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丫兒因心裏有事,多少有些心神恍惚,在河邊兒一洗就是半日,眼瞅著快洗完了,忽聞身後有人靠近,或是因為他在自己心裏紮得深,隻聽得腳步聲便覺是李大寶,她回頭去看,果然是他。


    李大寶自那日被王家趕出門,存了一肚子的委屈不解,在胖丫兒娘家村子裏外轉悠了幾日,總算尋了機會逮見了胖丫兒,這會兒大步衝過來,隻一門心思地尋她問個明白。


    胖丫兒見了李大寶一副憤憤不平的模樣,便知了他的來意,心下自苦:到如今你可還存什麽奢望呢……


    李大寶幾步跑到胖丫兒跟前,道:“可算讓我見著你了,咱們不是說好了嗎,你怎麽說話不算話?”


    胖丫兒站起身,卻並未回答,甚至也不看他,隻垂眸站著。


    李大寶有些心虛,軟了幾分語氣,委屈地道:“你到底想怎樣啊?該賠的不是我也賠了,該解釋的我也解釋了,你到底怎樣才願跟我回去?”


    胖丫兒依舊冷著臉,垂眸不語。


    李大寶愈發忐忑,再又小心地試探道:“或是……那天晚上……你生氣了?是我弄痛你了?”說著便去抓胖丫兒的手,卻被胖丫兒一縮,躲開了。


    “你喜歡我嗎?”胖丫兒忽地開了口,卻仍未抬頭望向李大寶,隻怕見得他臉上瞬時流露出來的真心意,刺得自己心疼。


    李大寶未料胖丫兒會突然問了這話,臉上一紅,不知該如何回答。


    沒用,縱然不看他,她還是能在心裏見得他的表情,其實答案早就在她心裏了,問了,不過是捅破了那層窗戶紙,讓她不要再心存幻想罷了。


    “你要是喜歡我,不會給我寫休書,寫我不孝敬公婆,不聽丈夫的話,寫我那些不是。”


    “不是。”李大寶忙道,“不是說了嗎,那都是小五子瞎寫的,我都不知道寫了什麽……”


    “你要是喜歡我,不會對我大聲喊,不會對我瞪眼。”胖丫兒不理李大寶,自顧自地道,“我見過你笑的樣子,好多好多次,可你不是對我笑,你是對張秀兒笑。我看見了,在窗戶那兒,你知道嗎,你原來每次去找她我都偷偷的在窗戶哪兒看著,我不是想偷看你們,我隻是想看看你笑,我想如果有一天也有人那麽稀罕我多好啊。你喜歡的是秀兒,就算她嫁人了生娃了你還是喜歡他,除了睡覺的時候,你從來沒親過我,你親她了,然後笑得比什麽時候都開心,你為了討她歡心,大冬天的去鑿冰抓魚給她爹吃。你從來沒想過我爹喜歡什麽,從來沒費心討過我爹歡心。你跟她說話從來都是和聲細氣,眼睛裏都閃著光,那才是喜歡呢,我也想被人喜歡,哪怕隻有一點點。”


    眼淚終於掙脫了眼眶的束縛,無聲滾了下來,胖丫兒也終於抬頭望向李大寶:“大寶,我喜歡你,心裏想要你好,孝敬公婆,因為那是你的爹娘,對你家人好,因為是你的家人。給你做鞋子,做多少都不覺得累,隻要想到你能穿在腳上,心裏就美得什麽似的,為了你哭為了你笑,我就是這麽喜歡你的,大寶,你喜歡我嗎?”


