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雨來鎮天天盼望未婚妻消息的坤叔,吃了無數的苦頭,終於靠著一己之力蓋起了氣派的兩層木樓,然而,它沒有等來女主人,等來的卻是一個晴天霹靂。


    悲痛欲絕後,坤叔被迫接受了現實。


    他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以及一年又一年地單身。


    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等什麽,雖不忍心,但還是好心提醒他,別等啦,飛上高枝當鳳凰去了,不會回來的了。


    坤叔什麽都沒有說。


    許遠航十六歲那年,他爸爸自殺離世,莫青如帶著他回到雨來鎮,回到了那座原本屬於她的小木屋,歇斯底裏哭訴自己的不幸,坤叔的心又軟了,忍下所有的屈辱,答應以後會照顧他們母子。


    可悲的是,就在許遠航名字出現在坤叔家戶口本上的第二天,莫青如就帶著許宏安留給她和兒子的錢跑了,從此再無蹤影。


    許遠航就這樣被她遺棄在坤叔家。


    他經曆了喪父之痛,又和跳台永別,墜入生命中最黑暗的一段光陰中。自暴自棄,抽煙,酗酒,到處不要命地找人打架,每次他爛醉如泥,或滿身傷躺在某個角落或荒山野嶺時,坤叔總有辦法把他找到。


    坤叔從來都不跟他說什麽大道理,隻是一次次地找到他,把他背回家,給他做飯,沉默地做自己的木工。


    許遠航在雨來鎮生活了三個月就離開了,輾轉到了棉城,成年後擁有了獨立的戶口本,戶主是他,家庭成員也是他,他再沒有回來過,但也沒和坤叔斷了聯係。


    “咳咳……”


    壓抑的咳嗽聲打斷了許遠航的沉思,他深呼出一口氣,剛好這時坤叔轉過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又摘下老花鏡,麵上出現難掩的歡喜之色,步履蹣跚地扶著牆出來。


    許遠航疾步走過去,扶住他。


    坤叔握著他手臂,像是在確認什麽,驚喜地問:“怎麽突然回來了?”


    許遠航扶他進屋,等他坐定後,才啞聲問:“前兩天電話裏怎麽不說?”


    這一問,坤叔就知道受傷的事沒瞞住他:“咳!又不是什麽大事,好得差不多了。”


    “沒吃飯吧?我去給你做。”


    許遠航按住他,輕咬牙齒隱忍情緒:“你坐著,我去做。”


    晚飯吃得很簡單,許遠航炒了一盤臘肉,煎了四個雞蛋,再下一鍋麵條,就這樣對付過去了。


    坤叔需要臥床靜養,等他洗完澡回房休息後,許遠航也隨便洗了個澡,沒帶換洗衣物,擦幹身體後就原樣穿了回去,好在山裏氣溫低,沒出什麽汗。


    他的房間在二樓。


    裏麵還維持著他當初離去時的樣子,應該是經常打掃,整潔幹淨,連櫃子裏的被褥也沒有潮濕味。


    許遠航在床上躺了下來,雙手枕在腦後,安靜地聽著窗外的風一陣陣吹過,不知過了多久,漸漸來了睡意,他偏頭入睡。


    糾纏他無數個夜晚的噩夢又重現。


    一道人影從高樓上直直墜落,他發了瘋般衝上去,結果卻一腳踩空,跌回現實。


    許遠航冷汗涔涔地靠坐在床頭,汗濕的短發淩亂垂在額前,他大口喘息,像瀕臨死亡的溺水者。


    許久後。


    許遠航平複好情緒,走到窗邊,推開木窗。


    月光輕柔地撒了進來,在他身上鍍了一層銀光。


    不像被燈光點綴的繁華都市,山裏的夜空清淨明朗,甚至還能看到玉帶似的銀河,仿佛隻要抬起手,就能摘到一粒星辰。


    許遠航倚窗而立,任山風吹,任月光照,側臉線條冷硬,漆黑眼底凝著光。


    直到樓下的老式時鍾敲了十下,一張清麗麵容忽然闖入他腦中,心口也跟著泛起一絲柔軟。


    今晚,不知道她有沒有來他家?


    許遠航幽幽歎出一口氣,發現自己有點想她。


    不隻是有點。


    很想,很想。


    許遠航太清楚這意味著什麽。


    他想拍張星空的照片發給她,但山裏信號不好,手機像素也差,拍出來一團黑,索性作罷。


    許遠航抬頭看向天邊的圓月,在皎皎月光下,遙祝她晚安。


    希望這漫山遍野的風,能把他的問候帶入她夢境。


    希望有一天,他能帶她來這裏,看璀璨銀河和滿天星光。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夜越深,月越亮。


    整座小鎮隻有一格窗戶透著晶瑩的燈光,也隻有一個人對月無眠。


    許遠航直到快天亮時分才枕著雞鳴聲睡去,睡得不深,眉心疊著淺淺的褶皺,裹著植物清香的山風從窗外吹進來,素色窗簾上葉影交織,陽光盈滿了整個房間,籠罩著床上那副年輕又漂亮的身體。


    聽到“叮”的一聲,許遠航翻了個身,伸出手去四處摸手機,又是一“叮”,迷迷糊糊間,他辨認出聲音是從床頭桌的抽屜傳來的,拉開抽屜一看,瞬間睡意全無。


    他怔怔地看著裏麵放著的唯一一樣東西。


    那是一部三年前市麵上最新款式,最高配置的牌子手機,價格是他現在用的手機的十倍,可惜並未得到好好對待,邊角磨損嚴重,屏幕也碎了大半。


    許遠航記得自己當初離開時,將它隨意丟在了鎮口站點旁的垃圾桶裏,那麽,它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兒?而且這麽久過去了,居然沒停機。


