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看著三姑奶奶長大,將她當親生女兒般對待,此刻卻忽而生出一種憤慨。


    心中躑躅良久,還是決定告訴老夫人真相。


    “老夫人,表小姐她……”


    老夫人一驚,擔心她出了什麽事,趕緊道:“阿嬈她怎麽了?”


    看著老夫人緊張的神情,張嬤嬤再也沒了猶豫:“表小姐不是三姑奶奶的親生女兒,她是郭言的妾室所生。”


    “嘭”地一聲,茶盞摔落在地,老夫人神情突然有些扭曲:“你說什麽?妾?郭言竟然還納了妾?為什麽月兒每次寫信回來都沒有告訴我?”


    張嬤嬤苦笑,瞧,老夫人聽了她的話,第一反應不是在乎那位表小姐是誰,卻是在乎郭言納了妾,三姑奶奶受了委屈。


    她心裏有些悲涼,麵無表情地將所知道的全部說了出來:“三姑奶奶嫁過去兩年無所出,胡氏就逼她替郭言納妾,三姑奶奶性子軟,無法違背胡氏,後來胡氏就將自己的遠房外甥女賜給了郭言,那遠房外甥女生產時胎位不正,胡氏選擇了去母留子,最後生下的卻是個姑娘,就是表小姐,三姑奶奶憐惜她,就將她過繼過來,當親生女兒養。”


    “直到郭言意外離世,郭家族裏財產糾紛不斷,見表小姐頗有姿色,又是孤兒寡母,就又打主意等表小姐及笄,然後送去討好當地權貴,三姑奶奶不忍心表小姐受欺負,走投無路,隻好回到京城。”


    老夫人聽完,氣得發抖:“好!真好!那胡氏,竟如此欺負我的女兒,逼我的女兒納妾?天知道她是怎麽逼的,我平時對月兒連說句重話都舍不得!”


    她的聲音變得有些尖銳,眼神淩厲,“那些個狗東西,當是國公府沒人了嗎!”


    她轉頭看向張嬤嬤,眼裏閃過一抹狠意:“心棋,兩個月後,我要看到郭家家破人亡,還有,那胡氏,給我剁了喂野狗!”


    敢欺負她的月兒,那就要付出代價!


    張嬤嬤一凜,看這麵前人猙獰的臉,仿若看到了那個在魏地的公主,就像一頭凶獸,對季夏身邊稍有美貌的丫鬟都悄無聲息地解決,對發現真相的副將痛下殺手,將施蠱之人推下懸崖,讓歌姬死於非命。


    她周身忽然泛起一絲涼意,她是不是做錯了?真相,應該讓它永遠掩埋?


    那郭家,固然可恨,卻罪不至死,更何況,還有那麽多的無辜牽連。


    老夫人見她站著不動,有絲不悅:“心棋,怎麽,誦經念佛幾年,心軟了,想違抗我?”


    聽著她的話,張嬤嬤心頭一跳,噗通一聲跪下:“老夫人,奴婢不敢。”老夫人始終是老夫人,是她的主子。


    當初若不是老夫人救她,她恐怕早就成了冰冷皇宮中的一縷孤魂,她發過誓,這一生都誓死效忠她,不論對錯。


    所以,老夫人的命令,她不可能違抗。


    “不敢就好。”老夫人一聲冷哼,“鳳陽郭家!”


    張嬤嬤領命剛想退下,老夫人又喊了一聲。


    “等等。”


    “老夫人還有何吩咐?”


    “去將郭嬈帶過來。”語氣淡淡,聽不出情緒。


    “老夫人,表……郭姑娘在靈堂暈倒了,還沒醒。”


    三姑奶奶欺騙了老夫人,不管她死沒死,老夫人不可能找三姑奶奶撒氣,隻會心疼三姑奶奶的傻氣。要受到傷害的,隻會是旁人,這郭嬈怕是落不了好。


    “嗬,那就算了,這件事先不要聲張,待過了月兒頭七再說。”


    “……是。”


