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早在從鳳陽來的路上,她就已經料到會有今日這般的局麵。俗話說士農工商,商排最後,在朝歌,最為人輕賤,雖說當今聖上登基時,已廢除了從商為賤這條舊律,但朝歌建朝幾百年,世家貴族骨子裏根深蒂固的觀念卻不是那麽容易轉變。能夠經常外出並與人交道往來的男人們還好說,但對於日日留連於後宅的婦人,那輕商的觀念太難消除。


    一說起商戶,大多數人心中浮起的就是滿身銅臭,粗俗不堪。


    她來了國公府也有三日,很多事情都有一些了解。老夫人隻有一子一女,嫡長子季文舒繼承了國公之位,女兒排行第三,嫁給了鳳陽富商郭言,即小姐的父親,老夫人還有一個養在膝下的庶子,是府中老二。


    那說話的三小姐與五小姐,便是出自二房,且不怎麽受老夫人待見。


    小姐初來乍到,老夫人對小姐也頗為喜愛,惹人嫉妒眼紅實在正常。


    郭嬈淡睨她一眼,開口:“今日這話就當沒聽見罷。”


    到了鬆風堂,在外就聽裏麵陣陣說笑。老夫人身邊的畫眉撩了簾子出來,福身笑請:“表小姐快請吧,老夫人正說著您呢!”


    郭嬈點頭,對畫眉客氣一笑,而後提了裙擺朝裏走去。


    屋子裏一下子變得很靜,所有目光齊刷刷地掃過來,郭嬈唇角含笑,麵目從容地走向上首的人,福身請安。又轉身看向大房、二房女眷,都行了個禮。


    坐在上首的人穿著一身暗色錦織金繡華服,頭戴繡花抹額,牡丹花樣繁瑣精致,中嵌祖母綠寶石。她手裏理著一串骨佛珠,麵色慈藹,笑著道:“剛剛才說到你,你就來了,快過來讓我瞧瞧。”


    郭嬈順從地走過去,步子不急不緩,純白的裙裾垂在金繡紅地毯上,如水輕晃,白色繡花軟緞鞋隱在裙下若隱若現,步態輕盈,優雅若蓮,外人看來極為賞心悅目。雖說她是出自受人輕賤的銅臭人家,但言行舉止卻從容得體,比之官宦人家的千金嫡女絲毫不差。


    郭嬈走至老夫人麵前,又是一禮:“外祖母。”


    老夫人雖不喜郭氏一族,但對幺女是真心疼愛,不然當初也不會在幺女絕水絕食威逼下,答應幺女下嫁富商的荒唐請求。


    眼前人是幺女的女兒,背挺得筆直,眸子清亮,這幾天給她請安,日日不怠。


    外在氣質與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品性是不是偽裝,有心人一眼就可以分辨出來,她的確被幺女教養得極好。


    這樣想著,對於這個素未謀麵的外孫女,老夫人一向端肅的麵容不由柔了些。


    她溫聲問:“這幾日在府上可還適應?”


    郭嬈含笑回:“得外祖母關照,阿嬈與母親一切都好。”


    “那就好,若還缺什麽,便與你大舅母說,她會替你添置。”


    大舅母是國公夫人,如今府中一切內務都是她在操持。郭嬈乖巧地點頭。


    見外孫女低眉順眼,婉約嫻靜的模樣,老夫人眼前一晃,仿佛見到了當年那個在她身旁安靜聽話的幺女,她的心一軟,拉了郭嬈坐在身旁,撫上了她的手背,問了句:“阿嬈可有小字?”


    這是老夫人的第一次觸碰親近,郭嬈怔愣了一瞬。


    她知道老夫人不喜歡父親,更不喜歡郭家人。


    進府那日,母親對老夫人說,父親被流匪所殺時,她清楚看見,老夫人眼也沒眨,毫不關心,她的眼中,隻有幺女歸來的喜悅。從那一刻她就知道,她這個郭姓外孫女在她心中,怕也是一文不值的,她肯對自己好,不過是因為她身上流著母親的血。


    此刻老夫人顯出關心以外的親昵,讓她有些驚訝。但也隻愣了一會兒,她便道:“幼時母親常說,阿嬈眉毛長得好,便取了眉眉二字。”


    老夫人抬頭,果真仔細瞧了瞧她的雙眉,半晌親切開口:“眉眉的眉形淺黛自然,彎似新月,又似柳葉,斂一分則細,寬一分則厚。如今這般,也真教人懂了那‘未施妝,凝脂玉膚兩靨紅,柳眉似月秋波情了。”


    得老夫人如此誇獎,郭嬈似是害羞了,婉轉笑著低頭。


    下首坐著的幾人見老夫人這般親昵態度,心思各異。


    月牙一進屋子,便見大夫人氣定神閑喝著茶,二夫人眉間帶怨,三小姐和五小姐看著表小姐,神色晦暗。她上前稟道:“老夫人,世子爺過來了。”