    想都不用想答案就出來了。


    是坤叔把它從垃圾桶撿了回來,並且續費至今。


    剛剛響起的信息提示音,便是來了提醒月結扣費的信息。


    許遠航解鎖屏幕,信息欄和微信顯示的未讀信息高達999+,還有許多通未接電話,即使不點開,他也知道它們來自哪裏。


    來自他那亦父亦友的教練,來自他那些朝夕相處,並肩奮戰的隊友、夥伴們,來自……他的過去。


    它們並不屬於現在的他。


    許遠航把手機放回抽屜,在床邊坐了好一會兒後,才穿上外套下樓。


    每節木樓梯上都落著光亮,踏上去卻有一種老舊喑沉的質感。


    坤叔一大早就醒來了,此時正在工作間忙碌,他弓著背,手裏按著刨子,平緩又規律地推著,許遠航大步走進去,不是說了讓你好好躺床上休息,怎麽又起來了?活兒,活兒是能做完的嗎?身體是你自己的,你不愛惜誰替你愛惜?


    他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


    他發現坤叔,真的老了。


    兩鬢的頭發都白了,以前笑起來才會出現的皺紋,現在一層又一層堆在眼角。


    無端刺眼。


    “小遠,你起來了。”坤叔停下動作,目光慈祥地看著他,深深的褶子裏翻出一縷笑意,“餓了吧,早餐在鍋裏,還熱乎著呢。”


    見許遠航盯著自己不說話,他拍掉手上的木屑:“不弄了不弄了,這不耽誤了好幾天,客人在催……”


    許遠航撇開視線,生硬地說:“待會我幫你弄。”


    相依為命的那三個月裏,他常常看坤叔一天天不厭其煩地刨木頭、做家具,不會也看會了。


    坤叔愣了幾秒,又笑了:“哎,好。”


    吃完早餐,許遠航先帶坤叔去了一趟鎮衛生院,他本來打算去縣醫院的,可考慮到路程太遠,坤叔又傷了腰不便久坐,所以就放棄了。


    衛生院不僅醫療水平低下,設備也很落後,連拍個片子的條件都沒有,許遠航隻好讓醫生幫忙簡單檢查了一下,開了幾服藥,就把坤叔帶回去了。


    坤叔吃了藥在房裏休息,許遠航又跑去鎮上,到藥店買了兩盒膏藥和一些營養品,又買了一張竹躺椅,順便把菜和換洗衣物也購齊了,到家一一歸置好。


    坤叔隻是閉目養神,聽到動靜就走出來了。


    許遠航把竹躺椅搬進工作間,靠牆放好,扶著坤叔躺在上麵,在他的指導下,開始刨木頭。


    漸漸上手後,坤叔就不怎麽說話了,許遠航也沉默著,腳邊散落的刨木花越來越多,豐盛日光傾瀉而入,被木窗的豎欄切成一道道,刨木花被曬出淡淡的木香,他的臉在半明半暗的光影裏,專注又沉靜。


    不知不覺,日頭偏西。


    許遠航也把木頭刨好了,坤叔滿意地驗收成果,從台上拿起一塊巴掌大的廢棄木塊,笑著說:“這木頭真不錯,可以用來做個木雕,不過,要刻什麽好呢?”


    他話聲未落,許遠航心裏已經有個想法成型:“給我吧。”


    坤叔把木頭遞給他,疑惑地問:“你來刻?”


    許遠航輕撫著木頭上麵的紋路,眉宇間重現熠熠神采,他“嗯”了一聲。


    坤叔也不知看出了什麽,拍了拍他肩膀:“好好刻。”


    許遠航把兩個白天一個黑夜的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了這塊木頭上,廢寢忘食,不知疲倦,好在總算完工,他默默地欣賞了一會兒自己的首個木雕作品,勾著嘴角無聲笑起來。


    揚帆起航,乘風破浪。


    第三天,坤叔就說自己好得差不多了,催他回去上學。


    許遠航皺眉說天氣不好,還要再等等。


    坤叔看著外麵的晴天朗日,什麽都沒說,麵上的笑比滿山怒放的野花還要燦爛,盡管,他從來都是一個把什麽情緒都藏在心裏不外露的人。


    第四天,許遠航上山打野果、割草,在果園附近意外收獲了一窩荔枝蜜,不過他也付出了小代價,在取蜂蜜的過程中,左手被蜜蜂蟄了一下,但他並沒有放在心上,心裏想的全是——


    味道一定很好,帶去給她嚐嚐。


    可是,她一個千金小姐,父母的掌上明珠,要什麽有什麽,還有什麽好東西她沒嚐過呢?


    不管,他很快否決這個想法,隻要是他許遠航給的,就一定是這世上最好的。


    許遠航帶著戰利品回去,坤叔自然也很高興,幫他用玻璃罐子裝好,方便他帶走。


    許遠航把蜂蜜一分為二,留了一半給坤叔,坤叔沒推辭,收下了。


    這幾天有許遠航照顧,坤叔的腰傷好得七七八八,也能直立行走了,幹脆照著一日三餐來催許遠航趕緊回棉城。


    第五天,許遠航天沒亮就起了,他把屋裏院裏都收拾過,水缸補滿,木柴劈好整齊碼在牆根,雞鴨鵝豬狗,隻要是能喂的都喂了一遍,又出門買了菜,做完這些,他才回到二樓房間。


    木雕、蜂蜜各自收進袋子裏,猶豫許久,許遠航把抽屜裏的手機拿出來,一起丟了進去,又掏了掏褲兜,取出一疊紙幣,留下路費,剩下的疊好放在桌上。


    他提著袋子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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