    第21章 步步緊逼


    二月是萬物複蘇的季節,淅淅瀝瀝一場小雨,洗去了嚴冬的陰冷蕭索,帶了盎然春意。


    園子裏含苞的各種鮮花,經過滋潤後爭相蘇醒,在綿綿細雨裏盛放了蓬勃美豔,大樹也早已抽了芽,層疊鮮嫩的樹葉經過洗禮,茁壯成長,漸漸變得綠油油。


    河池裏荷葉才露尖尖角,珍珠小雨落在潺潺的河水中,蕩漾起清波,像在彈奏著美妙的音符。


    季月下葬後,郭嬈收拾了心情,撐著油紙傘去了鬆風堂。


    堂外,張嬤嬤神情幾分沉重,語氣無起伏:“表小姐,老夫人病中靜養,誰也不見。”


    因著她母親的喪事,這幾日府裏氣氛都彌漫著一股沉悶,故張嬤嬤語氣淡淡,郭嬈也沒察覺什麽。


    沒見著老夫人,她有些失落,老夫人是因她母親之死而纏綿病榻,她有些擔心,於是又多問了幾句,確定無大礙後才告辭。


    回程路上,剛踏上遊廊收了傘,叢邊突然躥出一隻通體白色的小東西來,蹲在地上搖晃著尾巴,雙眼亮晶晶打量她。


    郭嬈起先嚇了一跳,待認出這是季瑜的貂,心裏一咯噔。


    既然他的貂在這裏,那他肯定也在附近,郭嬈回想起靈堂那晚,心頭微顫,握緊了手裏的油紙傘,毫不猶豫繞過小貂,低了頭就想匆匆離開。


    提著裙擺剛走出幾步,眼前忽然就多了一雙天青緞白底勾紋靴。


    郭嬈心一緊。


    麵前繞不過去,她隻好停下步子,視線訥訥往上。麵前的人一襲青衣,麵容俊美,正居高臨下,淡淡瞥她。


    正是她避之不及的人。


    “怎麽走得這麽匆忙?”仿佛不知道她的躲避,他前進了一步。


    郭嬈嚇得後退,條件反射說:“對……對不起……”眼睛卻不敢與他對視,做賊心虛似的,左瞟右瞧後定在了他的衣襟。


    他鮮少穿青色,但郭嬈覺得這種淡色很襯他。


    一襲天青交領錦袍,交領用上好銀線繡了花紋祥雲,紋路樣式複雜,卻細致精美。花紋祥雲交相輝映,勾勒得栩栩如生。


    郭嬈定睛看著,仿佛要研究出它是怎麽個繡法,那銀線又值多少錢,總之就是不靠近他,不看他。


    見她避他如蛇蠍,季瑜眼中閃過抑鬱,他淡淡問:“為什麽不敢看我?”


    郭嬈慌張,手將油紙傘握得死緊,沉默了會兒,才像是決定了什麽似的抬頭:“表……世子,那晚……我……”


    見她稱呼都變了,季瑜一下子明白過來。凝她半晌,他忽然笑了:“那晚我隻是看見自己妹妹暈倒了,抱她回房,其餘什麽都不知道。”


    郭嬈一愣,然後麵色複雜盯著他。


    季月頭七這日,天氣放晴,郭嬈心頭的沉悶也跟著消散幾分,一整天都在佛堂念經。


    第二天一早,鬆風堂就來人,說老夫人想見她。


    這是她母親死後,老夫人第一次請人來,說想見她。郭嬈趕緊收拾好,匆匆趕往鬆風堂。


    與此同時,鬆風堂。


    老夫人躺在榻上,目光悠遠:“心棋,你說,若我讓郭嬈去陪月兒,你覺得怎麽樣?”


    她心中有些可惜,這樣一副好樣貌,若郭嬈是她的親外孫女,她一定會讓她富貴平安一生。


    她也曾幻想,若郭嬈不甘平凡,她會想盡辦法讓她當上太子妃,太子如今不過十九,隻比她大了五歲,等太子到了及冠成親的年紀,她正好及笄,兩人正般配。


    這些,她早就想過,可惜了,可惜……


    她的月兒走得那麽孤單,既然她這麽喜愛這個郭嬈,她讓郭嬈下去陪她,這樣,她的月兒黃泉路上也不會寂寞了。


    這是要郭嬈殉葬?