    李大寶的心口被扯了一下,從未有過的滋味,讓他一時不知如何才好,下意識地避開胖丫兒逼人的目光,嘴唇噏動兩下,努力想要說些挽回的話,隻半晌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胖丫兒扯了扯嘴角,想要露出一個“我早就知道,我已經不在乎了”的表情,隻滿臉的淚水卻卻□□裸地暴露著她此時的痛楚,反而讓這笑容愈發淒涼苦澀。


    胖丫兒用衣袖狠狠拭去臉上的淚水,吸了吸鼻子,俯身收拾好東西,從李大寶身邊擦身而過,離開了。


    ☆、第 14 章


    李大寶休妻,一時間成了兩個村子裏人們茶餘飯後熱聊的八卦,甚至不止這兩個村子,隻連臨近其他的村子都少不得閑談此事,畢竟近些年鮮少聽聞有休妻的,尤其是才成親了不到一年,正該是小兩口兒蜜裏調油的時候。


    雖說流言八卦少不得添油加醋,但於此事上,卻也未傳出什麽特別的奇聞來,大都還是說李大寶那混小子酒後胡鬧寫了休書,逼得媳婦兒回了娘家,再不想與他過日子,自然,亦有好事者傳說是李大寶並非醉酒糊塗,他是仍舊惦記著張家小秀兒,是以看自己媳婦兒不順眼,平日裏非打即罵,人家跟他過不下去了,逃回了娘家。


    不論如何的傳聞,都沒有說胖丫兒不是的。一來胖丫兒性情好,招人喜歡,李大寶卻是個刺兒頭,三姑六婆傳起閑話少不得存了個人喜好的添油加醋;二來,王家人一心想著再給胖丫兒尋個好人家,自然把李大寶說成個混賬無賴,李家人卻都存著還要把胖丫兒接回來的念頭,更不會說她半分不是。是以這閑話傳來傳去,李大寶就徹底變成了個混賬小子。


    對於旁人的指摘,李大寶到也不甚在意,畢竟也都是背著他傳,頂多看他的眼神兒有些意味深長。更何況,自出了這事兒,他就鮮少與人出去喝酒玩樂了。由是自那日見了胖丫兒回來後,除了跟著他爹下地幹活兒其他時候都在家裏窩著,哪兒也不去,什麽人也不見。


    這日晌午,他才下地回來便紮進了屋裏,未多時,聞得院子裏進了人,聽聲音應是包銀祿。


    他娘從灶房裏出來,說了句什麽,便聞包銀祿應道:“找大寶說句話,您放心,不找他喝酒。”


    未幾,包銀祿進了屋來,李大寶因休妻一事不太願見人,隻背身躺著假裝睡覺。


    包銀祿坐上炕踢了李大寶一腳,玩笑道:“裝啥裝啊,知道你沒睡。”


    見李大寶不應,又笑道:“咋的?媳婦兒休了,兄弟也不打算理了,你這是想要修仙啊還是當和尚?”


    李大寶不耐煩地道:“滾。”


    包銀祿道:“這媳婦兒不在身邊兒是燥啊,瞧你這火氣。”


    李大寶道:“有事兒說事兒,沒工夫跟你閑扯。”


    包銀祿道:“是沒工夫閑扯,你再閑扯,你媳婦兒就真沒了。”


    李大寶覺得包銀祿這是故意來拿他取樂兒了,惱道:“沒完了你!”


    包銀祿道:“我不是來找你打哈哈,我是特意來告訴你,才聽說孫婆子帶了人上你老丈人家相親去了。”


    李大寶臉色一變,登時坐了起來,見包銀祿臉上憋著笑,有些生臊,忙又裝作沒事兒似的靠回去。


    包銀祿見得李大寶的神色變化,故做不察,笑道:“咋的?真不急啊?”


    李大寶斜眼兒睨著包銀祿,打量他是在誆他。


    包銀祿收了笑意,道:“說真的,沒跟你逗,怎麽樣?你一句話,咱哥兒幾個去教訓教訓那小子,娘的,咱兄弟的媳婦兒他也敢惦記,今兒就拿他開刀,看往後誰還敢不開眼地去王家相親!”


