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不久前。


    她在後花園蕩秋千,聽見幾個摘花丫鬟閑聊,她們說二公子曾有一個未婚妻。那位未婚妻是真正的名門貴女,但後來父親出事,連累了她一家落敗,她也不知所蹤。


    剛剛公子說,曾有個女孩替他做糕點,那一定就是他那位未婚妻了。


    他眼神那樣憂傷,可能是想起了那位出事的未婚妻吧,他說話的語氣帶著那麽深摯的想念,他一定很愛那位未婚妻。


    她喜歡公子,但公子心裏還裝著別的女人,明明該酸澀難過的,但不知為何,她一點也不生氣,甚至很可憐那位從雲端驟然跌落地下的姑娘。


    每次想起她,她腦袋都會很疼,甚至心上總會莫名刺痛。


    正這樣想著,肩上忽然被人按住。


    那人說:“以後在我麵前,不必自稱奴婢,還有,叫我……阿玉。”


    柳玉廷很不喜歡她小心翼翼的語氣。


    純兒茫然,不必自稱奴婢?叫他……阿玉?


    可她就是一個奴婢啊,主子的名諱豈容她亂叫?況且還那麽親密……


    但不可否認,純兒心中生了一種被疼愛珍視的竊喜。


    女子失去了一切記憶,懵懂純真如年幼孩童,對他有著深深依賴,還偷偷愛著他,他對她好一點,她卻像得了什麽大幸運一樣,唇角總勾著,就像裹了蜜。


    本來是該高興的,這原本也是他想要的,讓她永遠呆在他身邊,依賴他,眼中有他,不再和他賭氣,不再和他爭執,不再用傷害她自己來讓他痛苦。


    現在這一切都如願了,可柳玉廷發現,自己並不快樂。


    晚上柳玉廷留了純兒在書房,這次他不同於以前的溫柔,整個人都有些瘋狂,像是在發泄什麽痛苦的情緒,純兒有些嚇壞了,但麵對這樣脆弱的公子,她沒辦法拒絕。


    因為她很喜歡他。


    但這喜歡,在與柳玉廷妹妹巧遇,聽見他妹妹與貼身丫鬟的私下談話時,它卻宛如一把毒刀,狠狠剜進了她的心髒。


    因為他妹妹稱她——林姝棠。


    那個二公子曾經的未婚妻的名字。


    她不敢置信,一路跑著去找那人,想與他質問,但在書房門口卻被人攔了下來,小廝說魏國公府的世子爺正與他商量政事。


    她又跑去了他的廂房,瘋了一樣翻箱倒櫃,妄圖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終於,在他的衣櫃中,她發現了一疊書信。準確的說是一些男女交往話語曖昧的信件,落款俱是林姝棠。


    而林姝棠的字跡,和她一樣都是簪花小楷。


    腦子忽然像被炸開,純兒緊捂著腦袋,痛苦蹲下身。


    一些陌生又熟悉的記憶忽然如浪潮奔湧入腦海——


    闊氣府邸,白麵無須的太監手拿聖旨帶著兵隊到處抓人……


    人群高台,濃妝豔抹的女人推出她供人觀賞,扯了她的衣服……


    熙攘大街,一匹高大駿馬向她衝來,她血流了一地……


    還有張燈結彩的七夕,男人憤怒的巴掌……兩人爭執,男人拿出一把尖利匕首,放在她手中,說:“林姝棠,要我放了你不可能,除非我死。”


    “你不是說恨我嗎?殺了我,大家都解脫了!”


    “來啊!”


    女子麵色驚惶,拿著匕首的手不住發抖。


    後者眉目一厲,直接握住她的手腕,將匕首對向自己,毫不猶豫往胸前一刺。


    匕首入骨,男人緊緊盯著她:“手刃仇人,滿意嗎?”


    女子被他的猙獰凶狠嚇得倒退一步。


    她搖著頭,淚流滿麵:“……柳玉廷,你為什麽總是逼我?”


    “你心愛的未婚妻蘇音死了,我林家所有人都遭到了報應,我如今也過得生不如死,你還不滿意嗎?你為什麽就不放過我?柳玉廷,你明明從沒愛過我!”


    哪怕曾經有過一絲心動,這人當初也不該這樣殘忍,無辜連累她的家人,將她害得家破人亡。


    男子麵容卻忽然動容,看著她,輕輕說:“棠兒,忘了從前,我們好好的,好不好?”


    女子一怔,須臾,目露嘲諷:“柳玉廷,你怎麽可以有底氣說出這句話?”


    心中卻苦笑,他的確有底氣,因為她還是不爭氣地喜歡他,甚至期待和他在一起,所以連手刃仇人也做不到。


    她恨他,卻更恨自己。


    女子頓心如死灰,說:“柳玉廷……我後悔了……”


    說罷,不待柳玉廷反應,就朝旁邊柱子上重重撞去……


    一隅廂房,頭裹紗布的女子醒來,頭疼欲裂。


    她看著陌生的環境,頭腦一片空白。


    忽然有丫鬟跑來,一臉驚喜:“姨娘,您終於醒了!”


    女子茫然:“姨娘?”


    她問:“我是誰?”