    老夫人正和郭嬈說話,聞言一喜:“世子回來了?快請他進來!”語氣愉悅至極。


    進府第一日,郭嬈了解過府中大致人口。知道大舅舅與大舅母育有一兒一女,嫡長子季瑜,還有嫡女季連欣,不過這兩位同輩她一個沒見過。


    聽府裏人說那位連欣表妹是上了外祖家,至於大表哥季瑜,是出京辦事了。


    現在,他回來了。


    郭嬈見老夫人露出這樣欣喜的神態,便知這位表哥在老夫人心中,份量肯定不輕。她識趣地起了身,退至一旁靜靜候著。果真,老夫人沒有攔她,眼睛直看著門口的方向。


    郭嬈也隨著視線看去。不久,就見一個身著月白緞錦袍的少年走進來,身姿如玉。因逆著光,看不清他的樣貌,隻見臉部線條流暢的輪廓,冷硬剛毅。待繞過檀木牡丹叢蝶繡屏風,郭嬈才看清男子的全貌。


    十七八歲的年紀,少年麵容俊美,眉眼清闊。但他似乎不愛笑,麵上表情很是清淡,眼中也蘊著一種陌生疏離,遠遠看去既矜貴不凡又透著距離感,讓人難以接近,也難以捉摸。


    “孫兒見過祖母。”


    少年進來,拱手行禮。


    老夫人眼角笑紋加深:“可算是回來了,快坐下同我說會兒話。”又轉頭吩咐,“張嬤嬤,沏杯世子愛喝的竹碧青來。”


    張嬤嬤笑著應是,就要退下。季瑜卻抬手阻止:“嬤嬤不必麻煩。”他看向老夫人,解釋:“孫兒剛從信陽回來,待會兒還要進宮麵聖,無法在這多待。”


    少年嗓音淡淡,如潺涓溪流,清冷卻悅耳。


    老夫人知道孫兒此次前往浙江信陽,是受皇帝之命調查官員結黨營私貪汙受賄一案,事有輕重緩急,她理解。與孫兒關切了幾句,便放他離去:“既然還要進宮,那便去吧,晚上記得早些回來。”


    季瑜點頭,告辭離去。


    見他快出了屋子,老夫人才轉頭,一眼瞥到角落裏安靜站著的郭嬈。見她如此知矩守禮,知曉分寸,她心頭好感疊增,朝她招手:“眉眉,過來坐下,我們繼續說。”


    郭嬈莞爾,輕柔應了聲:“是”。


    季瑜剛走至牡丹屏風處,聽見女子聲音,步子一頓,回頭看了眼。


    女子步若生蓮,走在老夫人身旁,眉目流轉,笑意盈盈。


    季瑜眼眸微斂,片刻後才轉身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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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嫁人之事


    老夫人聽外孫女說起女兒在鳳陽的生活,心裏又酸又軟。見外孫女麵色柔和,眼眸裏像泛著星子,話音兒娓娓細述,聲音輕柔動聽,讓人不喜歡都難。她拉起郭嬈的手,褪下一支內壁刻著梵文的翠玉鐲,戴到她手上。


    郭嬈的手白皙纖巧,柔若無骨,襯著這翠綠竟是無比亮麗。隻不過那鐲子像是大了些,郭嬈手一垂那鐲子就似要掉下來。老夫人笑了笑,“過兩年再戴上吧,這就當是外祖母給你的見麵禮了。”


    站在老夫人身邊的張嬤嬤卻是吃了一驚,她從小伺候老夫人,從不受寵的公主到尊貴的魏國公夫人然後穩坐老夫人之位,這支鐲子是當年老夫人下嫁時,她的生母,已逝的林淑妃送給她的,她戴在手上已經三十餘年,如今卻眼也不眨地給了個才見幾次麵的外孫女?


    郭嬈撫著那手鐲,心裏也驚了下。


    她父親常年經商,每年走南闖北,回家時也都會帶回很多稀奇玩意送給她和母親,她各種飾品也見識得不少。這玉鐲成色上等,一看就價值不菲,又是老夫人貼身佩戴,如今卻送給自己?


    如此貴重的禮物,她自知身份,有些推辭:“外祖母,這禮物太貴重了,外孫女受不起。”


    老夫人道:“長者賜,不可辭。這鐲子你收下吧,不然我可就生氣了。”說著果真嚴肅了麵容。


    郭嬈無法,遂站起來,欲跪下叩謝。


    一隻手過來扶起她,郭嬈轉頭,看到大舅母張氏笑盈盈地扶住她,道:“長輩之禮,卻之不恭,老夫人疼你才予你貴禮,你這般多禮,勿怪老夫人不高興,跪傷了老夫人還得心疼呢!”


