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犯之,十倍還之。


    後來她想方設法重回淮陰王府,精心謀劃著怎樣將曾經躲在她背後害她之人一一報複回去。


    解決了梁氏,她又勾引楚風離入了楚府做妾,經常氣得高氏頭腦發昏,又氣得宋雲傾跳腳,將楚府鬧得雞飛狗跳。她的一路複仇一直非常順利。


    直到那天,她因年幼的楚景,鬆懈了心防,差點被害死。


    她才知道,自己的心軟是多麽可笑。


    卻也是那天,在善與惡之間,她忽然迷茫了。


    因為她認識了一個女孩,那個女孩長得很漂亮,於數百人中站出來,她一眼就看見了她。


    她毫不畏懼與高氏頂撞,為她求情。


    她的眼睛很漂亮,話音溫柔卻堅定,心靈純淨無垢。不像她,內心早已腐爛,就像一堆發臭的汙泥。


    女孩身邊還有個為她保駕護航的男子,男子滿眼冷漠,氣場冷肅,唯獨看女孩時,如百煉鋼化繞指柔,眼裏隻有她一人。


    從那個時候她才知道,世界上是有真正感情的,它很美好,隻是她從沒遇到過而已。


    她被那個貴人所救,從大理寺出來後,心變得更冷了,卻又似未變。


    正義與否之間,她站中間。她對仇人,睚眥必報。對陌生人,做到了真正漠視,心無波瀾。


    最後楚風離被她害得丟了世子之位,整日渾渾噩噩,宋雲傾時常責罵著楚風離沒用沒出息,兩個人從最初的爭執到最後大打出手,每天都在互相仇視中度過。至於高氏,侯爺的冷落與兒子的不爭氣,讓她焦躁鬱結,頭疼病兩天一犯,整日纏綿病榻,湯藥不斷,未過四十便白了頭,比六七十歲的老媼還過得慘。


    還有姚素馨,她死了,據說是染了急病死的。


    聽聞這個消息時,她有些驚訝,卻也可惜,沒能親手解決姚素馨。那人可是自己這悲慘一生的始作俑者。


    直到後來有一天,在酒樓裏,她看見姚素馨的丈夫季梧與一個戲子一起品茶,從他們的眼神對視和親昵動作中,她忽然明白了什麽。


    她覺得有些可笑,原來姚素馨千方百計巴著宋雲傾,最後嫁給高門大族,卻也不見得過得好。


    她突然就釋懷了。


    千瘡百孔的人生再也修複不了,但她心願已了,此生也無怨。


    她一把火燒死了自己。


    燒掉這一世的所有髒汙雜穢,若佛祖顯靈,她許願自己下一世是個平凡人,父母雙全,一家人相親相愛。


    隻是沒想到她最後沒死,佛祖給她機會重來了一遍人生。她重回十歲那年,那年,什麽都還沒有發生。


    她那時想,既然沒有做平凡人的機會了,那就做個無心人罷。


    於是使手段要與楚風離退親,從此放手逍遙,過自己的人生。


    隻是,不管她如何避免前世之人,在她十五歲這年,事情還是按照原軌跡發生了,姚素馨還是給她送來了一碗下藥的蓮子羹。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非要招惹,她也不會手下留情。


    她麵無表情將計就計,最後反將姚素馨自己丟到了富商床上,然後冷眼看著她醒來,尖叫著變臉,和宋雲傾互相廝打。


    經曆了太多,她有時候覺得自己是真的冷血無情。她想,若是某天有個人被打死在自己麵前,她也能做到冷眼旁觀,麵不改色。


    直到在一條小巷遇見那個少年。


    她前世就聽說過他。


    他性子單純,喜歡養花,一直活得與世無爭。但他有個貪財的父親,最終連累了他,被丟入伶清館做小倌。


    他長相很美,與京城第一美男子季瑜不相上下。隻是季瑜曾征戰沙場,擅武,麵相偏冷肅,氣勢逼人。而他,常年與花草為伴,性子單純軟和,長相偏柔,精致如風華絕代的美人。


    他在伶清館裏,若肯在客人麵前低頭,其實不會過得艱難。隻是他看起來柔軟好欺負,性子卻剛烈,在客人麵前寧死不從,毅然決然劃破了自己的臉,從此那個風華絕代,再也不見。


    上一世館主一怒之下下令,將他亂棍打死。


    這一世,她沒落魄到被人侮辱陷害孤立無援的境地,悠閑外出賞景之時,恰好遇到了少年將死的場景。


    她靜靜看著巷中躺在地上,渾身棍棒傷痕,眼神堅定憤怒卻依舊幹淨純粹的那少年良久。在他雙眼漸漸緊閉時,終是伸出了手。


    她記得,上一世,她絕望之際,也是曾有人向她伸出一隻手,給了她救贖。


    “咚,咚,咚——”


    外麵忽然響起略顯急促的敲門聲,將宋妙涵從回憶中拉出。


    宋妙涵坐起來:“進來。”


    拂冬開了門,將傘關上後匆匆入內室。


    “小姐,不好了,花農他……他又做噩夢了,還拿著匕首試圖自殺……”


    宋妙涵皺了皺眉。


    這一世的林貞前幾日剛被她救下,現在情緒非常不穩。


    宋妙涵沒再多問,直接披衣下了床。


    “隨我去看看他。”