    李大寶聞得包銀祿這話,知他說的大抵是真的,心下一沉,臉上卻仍強撐著鎮定,隻一翻身又背身躺回去,道:“誰有那閑工夫,愛誰相誰相,關我屁事。”


    包銀祿挑了一下眉,想了想,道:“得得,算我沒說,你踏實睡你的吧,我走了啊。”說著便往外走,一邊走一邊打量李大寶的動靜,看他果真沒有叫住他的意思,也就一撇嘴走了。


    李大寶豎著耳朵聽著外邊的動靜,估摸著包銀祿已走遠了,立時跳下抗,抓了衣裳衝了出去。


    另一邊,胖丫兒垂頭端端地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如坐針氈了半日,終於得了媒婆說要走的話。直到聽著她娘把媒婆和來相親的人送走,她才抬頭鬆了口氣。


    不多時她娘回了屋,嘖歎她適才也忒木訥,這半日連個頭兒都沒抬,吭也不吭一聲,讓人覺得你多不情願似的,自己也沒能好好相看相看人家小夥子的模樣。


    胖丫兒娘原想再多說幾句,隻怕又勾出閨女的心事,便也作罷,抬眼見了媒婆兒的帕子落在了桌子上,心下一轉,猜得了人家的用意,便道:“瞧瞧這人這糊塗,直把帕子落下了,丫兒,趕緊著給你嬸子送去。”


    胖丫兒也是立時明白了其中用意,隻也不好推脫,便拿了帕追出去,時人家已經走遠,胖丫兒直出了村才算趕上。


    媒婆兒笑著接了,卻也不忙離開,隻尋了話頭與胖丫兒說話,胖丫兒紅著臉答了人家的話,卻是始終也未看人家小夥子一眼,許久,媒婆方放過了她,與來人一道趕了馬車離開。


    胖丫兒禮貌地目送著人家走遠了才轉回身,才要往家走,卻見不遠處的大樹後麵閃出一個人來,瞪著她的眼睛似要冒出火來,不是李大寶卻是哪個。


    李大寶三幾步走了出來,氣鼓鼓地明知故問:“那是啥人?幹啥的?”


    胖丫兒不理李大寶,冷著臉色往回走。就是這樣,他對她從來都是這樣,從前是,現在也是,換做小秀兒他哪舍得說她一句。


    如今她已不是他媳婦兒,決計再不讓他嚇唬了。


    “我問你話呢!”李大寶近了胖丫兒身邊道,“那是不是來相親的?!”


    胖丫兒不理,從他身邊走過去,李大寶跟上。


    “你怎麽這樣!誰許你跟人相親的!”


    “你這才回娘家幾天啊就找人相親!有那麽著急嗎!”


    “你這叫水性楊花你知道不!”


    “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根本就不是氣我寫什麽休書!”


    “你是不是早就想改嫁了!”


    李大寶跟在胖丫兒身邊一連串兒地說了這些話,卻全沒得到胖丫兒的半分回應,心下越慌,聲音就越大。


    “你頭先還說喜歡我,今兒就跟別人相親!有你這樣的嗎!你這叫哪門子喜歡!”