    郭嬈赧然,隻得順著張氏起來,淺笑:“多謝外祖母,大舅母。”


    坐著的那一道黃色身影跑過來,也親昵地挽了郭嬈的手,歪著頭看她,笑嘻嘻道:“就是,就是,表妹別這麽見外,走,和我們一起吃點心去。”說著就拉著她往桌邊走。


    郭嬈轉頭看了老夫人一眼,老夫人笑著點頭應允,她才向桌邊走去。


    剛坐下,坐著的藍衣女孩就給她倒了杯茶,熱情笑著遞給她:“阿嬈,快坐下。”


    郭嬈想起方才在遊園聽到這兩姐妹的談話,不動聲色地將手抽了出來。這府裏,實在居心難測。


    兩姐妹纏著郭嬈講些鳳陽趣事,又隱隱談起京中上好的胭脂水粉,衣裳匹緞,不知怎的又扯上了京城貴族千金貴公子兒。興許是了解了她們的性子,郭嬈隻細細聽著,很少發話,任她們流露著那股子不知所謂的優越感。


    看時間差不多了,她才拿起帕子擦擦嘴。遞了個眼色給門口的香雲,香雲心領神會,跑進來,半彎腰苦著臉為難:“小姐,時辰不早了,夫人說讓您給老夫人請了安早些回去,她還等著您用早膳呢。”


    那表情,看得郭嬈都要信以為真了。


    老夫人正和張氏聊著國公府最近的賬目狀況,但也時不時注意著郭嬈這邊的情況。


    一聽這話,連忙放下茶盞,道:“那趕緊去吧,這邊也沒什麽事了,別讓你母親等著了。”又轉頭吩咐張嬤嬤,“張嬤嬤,去庫房挑幾支上好的人參給表小姐,讓她帶回去。”


    聽著這話,眾人臉色又變了幾變。


    郭嬈想著欺騙了老夫人,心裏有些愧疚。但一想到留下來還要虛與委蛇,便求之不得地想起身告辭。


    回到菡萏閣時,季月卻是真的醒了。郭嬈一進內室,就見母親靠在床上吃藥,臉色很蒼白。她走到床沿坐下,接過綠枝手裏的藥碗,吹了一勺輕輕喂給季月。


    季月低頭喝了一口,便問道:“這幾日和府裏的人相處得怎樣?”


    郭嬈咬了下唇,而後笑起來:“母親莫要擔心,府裏姐妹性子熱情,待我很好,外祖母平日雖看起來嚴厲,但對小輩也是非常可親的。”說完想起什麽似的,她放下藥碗,取出懷中絲帕,輕輕展開,“這是外祖母送給我的。”


    又指了指旁邊香雲手中的托盤,“還有那人參。”


    季月看到那鐲子,垂眸久久不語,最終隻是歎了句:“既然給了你,你就收著吧。”


    半晌,她又笑起來:“老夫人肯將這鐲子給你,便是很喜歡你了。眉眉,這裏與鳳陽是不同的,日後有老夫人替你撐腰,無人再敢逼迫你什麽。”


    逼迫?


    郭嬈一怔,來京城幾日,她頭一次想起鳳陽來。


    首先浮現在腦海的,不是與父母的快樂時光,而是父親暴斃後,族人覬覦她父親錢財,露出的蠢蠢欲動的貪婪。


    想起那些人逼她嫁給當地權貴做小妾的醜惡嘴臉,那些都是和她生活了十幾年的親人,卻還比不過一個現在隻相處了幾日的外族,就因為那區區的錢勢利益。


    郭嬈心裏五味陳雜。


    見女兒沉默不語,季月也有些心酸,她輕柔地撫著女兒的發,溫言道:“在京城,娘會為你尋一門好親事,鳳陽發生的事情,絕對不會再發生了。”


    郭嬈眼睫低垂,不知道在想什麽,良久才彎了彎唇,道:“阿嬈都聽母親的。”


    季月見她強笑模樣,唇動了動,但最終什麽也沒說,隻轉頭喚了人上早膳。


    第3章 命不久矣


    飯到半晌,季月心口忽然刺痛起來,拿著筷子的手一抖,她臉色蒼白,緊緊捂著自己的胸口。


    郭嬈正在給母親盛湯,見狀連忙擱了碗,起身撫著她的背,問:“母親,您怎麽了?”


    季月艱難咽下喉間腥甜,閉上眼緩了好一會兒,臉色才漸漸好轉,她睜開眼,對郭嬈寬慰:“我無事,隻是幾日沒有好好吃飯,今日多貪了些嘴,有些胸悶。”


    綠枝趕忙倒了杯茶遞來,季月接過抿了幾口,眼見她眉目間的蒼白淡去,郭嬈才放下心來。季月卻道:“今日起身久了,現在身子有些疲乏,想要歇一歇,阿嬈今日就不必陪我了。”


    想著母親身子尚未痊愈,郭嬈理解,她點點頭,淺笑開口:“那母親早些躺下歇著,阿嬈改日再來看您。”


    扶著季月到了床上坐下,郭嬈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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