    兩道身影撐著油紙傘走進雨幕,昏暗夜裏,繞過花圃,踏上長廊最後消失在轉角。


    所有未知的一切,都在看不見的黑暗中朦朧發酵……


    宋妙涵經曆人情冷暖,早已心無旁騖,從沒奢望過愛情。


    隻是,她沒想到,曾經那個讓她動容過的落魄少年,最後居然占據了自己的大半生,成全了她從來沒得到過的愛情。


    第90章 柳、林


    深夜, 外麵大雨傾盆,深秋的風透著濕潤微涼。


    純兒被凍得縮了縮,趕緊收了傘轉身進屋。


    屋子裏燈火通明,幽幽寂靜。


    書案前的男子一身寶藍色暗花直裰,麵孔俊朗,正端端坐著,靜靜地翻閱書籍。燈火的暗影散在他冷硬的側臉,平添了幾絲柔和。


    純兒望向男子, 提著食盒的手緊了緊,婉轉低頭,眼裏閃過羞怯。


    半個月前, 她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 磕破了額頭,流了一灘血,再次醒來就什麽也不記得了。


    二公子說, 她是他的貼身丫鬟, 從十五歲就跟了他, 他還說他喜歡她,以後會娶她。


    她當時剛醒, 麵對周遭陌生無比,唯獨眼前俊美溫柔的二公子,讓她懼怕的內心充滿了安全感。


    怕擾了二公子辦公,純兒腳步放得輕緩,走到桌旁端出了自己親手做的幾樣糕點, 又拿出青瓷杯具,細心地沏了杯茶。


    “公子,看了這麽久的書一定累了,先喝杯茶吧?”


    柳玉廷正在翻閱一宗幾年前的滅門舊案,時間太過久遠,得到的線索寥寥無幾,他想得有些頭疼。


    正這時,鼻尖忽然迎來一陣熟悉的海棠花香,還有那聲悅耳懷羞的“公子 ”,聲音熟悉到讓他每次一聽到內心就莫名一陣震顫。


    一抬頭,麵前女子正手持茶盞,盈盈望著他,笑顏如嬌花初綻,純真無垢。


    柳玉廷突然怔怔。


    純兒見公子不應她,像是想著什麽出了神,怕打擾了公子辦案,便也不再說話。


    正要後退一步靜靜等候時,手腕卻被一股力量緊緊拉住。


    純兒猝不及防,一下子失重跌進人懷裏,手上的茶杯也滑了出去,“嘭”地一聲摔碎在地,茶水濺濕了兩人的鞋子衣擺。


    但純兒卻不敢動。


    她被男人緊緊攏在懷裏,雙眼如受驚的小鹿惶然失措,內心也在紊亂跳動。


    柳玉廷感受著懷裏真實的溫度,閉了閉眼,半晌才開口:“……怎麽這麽晚了還沒睡?”


    他聲音嘶啞,像是帶著一種莫名的痛苦,純兒很不解。但她也沒問,懂事地柔聲回:“奴婢見公子晚膳什麽都沒吃,怕公子餓了,所以就做了些糕點送過來。”


    柳玉廷轉頭,一眼就看見了桌上幾樣熱騰騰的糕點。


    記憶中,突然就冒出一個似曾相識的畫麵來,女子笑容清婉,滿懷期待對他說——


    “阿玉,聽說你喜歡吃甜食,這是我和廚娘新學的幾樣糕點,你快嚐嚐!”


    待他拿起一塊品嚐,女子眼睛像帶著星星,眼巴巴追問:“好不好吃?”


    他有意捉弄,便搖了頭。


    女子笑容果然褪去,垂著頭,蔫嗒嗒的模樣。


    他又湊到她耳邊,含笑說:“騙你的!”


    女子眼睛一下子又亮起來,歪著頭看他,咬牙切齒嗔怒:“柳玉廷,你騙我!”


    作勢過來打他,兩人鬧成一團。


    純兒半天聽不到公子回話,從他懷裏抬頭,就見他眼無焦距,像是想著什麽出了神。


    她試探一喊:“公子?”


    柳玉廷回神,正欲說話,餘光卻瞥見懷裏人紅得不正常的手。


    他皺眉執起,聲音慍怒:“手怎麽變成了這樣?是不是誰讓你做粗活了”


    他握得緊,純兒掙紮著也縮不回。


    她又急又羞怯,呐了半晌才說:“……公子別生氣,沒人為難奴婢,這傷是剛剛奴婢做公子喜歡的千荷酥的時候不小心燙到的。”


    柳玉廷一愣,頓了頓後問她:“……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千荷酥?”


    純兒沒發覺他變得異樣的眼神,紅著臉回:“我問過長福,是他告訴我的。”


    長福是他的貼身小廝,平常伺候他生活起居,對他的一切喜好非常了解。


    曾經那個付出願意付出一切愛他的女人也這樣做過。


    柳玉廷心中忽然生出一種很難言的感覺。


    純兒發現今天的公子很不對勁,總是看著她出神,而且眼神總帶著一種讓人無法理解的悲傷。


    她小心翼翼問:“公子,你怎麽了?”


    柳玉廷說:“……曾經……也有一個女孩像你這樣為我做糕點。”


    純兒沉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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