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水底仰望水麵,光影都被水波動蕩,搖搖曳曳。水色讓入目的畫麵有了一種失真感,交錯的光影,破碎了又重圓,波瀾的跳動,扶疏的瀲灩。


    但再旖旎的畫麵,如果看著的人快凍成狗的話,那也就沒有意義了。


    宋觀覺得好冷,努力地往上遊,他發覺了自己此刻的視野有些開闊得奇怪,也發現了自己在水中撲棱的姿態似乎和正常人遊泳不同,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在水裏居然能呼吸——隻是徹骨的寒涼讓他一時想不了太多,雖然發現了異常,但此刻最要緊的,果然還是趕緊離開這冷得要把人凍成冰塊的地方。


    “嘭”。


    宋觀以為自己能一路暢通無阻地浮出水麵,結果他在離水麵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就被阻隔了“嘭”地一下一頭撞上了厚實的冰塊。


    “嗷……”


    巨大的碰撞聲掩蓋了宋觀下意識裏發出的痛呼,於是他也就並沒有發現,自己此刻的聲音,同電視裏播出的,那些還年幼的野獸發出的叫聲,是那麽相似。水麵之上是連成一片的冰麵,是一種宋觀從未見過的透明模樣,簡直跟窗戶玻璃似的。這一路遊上來宋觀看得並不仔細,其實仔細看了也不見得就能分辨得出,於是他就以這麽迅猛的姿態一頭撞上冰麵,疼得嗷嗷直叫。


    尼瑪,為什麽會結冰啊!


    爪子破不開那嚴實的冰層,因為實在太冷了,宋觀貼著那冰麵迫切地想要尋找一個出口,幸而他這回運氣好,這出口倒是讓他很快就找到了,隻是冰麵太深,這破口開了之後,倒像是圍成了一個小型的透明深井。


    宋觀浮上水麵,用爪子攀著一側冰麵,這冰麵對他來說實在太過高大,簡直就像一堵無法翻越的冰牆,他就把爪子搭在冰牆上,思索著要怎麽爬上去……


    啊,對哦,爪子。


    宋觀:“……”


    宋觀淩亂了。


    為什麽是爪子?為什麽是爪子!


    他的手呢?!


    再低頭一看,頓時整個人更加不好了。


    他的兩條腿全沒了!四肢都變成爪子!救命這蛇尾巴是什麽東西?!


    宋觀被自己如今這不知道變成了什麽東西的身體殼子,給打擊得一時有些晃神,也是這個時候,他聽到一個清脆的童音這樣對他說:“喂,你怎麽不上來啊!”


    伴隨著話音落下,麵前便垂下了一根繩子,那個童音繼續說道:“快上來啊,你在下麵待著,難道不冷嗎?”


    宋觀正恍惚著呢,而且他真的覺得很冷很冷,於是聞言下意識地就伸手……哦不,是伸爪抱住了那繩子,然後他被人很輕易地就撈了上來


    隻聽之前那個和宋觀說話的軟糯糯的童音,此刻無比雀躍地:“阿姐,阿姐,我釣上來啦,我釣上了一條四腳蛇!”


    說著就這麽兩根手指頭一夾,拎起了如今已不是人類模樣的宋觀。


    說話的人還是個小孩子,其實是說小孩子也不準確——他頭上一對毛絨絨的尖耳朵,臉上還掛著幾根似貓咪臉上長的小胡須,兩隻圓溜溜的大眼睛也不似人類的眼睛形狀,像流動液體一般的金色瞳眸,幾乎占據了全部的眼眶,隻餘下了一丁點眼白的位置。這孩子身後更是一條蓬鬆的毛絨絨的大尾巴,些許因為捉著了宋觀而情緒高漲,他身後的尾巴一搖一搖的,可歡樂了。


    說了這麽多,形容了那麽多,其實一句話概括的話,那就是——這娃一看就是一個妖怪。


    接著宋觀就聽見這不知道是什麽品種的小妖怪擦著口水,一臉癡癡地看著他:“阿姐,阿姐,我們今天晚上就來吃蛇羹吧,這條蛇雖然小了一點,還好在還算豐滿,吃不飽是肯定的,但嚐嚐鮮,那也是很好的。”


    宋觀:“……!!!”


    這什麽坑爹世界!


    一見麵就要把觀哥燉湯喝掉!


    小妖怪你要不要這麽凶殘!