    胖丫兒騰地站住,轉頭怒視著李大寶,一雙杏目汪著淚水。


    李大寶心下一顫,想要梗著脖子與她對峙,卻被胖丫兒瞪得心虛,訕訕地收了聲,目光閃躲地露了赧色。


    胖丫兒狠狠瞪了李大寶一眼,撇了他繼續往回走。


    “丫兒!”不同於剛剛的惱怒急躁,李大寶在身後懇切地喚了一聲。


    胖丫兒愣了一下,加快腳步想要離開,卻被李大寶緊跑了幾步追了上來,搶到她麵前。


    李大寶紅著臉有些窘迫,半晌,俯身湊上來,在胖丫兒臉上親了一口,隨即又用力咧開嘴,露了一個笑容。


    忐忑,不安,期待,李大寶深深凝著胖丫兒,緊緊抓了這最後一根稻草。


    隻他所有這些情緒在胖丫兒眼中都匯成一個意思:他親她,對他笑,不是因為喜歡她,是因為她那天說的那些話。


    胖丫兒避開李大寶殷切的目光,走開了。


    李大寶怔怔地站在原地,意識到她適才自始至終未與自己說一句話。


    心中有股莫名的情緒翻湧著,不同於與人打架吃了拳頭的惱怒,也不似不能代他爹斷指的挫敗,那是一種強烈的無力感。


    她不看他,不聽他,不應他,他說什麽做什麽,她好像都不在意了。


    “你要是當真一點兒不喜歡她,死命往一塊兒湊也是沒意思,人家姑娘受委屈,自己也難受,倒不如大家放開手……”


    腦中忽然想起姐姐說過的話。


    他初時並不甚在意,心道什麽喜歡不喜歡的,反正她是我媳婦兒,不都一樣麽,憑什麽要我放開手。


    況且……他也不是一點兒不喜歡胖丫兒……


    可那天見了胖丫兒,聽得她滿麵是淚地說的那些話,他卻有些含糊了,他不知道他對胖丫兒的那種喜歡,是不是她說的那種,甚至不敢確定那叫不叫喜歡了。


    這些天,胖丫兒淒楚苦澀的模樣在他心裏縈繞不散,他想不在意都不行,她說的一字一句,就跟釘子似的紮進他心裏,拔都拔不出來。


    此刻,這些話又在他耳邊蕩起。


    大寶,你喜歡我嗎?


    你若不喜歡她……不如大家放開手……


    放開手?


    李大寶覺得心裏憋得很,不知怎地,眼眶子也有些模糊,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深吸了口氣,轉身,衝著遠處胖丫兒尚未消失的背影嘶吼:“王初一!你休想嫁給別人!”


    心中的糾結,隨著這一嗓子,徹底散去了。


    倒也不是理清了自己喜歡不喜歡,有多喜歡,或是如何喜歡胖丫兒這個問題,單純就是“放不開手”。


    及後他又覺得這種問題想他幹嘛,累心,反正他見不得胖丫兒跟別人相親,想到她有可能成為別人媳婦兒,心裏就窩火。


    他李大寶是說到做到的人,既然喊了那句話,就決計不許別人惦記他媳婦兒。


    如何攔著他也沒想好,隻是每日都往胖丫兒家跑一趟,蹲點兒確認她是不是又跟別人相親了。他自不好明目張膽地往胖丫兒家裏去看,也隻躲在暗處,看看有沒有媒婆帶著人登門,又想縱是人家不來相她,架不住她跑出去相看別人,是以便撿了小石頭去打胖丫兒的窗戶,待她開窗望出來便忙藏起來,確認了她在家,也就放心了。


    清晨,胖丫兒聞得窗外“啪”的一聲,推窗望去,下地幹活兒的人都沒還沒走,春日的清晨透著幾分清冷,隻幾隻雀兒圍在地上尋食。


    或許,是哪隻呆雀兒撞到她窗戶上了吧。


    次日午後,“啪”“啪”兩聲,又有什麽東西打在她窗戶上,胖丫兒心下一疑,推開窗,依舊什麽也沒有,下意識地望向鄰家的方向,曾經她聽到這個響動的時候,是他去鄰家尋他的心上人。


    難道是自己生了心病而幻聽?


    第三日傍晚,窗棱上又是一聲熟悉的響聲,胖丫兒猶豫著走到窗邊,卻並未急著開窗,隻靜靜地站著,半晌,又是“啪”的一聲,確認了不是自己生了幻覺,胖丫兒又生了忐忑,難道是他?猶豫了片刻,推開窗探出身去。


    咚!一塊石頭迎麵飛來,正正砸在她腦門兒上。


    院外大樹下,李大寶瞪著眼張著嘴,一臉的錯愕惶恐。


    腦門子上火辣辣的疼,眼淚刷地一下子就下來了。他敲張秀兒的窗子,是為了給她送山棗;他敲她的窗子,是為了朝她砸石頭……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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