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覺得,”證圓忽然硬插進話來,“不如趁此之機,辦一場武林大會,讓天下英雄都聚一聚……”


    “師父圓寂才一年,你就想著熱鬧?”證方反唇相譏。


    “想什麽熱鬧,”證圓努了努嘴,“方丈師伯難道不想見見謝隨麽?要我說,一切因果劫緣,全都是因為當初我們錯怪了謝隨和秦念……”證圓好像全沒看見證方頻頻投來的眼色,“現在朝廷的懸賞也撤了,江湖上,也應該還他一個清白……”


    證方隻道方丈這回一定要生氣了,誰知方丈卻隻是歎口氣:“你說得對。這想必,也是你師父的夙願。”


    老和尚的眼中竟也滿是迷茫,“隻是四海廣大,人海茫茫,要找謝隨、秦念夫婦,又該到哪裏去找呢?”


    ***


    第三年,三月初三,少林寺舉辦武林盛會,不惟中原豪傑,北疆南海,俱在邀請之列。


    北地神醫蒯藍橋,作為百草神君胡一袋唯一的衣缽傳人、達摩堂故首座信默的至交好友,也來到了少室山下。


    證方、證圓在山下迎接他時,總忍不住要去瞧他身邊那個金發碧眼的女人。


    那大概就是蒯神醫遠近聞名的胡妻了——長長的發辮隻草草地在頭頂盤了兩圈,露出白皙如月的頸子,一雙大眼睛眨啊眨的,一邊給蒯藍橋推著輪椅,一邊還不停地嘰嘰喳喳,直到蒯藍橋不耐煩地道:“你能不能少說點兒?”


    莎曼轉了轉眼珠,道:“我是胡人,不講禮貌的嘛!”


    證圓一個沒忍住,先撲哧笑出了聲,又遭證方一個白眼。


    蒯藍橋抿了抿嘴,像是想反駁,卻最終決定不跟她吵了。他轉過頭,對證方、證圓兩人開口,卻是徑自換了話題:“兩位小師父,我知道信航大師是想找謝隨出來……但真對不住,謝隨、秦念的消息,我這裏也沒有啊。”


    ***


    大漠,白骨山莊。


    幹燥的沙風迎麵拂過,春而將夏了,太陽一日比一日地猛烈。


    蕭予之練功回來,便見到柳綿綿正坐在窗前啃果子。


    他左手將毛巾往肩上一搭,先咕嘟嘟喝了半缸水,才道:“想什麽呢?”


    “想少林寺到底在鬧什麽鬼。”柳綿綿道,“好像是要還謝隨、秦念一個清白,說他們沒有殺過中原武林那麽些子弟,可是這大會辦了半個月,謝隨、秦念卻根本不來。”


    “你不是說洗手不幹了嗎?”蕭予之卻淡淡問她。


    “我是洗手不幹啦。”柳綿綿斜了他一眼,“但是這個嘛,是女人的天性……”


    蕭予之已經習慣了她這個“天性”,竟也順著她的話頭道:“所以呢,謝隨、秦念為什麽不來?”


    柳綿綿望向他。


    男人的右邊衣袖空蕩蕩的,與腰帶綁緊在一起。剛剛練完了功,滿身是汗,胸膛敞開一半,汗珠便肆無忌憚地流淌下來。


    柳綿綿笑了一笑,“換我我也不去。”


    蕭予之微微眯了眼睛,“你方才是不是想笑話我?”


    “笑話你什麽?”柳綿綿卻笑得更歡了。


    蕭予之徑俯身下來吻住了她,沒有再給她回嘴的機會。


    ***


    江南,延陵。


    清明時節。


    微雨不絕如線,江上彌漫著幽幽的水霧。江邊的墓園裏空氣清寒,一方新立不久的墓碑之前,擺了一籃子瓜果,和一爐沉香。


    墓碑前站著一個女人。她似乎原本就很瘦,此刻撐著青色的竹傘,煢立雨中,便顯得更瘦了。


    “雲子,”她低聲說,“你曾問我,我會不會為你撒下最後一抔土。我已做到了。”


    突兀的沉默之後,她忽然又接續了下去:“我們第一次見麵,我是記得的……”


    終於,久久不再有下一句了。


    竹傘忽然掉落在地,女子雙手掩麵,失聲痛哭出來。


    那竹傘被風吹著,在地上旋了幾旋,幾乎碰倒那瓜果籃子。女子哭了很久、很久,恍惚地抬起頭,墓碑上是極簡單的一行字——


    謝陌雲子之墓。


    朝廷不議號諡,他連爵位都無法保留。


    到了最後,他終究什麽也沒有。


    女子哭得很累了,但是她卻覺得好像還什麽都沒同墓中的人好好說過。


    他們好像從來就沒有好好說過幾句話。


    那瓜果籃子的後邊,顯出一點亮光。


    女子最初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待揉了揉淚眼,卻見那是兩隻小小的、缺了口的酒杯。裏麵盈盈地盛滿了,也不知是雨水還是酒水。


    腦中仿佛驀然閃過一道驚雷,女子陡然站起,望向茫茫四野——


    “謝隨?秦念?——是你們嗎?!”


    天地如此寂靜,靜得她能聽見自己的回聲。


    沒有人回答她。


    隻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


    完。


    2016年12月18日—2018年10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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