    “阿姐,阿姐,你快來啊!”大耳朵的小妖怪生得是粉雕玉琢的一副好樣貌,用仙童來形容也不為過。隻是此刻,這隻臉長得那麽可愛的小妖怪,就這麽一副快要流出口水的模樣緊盯著宋觀,恨不得立刻就掏出刀子好將手裏的宋觀“就地正法”,再丟進鍋裏即時煮上,光想想那蛇羹的美味,哇,口水止都止不住。


    宋觀被小妖怪赤裸裸的眼神看得渾身發毛,劇烈地掙紮起來,隻是他腰部被人掐著,使不上力道,他如今這模樣還沒有那小妖怪的一根手指頭粗,愣是快扭成了麻花模樣,都沒能從小妖怪的手裏掙脫。


    而小妖怪還在興高采烈地叫著:“阿姐,阿姐,你看,你看。就是這條四腳蛇。”


    宋觀聽見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語氣很溫柔:“阿正,你又胡鬧。姐姐不是告訴你了嗎,這湖裏的東西不能隨便亂撈。”


    小妖怪又蹦又跳地:“阿姐,你就是想太多啦,這隻是一條四腳蛇啊,沒什麽關係的。”說著獻寶一樣將手裏拚命掙紮的宋觀遞了出去。


    宋觀在小妖怪手裏撲騰地簡直快要翻白眼,此刻抬眼看向那位說話的女子——也就是小妖怪的姐姐。


    妖怪姐姐一身白衣,寬袍廣袖。宋觀抬頭入目的這一片白衣,還有女子身後的一片荒原之雪。那是十裏冰川,千古未化,天地同色的白茫幾乎消融了女子的白衣白裙。無疑,這是個美人。她美得寒涼到不近人情,但到底眼裏含著溫柔,於是便消除了那種若有似無的清寒之感。


    這種美麗簡直不像是現實裏存在的,因為太過完美無缺,哪怕經過這麽多周目,按說宋觀算是見過不少美人了,此刻見到這個女子,他仍是有種被對方的容貌給震懾了的感覺。


    白衣美人並沒有一眼看到宋觀,她望著自己這個最小的淘氣弟弟,語氣無奈:“算了。這一次便原諒你,下……”隻是目光無意間落在了小妖怪巴巴抓著的那隻四腳蛇身上,便一時停了口中的話語,美人先是有些疑惑,然後露出了一個像是想起了什麽的表情,接著便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抖了,“阿正,你……你將手裏的,手裏的……給姐姐仔細瞧瞧。”


    小妖怪對姐姐的異樣一無所知,抓著宋觀直接塞到阿姐手裏:“阿姐,我們等會兒就把它煮了吃掉好不好?”


    宋觀團在美人白如玉蘭的手上,從水裏被撈上來之後,他一直就覺得冷,此時一個沒忍住,就“哈啾”一聲打了一個噴嚏。他如今變成了一條小四腳蛇,連打噴嚏的聲音都是細細弱弱的……等等,蛇也會打噴嚏嗎?……


    隨著宋觀這一聲噴嚏,白衣美人的身軀微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然後她轉頭對著一旁的幼弟嚴厲地嗬斥道:“阿正,還不快跪下!”


    “誒……誒?”小妖怪頭上的一對耳朵動了動,臉上的神情是不能理解的意外,“阿姐,為什……”


    “還不跪下!”


    小妖怪的姐姐本就生得清冷,此刻斂了溫柔神色,更是冷得宛若冰雕一般。


    “阿姐……”小妖怪被阿姐這麽嗬斥一聲,雖覺得有些委屈,但到底依言跪了下去。而此刻一臉肅冷神情的白衣女子將宋觀放到了地上,退後一步,她跪到了幼弟身邊,俯身拜下,便是一個得見尊上的大禮。


    “鵲山狸族北夷光,小仙見過帝君。”


    小妖怪聽到阿姐的這麽一句話,一張小臉瞬乎白了下去。他耳朵尾巴都未消,化成的人形都是未全的,未滿百歲,擱這四海八荒的,也就是個的幼童。此時他似被嚇得夠嗆,一張臉血色全褪得幹幹淨淨,這個被喚作“阿正”的小狸子學著他一旁姐姐的模樣俯身拜下,比著之前跳脫的模樣,他此時白著臉一句話說得磕磕巴巴見不得尾:“鵲……鵲山狸族北夷正,見……見過帝君……”