    丫鬟一臉驚愕。


    這時旁邊走出一個男子,說:“純兒。”


    男子錦衣玉帶,長相俊美無儔,但女子卻隻注意到了他的聲音。


    輕緩如小泉溪流,悅耳動聽,她莫名喜歡這個聲音。


    “純兒?”


    “對,你是我的貼身丫鬟,十五歲就跟了我,我們一直很快樂。”


    林姝棠拿著一疊書信,終憶起了所有,她跌坐在地,淚流滿麵:“柳玉廷……你真狠……”


    第91章 柳、林


    我是一個孤兒, 從小生活在戰亂的邊疆,從出生開始就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


    小時候,每次看著別人家的孩子都有爹爹陪著教打獵騎馬,娘親陪著教讀書寫字,唱歌吹琴,我都很羨慕。


    我一直渴望著有一天,自己的爹娘能回來,陪在我身邊, 教我騎馬唱歌,教我讀書寫字,和我玩鬧, 然後我就不用一個人孤獨地生活了。


    當深夜打雷下雨, 我可以不用再自己捂著耳朵躲在被子裏瑟瑟發抖了。我可以躲進娘親的懷裏,讓她唱歌給我聽,哄我睡覺。我可以拉著爹爹的手, 笑著撒嬌讓他給我講戰場英雄的故事。


    當別的小孩在我麵前炫耀自己爹娘的時候, 我可以不用自卑沒底氣地躲在一旁, 而是昂首挺胸,驕傲地告訴他們, 我有爹娘,他們很疼愛我。


    可是,在我八歲那年,我腦子裏爹爹娘親相親相愛,陪我玩耍摟著我睡覺的幻想全破碎了。


    高伯伯告訴我, 我娘親這輩子都不會見我。


    雖然她愛我,卻更恨我,所以一生下我就拋下我走了。


    而我爹爹,他雖然也愛我,但卻怕看見我,因為我長得像我娘親。所以,他最後選擇死在了戰場上。


    高伯伯病得很嚴重,但他卻強撐著,將我爹爹娘親的故事全告訴了我。


    他說,我爹爹是個貴族公子,我娘親也本是個貴族小姐,兩人曾一見鍾情,定親成了未婚夫妻。這原本像極了話本子美好的愛情故事,互相愛慕的年輕男女相知相許,最後成親圓滿,從此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但現實卻是,不僅難得圓滿,還非常殘酷。最後爹爹娘親不僅沒有成親,成為一對讓人羨慕的愛侶,反倒成了仇人。


    因為,爹爹害死了娘親很多家人,還讓娘親家家破人亡。


    然後我終於明白,為什麽我娘親愛我,卻更恨我,狠心拋下我。因為我骨子裏流著爹爹的血,而她恨我爹爹。


    我也終於知道,為什麽爹爹害怕見我,甚至為了逃避我死在了戰場上。因為他愧對娘親,他每每看見我肖似娘親的臉,就像見著了娘親,內心就煎熬著,說自己是罪人。然後他以死向娘親賠罪了。


    他們最終都拋棄了我。


    高伯伯對我說:情深不壽。


    情誼再深厚,一旦有裂痕,還是抵不過歲月長流,最後不得善終。


    最後高伯伯給了我一塊玉佩,說那是我爹爹留給我的,是當初他和娘親的定親信物。


    他說我祖父是朝歌內閣第一首輔,當今皇上的老師,萬人之上,非常厲害的一個人。而我,是他唯一的孫女。


    他說邊疆動蕩不安穩,他死後我就沒有庇護了,讓我拿著玉佩去找祖父。我還來不及回什麽,他就閉上了眼,手指著烏蒼穀的方向,表情非常安詳。


    高伯伯死了。


    我十分傷心,比聽到這輩子都見不到爹爹和娘親還難過。


    我按照他以前囑咐我的,將他與烏蒼穀中一個死去多年,卻屍身不腐,容顏依舊的女子埋在了一起。


    這次我是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不僅沒爹娘,連個說真心話的人也沒有了。


    我渾渾噩噩,騎著自己的小馬駒在邊疆飛揚的塵土裏遊走了三天三夜。


    周圍友好的牧民都知道我失了親人,不論我走到哪裏,他們都會熱情地朝我招手,用最親切的笑容來安慰我。到了晚上,他們還會吹胡笳,拉胡琴,邀請我到篝火宴唱歌跳舞,以歡樂代替悲痛。


    我生活在邊疆多年,已經習慣了這邊的塵土飛揚,喜歡這裏的熱情牧民,更喜歡騎著馬無憂無慮遊蕩在這片天長地闊。


    可這裏終究不是我的家。


    我渴望親情,喜歡被愛,被人寵著的感覺。


    等我下定決心,收拾行李回京城時,在書案抽屜裏,卻偶然發現了一封信。信經曆歲月長久,裏麵紙張有些泛黃,但上麵娟秀的字體依舊讓人一眼難忘。


    上麵寫著:妾祝君長命百歲,兒孫滿堂,日後山高水遠,永不相見。


    左下角落款,林姝棠。


    寥寥十餘字,不知為何,我卻從中看到了蕭瑟淒涼和痛苦決絕。


    林姝棠……


    我看著窗外揚塵的邊疆景色,細細咀嚼著這個名字。


    高伯伯病逝那天告訴我,我爹爹叫柳玉廷,我娘親叫林姝棠。


    而我,叫柳思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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