    張嬤嬤心下一驚,不知為何,突然就想起有一次去菡萏閣時,三姑奶奶靠在床上,苦苦哀求她照應郭嬈的話,如今想來,原來是這般。


    三姑奶奶怕是早料到老夫人會發現郭嬈的身份,進而為難郭嬈。


    而她,是老夫人的貼身婢女,與老夫人相伴這麽多年,感情總是不同。若她勸幾句,老夫人說不得就不會為難郭嬈了,頂多將她趕出國公府。


    三姑奶奶對這郭嬈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她歎了口氣,顯然三姑奶奶還是低估了自己母親的狠心,她要的不是讓郭嬈離開,而是讓她死。


    其它事她也許可以幫忙,可這,是老夫人親自下的決定。


    張嬤嬤苦笑,她了解老夫人,若是求情,必然火上加油,說不得還殃及池魚。


    她忽然又想起除夕宴上那個亭亭玉立的身影,一身銀紅小襖,幾分淺淡優雅,幾分天生媚色,婉轉一笑時,燦若桃花。若再長大些,必然魅惑傾城,不知傾倒多少兒郎。


    幾番思量,她忽然有了一個主意,郭嬈也許可以不用死。


    現在後宮霍貴妃獨大,甚至壓過了皇後。霍貴妃又是個心大的,竟然還想攛掇著皇帝廢太子。


    前幾日的一次校場比試,霍貴妃的兒子靖王遇刺,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一場陷害,偏偏當今聖上是個喜歡好顏色的,被那狐媚子迷得七暈八素,竟折了皇後的麵子,大罰太子。


    想當初,皇帝與皇後也是少年夫妻,曾琴瑟和鳴過,如今過得卻像陌生人。


    老夫人與皇帝縱然有幾分姑侄情誼,又曾扶持皇帝登基有功,但隨著歲月的流逝,人總是善於淡忘。


    太子的榮辱與國公府一體,若太子倒了,這國公府……等老夫人一死,皇帝殯天,靖王登基,國公府肯定落不了好。


    若將郭嬈送進宮,奪得皇帝寵愛,那……


    想到這裏,她走到老夫人身邊,耳語幾句。


    她能幫的,也就這些了,若老夫人不聽,那這郭嬈也隻能聽天由命了。


    郭嬈剛到鬆風堂,就感覺到一股沉悶之感,不知為何,她有些心慌。


    “表小姐,老夫人等您很久了,快進去吧。”出來的是畫眉,同往常一樣,笑著開口。


    她仔細觀察了畫眉,畫眉眉眼帶笑,和以往一樣。她努力壓下這種奇怪的感覺,點點頭,抬步進去。


    屋子裏燃著甘鬆香,透過鏤空雕爐,安靜地吞雲吐霧。老夫人正靠在軟榻上,閉著雙眼,張嬤嬤垂立身側,看不清表情。


    郭嬈的心不知緣何地,突然跳得很快。


    “阿嬈見過外祖母。”她上前幾步,像平時一樣,微微笑著行禮。


    半晌沒有聽到老夫人回話,郭嬈不知道做錯了什麽,抿著唇,靜靜等著。


    “聽說你昨日在佛堂念了一天經,現在感覺怎麽樣?”終於開口,卻聲音平淡。


    郭嬈聽不出喜怒,隻以為老夫人在關心自己的身體,於是微微笑道:“外祖母不用擔心,阿嬈已經沒事了。”說著她走到老夫人身邊,關切開口,“母親走了後,您大病了一場,現在可好些了?”


    不知什麽話刺激了她,老夫人倏地睜開眼,言語輕蔑:“母親?你喊得不心虛嗎?”


    郭嬈心頭一跳,忽然明白那股沉悶從何而來。


    她的身份,季瑜還是告訴老夫人了。


    偷來的,終究要還,她始終隻是個小麻雀,穿上金衣也變不了鳳凰。隻是她不知道,這一日,竟然來得這樣快。


    她開口,想要解釋。老夫人很好,待她一片真心,她不想讓老夫人誤解她隻是因為貪圖榮華權貴才來的京城:“外祖母,阿嬈不是故意瞞您的,母親說……”


    “閉嘴!你是什麽身份?跟本宮攀親戚,你配得起嗎?”解釋被打斷。


    一句本宮,將平時的威嚴一覽無遺。


    也是,朝歌尊貴的平魏大長公主,當今皇帝的親姑母,身份貴重如斯,不是誰都可以攀附。這裏包含了太多輕蔑與不屑。郭嬈倒退一步,麵色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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