    小狸子旁邊的夷光仙子維持著跪拜的姿勢,其實仔細看的話,她身子仍有些顫抖,但開口說話的聲音卻是出乎意料的鎮定:“家弟年幼無知,衝撞了帝君。此事無論帝君怎樣責罰,都是不為過的。隻是我狸族僅剩我姐弟倆,而族中血脈傳承,隻家弟一人覺醒。小仙鬥膽,還望帝君寬宏大量,饒過家弟一命。”她抬起臉來,眉目間有隱約決絕之色,“小仙願代承家弟之過,無論怎樣責罰,都無悔受之,隻求帝君網開一麵,饒過家弟。”


    宋觀:“……”


    宋觀望著跪在自己麵前的一雙姐弟,感覺內心情緒非常複雜,想要開口說話,一陣風吹過,他尚未開口,便先團著身子打了一個噴嚏。


    “哈——啾——”


    宋觀掛著鼻涕,冷得直打顫,心想這天氣,實在是太冷,太冷。看看這風吹的,真是非常,非常,不適合進行戶外談話。他正這麽想著,身子顫了兩顫,又一個噴嚏上來。


    “哈啾——”


    第62章 薑維番外·留白


    【故事留白在一切未開始之時,這樣的遺憾才算得上完美】


    薑維有臉盲症。


    超級嚴重。


    還自小就有。


    在很多小說動畫裏,臉盲往往作為一個萌向的人物設定。如果有人物具備臉盲這一要素的話,多半得到大眾這樣的回應——“哈哈哈,好萌”,不然就是“哈哈哈,好搞笑”。


    但事實情況是,如果一個人有臉盲症,那真的會是一件讓人很苦惱的事。尤其是無法從其他特征去辨別出對方的確切身份的時候。日常生活裏,最尷尬的情況,大概還是打招呼的問題了。認不得人所以止步不前的話,多半會因此被人劃分到“冷豔高貴”之類的不好接近一類;但如果打了招呼卻交錯人了的話,則友情指數直線下跌,說不好對方還會在心裏嗬嗬一句“傻逼”。


    也許有些人憑著各自的人格魅力,就算是臉盲症也能混得很開,但薑維顯然不屬於這“有些人”的範圍。童年時因此而被人絕交的經曆,簡直是他一輩子的心理陰影。哪怕薑維後來就算不認得臉,也能很輕鬆地憑借其他跡象叫出對方的名字,即便是如此,他也始終很少和人接觸。


    薑維媽媽很擔心他,生怕他再這麽宅下去,遲早有一天宅到沒朋友。薑維媽媽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因為在薑維踏上科學研究的康莊大道之後,薑維就真的很少見人了,往往實驗室裏一待就是十來天,因為實驗室裏從吃喝到洗漱再到睡覺的設備齊全,實在沒有出去的必要。


    薑維媽媽看著薑維,有時候真是忍無可忍:“實驗實驗實驗,你就知道實驗,以後你難道就娶試管做老婆嗎?”薑維認真思考了一下,說:“那也挺好的。”氣得他媽差點把手裏的茶杯砸在他的腦袋上。


    做父母的,總是希望孩子能過上符合他們自身對幸福定義的生活。顯然薑維這“我要把我的人生獻給科學”的態度,讓薑維媽媽很是不滿。然後有一天,薑維收到研究院的通知,這上頭寫得文縐縐,許多修飾筆墨好多褒獎的話,總之概括地來講,那大概意思就是,組織要給你放長假,必須要放,你安心在家待著,不準出來做實驗啦麽麽噠!


    薑維不用想也知道,這是他媽攛掇了他爸之後的手筆。他盯著手裏的通知看了老半天,決定好好找媽媽深入交流一下:“媽,這樣不好。”


    薑維媽媽聞言板了臉:“哪裏不好了,這通知都下來,你還想怎麽的?”


    薑維不語,一副思考的樣子,他媽急了,生怕兒子又折騰出幺蛾子,一手捂著臉,便開始一哭二鬧上三上吊的戲碼,直把薑維磨得當場妥協。


    對於這長假期,薑維媽媽有許多計劃,包括旅遊,相親什麽的……不過最開頭的幾天,還是準備先讓薑維回自己的住處休整,薑維媽媽站在門口送薑維出門,歎氣:“知道你不愛在這家裏待著,頭幾天便隨你,之後回來要聽媽的安排知道嗎?”


