋觀胸口印著的一個纖小的手掌印,紫青色,映著那肌膚顏色頗為驚心怵目。那些大片黑色的印記花紋,便是從這裏開始蔓延擴散開來,仿佛枝椏蔓蔓的生長。


    宋觀未曾聽到的,是朱雀那怔然的低語:“心魔結。”


    不過聽不聽到,都是一樣的。宋觀閉上眼,昏沉沉地睡去。他應該是做了一個夢。夢裏沒有章節地自成一片天地。有流光交錯,麥子拔節,蘆葦浸在水中,鋪天蓋地的藍鳳蝶。都是些不明意義的雜亂無邊的景象。宋觀置身於當中,茫然地看著,一幕一幕交錯,然後這些景色交疊,又如同色彩流逝一般自他身側掠過。仿佛時間洪流奔湧不歇。


    最後畫麵的定格,是一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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