    薑維心裏想著有沒有什麽可能,能打消他媽媽的心思,不過口上還是應道:“知道了。”


    他已許久沒回自己的住所,那處的房子基本就是個擺設。打開房門的時候,薑維以為自己走錯地方了。如同群魔亂舞的畫麵,一群陌生的男男女女,甚至玄關的地方,就有那麽一對正一絲不掛地做著人類最原的本能運動——傳宗接代的“運動”。


    薑維想了一下,才想起自己似乎在一年多前,就將這處的房子借給了曾經的一個同學。記不清是小學,初中,還是高中的一個同學,但對方來求助的時候,薑維到底沒有拒絕,大概是因為有人求助於他的情況,真的很少。


    如今對方在他房子裏開了群p party,顯然是他長期不回來,對方便很有些遺忘了他這個屋主。眼前這一群男女多是磕了藥的模樣,尤其玄關的這一對,那女生神誌不清地甚至來拉他的手,薑維把對方手拍掉,後退,“打擾了。”並順便將門關上。


    果然還是重新找個住所吧。


    感覺原來的地方已經不能再給人住了。


    他倒是沒起過生氣的念頭,甚至連計較的心思都懶得起,隻是想再找個住所。薑維看中了一處房子,從對方手裏買下,隻是沒想到搬進去的當天出了意外,他晚飯燒菜的時候,直接炸穿了地板把樓下的住戶砸得送進了醫院。


    薑維呆住了,麵對鄰居那血淋淋的模樣,完全無措。本身性格緣故,再加上因為長時間缺乏社交活動,他已經快要忘記要怎麽和人相處。然後他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寫了一封極長的檢討書模樣的道歉信。


    隻是這份道歉信在最後,並沒有起到它應盡的全部效用。有兩個原因:一,被對方打斷的他忘詞了;二,忘詞之後,對方給了他一個枕頭,他當時的確很困,於是就抱住枕頭睡著了。


    ……怎麽說呢,那麽段時日相處下來,和對方相處的感覺並不壞。


    大概很少有機會和家裏以外的人這麽近距離地相處,薑維下意識裏,就會注意對方的舉動。就像觀察實驗樣本那樣地觀察。他在醫院遇到了表哥。表哥仍是記憶裏那一副好像什麽都不在意的樣子,就這麽拿著文件夾站在宋觀床邊。


    表哥也是臉盲,症狀隻比他好上那麽一點兒,在醫院的時候,表哥每天總是要花那麽一點時間來打量宋觀,一副要從對方臉上看出朵花來的架勢,好像看得久了,就真能看出點與眾不同來。但其實不管盯得再怎麽久,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宋觀在醫院躺了好幾個月,表哥玩笑著說:“這家夥遇到你,也挺倒黴的麽。”


    最後離院的時候,他聽到宋觀和宋觀他媽媽的電話對白,他知道宋觀有個前男友,他知道宋觀媽媽懷疑他是宋觀的新男友。他看宋觀尷尬,於是說自己出去一起,其實出去之後門縫虛掩著,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做出偷聽這樣一點都不磊落的行為。


    因為偷聽,所以也知道對方遲早是要搬走的,然而對方並沒有即刻搬走,反而是拖延了一段時間。其實他隱約有一個猜測,大概是對方雙手還不方便使用,所以想留在這裏讓他幫忙完成遊戲裏的事情。這一點在對方手剛拆掉石膏,就把他趕回樓上,並且敲定第二天搬家離開的時候得到證實。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那麽生氣,明明不需要這麽生氣,也沒必要這麽生氣的。甚至為此,他還做出了完全不合符他往日行為的事情——他知道宋觀在遊戲裏有一個幫戰,他知道宋觀想輸,他都知道,可是他讓宋觀贏了。


    所以對方很生氣。


    他看著對方生氣的模樣,慌張起來,知道自己的行為錯誤,想要道歉。但那話抵至舌尖,直至離別,卻始終沒能脫口。夜裏無論如何也輾轉反側睡不著,床頭櫃上擱置著對方的鬧鍾,那是對方搬家時候不需要的。宋觀對他說,你幫我丟掉吧,我箱子裏裝不下了。他接手拿過,可最後到底沒有丟進垃圾桶裏,鬼使神差的,他帶回了家。


    他不知道這一上一下的情緒到底是什麽。


    他認定這隻是做錯事後想要補償對方的愧疚感。


    要怎麽補償呢?


    可是要如何補償呢?


    是不是越貼近對方的喜好越好。


    那果然還是遊戲吧。


    這還是他教會他玩的。


    於是在對方並不知道的情況下,他注冊了一個遊戲號。


    卻並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存在。


    甚至創建的是個女號。


    就叫“一尾”。


    偷偷加入了和對方一樣的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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