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9章


    離臘月二十八越來越近了,往年這時候我總愛同珍兒背著家裏頭,悄悄地出去街上逛遊。正月連著整個臘月,幾乎每天大街上都熱鬧非凡。隻是今年,家裏的七大姑八大姨為著我的安全著想,便是屋門都不想叫我出。


    也算是真真正正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


    這天夜裏,母親照例到我屋裏,跟我講親迎那日該注意的許多事項。其實大多內容已經講過多遍了。因此,雖然她回回都說地很是鄭重,我卻終究是忍不住地打起了哈欠。


    母親白了我一眼,歎了口氣,道:“哎,算了算了,不同你說了,明日再繼續。”這才回去了。


    可是不知怎的,母親在時我哈欠連天,她一走卻又睡不著了。在床上幹躺了許久,悄悄地掏出那塊玉佩,小心翼翼地在手裏不停的摩挲著。當真是塊好玉,紋路甚是流暢,觸手生溫,凝脂一般滑潤。


    猛然想起那日微雪,他麵上發紅的模樣,又是忍不住地輕笑。


    月光清冷皎潔,透著窗子打進屋裏,很是好看。反正也睡不著,便幹脆披了厚厚的披風,便往小院裏去了。已經亥時末了,可是透著院牆,街外還是那般熱鬧,燈火通明,畢竟是年下了。


    同外麵的熱鬧,我這小院子更淒清了幾分。再過幾天,便要從這住了十六年的地方般出去了,瞧著那棵光禿禿的銀杏,等我嫁出去了,就會更加淒清了。罷了,回屋休息吧。


    撩開簾布,剛要進屋。


    “容二姑娘?”


    我一愣,往院牆邊一瞧,果真是那人!


    他此時也正一臉的錯愕,仿佛沒料到我還沒睡。嗬氣幾乎成霜,如此冷的天,他隻穿了薄薄的衣裳,鼻子凍得微紅。身子挺得很直,高高的個子,結實的身軀,手裏卻拎著一團小巧可愛的兔子花燈,燈裏的那團亮光在風裏頭還一閃一閃的。也不說話,隻傻傻的站著。


    “你……”


    還不待我繼續說話,那人卻突然有了動作。他輕咳一聲,邁著大步走到我跟前,一把將兔子燈塞到我手裏,又徑自不言一語地翻牆走了。


    我立在原地,突然覺得有些冷,可剛才接燈時,皮膚接觸到他手指的地方卻熱的發燙。


    *


    臘月二十八來的太快了,一切都像夢一樣,我甚至有些反應不及。我自然是一夜未眠,母親並著七大姑八大姨也是徹夜未眠,隻顧忙裏忙外的準備東西。


    父親在前堂準備招待各路來賀的官員,許是覺得我在皇後娘娘麵前的了臉,馬上父親便也要飛黃騰達了,那些平日裏沒什麽來往的,甚至一些過往有些政見不合的人,都要來賀一賀。


    寅時剛過,天邊剛擦亮,宮裏派遣的梳妝嬤嬤便過來了。倒是合了我母親的心意,她對府裏王嬤嬤的手藝一向不滿意,可孫嬤嬤家裏沒了人,喪月裏不適合過來。如今倒是皆大歡喜了。


    那劉嬤嬤從宮裏來,一瞧便是見過大世麵的熟手,客套了兩句之後,往我這裏一瞧,便急了,道:“我的姑娘喲,您心可真大!這都卯時了,怎的吉服都還沒穿?”


    我一愣,對這些本來也不是很清楚,隻好由著一大夥人著急忙慌的將吉服一層層地給我套上,層數許多,倒也不太冷。


    “將環佩都拿過來!”劉嬤嬤道。


    珍兒手裏托盤,一把將東西送上來,脆生生道一句:“這兒呢!”


    劉嬤嬤一瞧這木托盤裏禁步、佩玉還有其他腰上的配件倒是精致好看,便伸手一一幫我戴上,動作很是細致小心。


    戴完之後便上下打量著我,看表情仿佛是覺得缺點什麽,隻聽她開口道:“把瓔珞拿來。”


    三姨遞過那套金頭麵,李府送來的瓔珞正躺在裏麵。劉嬤嬤瞧了瞧沒接,捏著下巴,微微搖頭,“我瞧這瓔珞不夠好看啊。”


    眾人皆是一陣冷汗,宮裏來的嬤嬤,哪怕說錯什麽,其他人也不敢多評價,隻得說:嬤嬤果真是見過大世麵的人,如此精致,都還說不夠好看。


    我剛要開口打個圓場,誰知那嬤嬤突然笑了出來,朗聲道:“我們皇後娘娘啊,就是未卜先知,便親自叫老奴我準備了去年異邦進貢的攢金琺琅雙翅六墜珍珠瓔珞,給容姑娘戴上。”


    瞬間,周圍便炸開了鍋,我一身繁雜的衣裳,艱難起身行禮,道:“謝過娘娘。”


    那劉嬤嬤一手把我拉起來,臉上笑得喜滋滋地,開口道:“娘娘可說了,新娘子今日可不能跪!”


    異邦進貢的瓔珞倒確實是更美一些,套在胸前,上麵的珍珠,同吉服上的裝飾顯得很是搭配。


    帶好了環佩,劉嬤嬤才開始盤頭發,倒真是經驗十足的熟手,又快又巧。


    珍兒在一旁捧著頭麵,仔細地瞧著我。眼裏帶著星星,時不時地“嘖嘖”兩聲,感歎道:“嬤嬤當真是手巧,我家小姐叫您這妙手一動,那美得簡直是人間極品了。”


    劉嬤嬤一笑,邊盤著頭發邊道:“你這小丫頭,好生嘴甜,不過還是你們家小姐會長,瞧這小臉標致的。”


    珍兒在一旁仿佛自己的容貌也受了誇讚,美得很。


    釵簪漸漸地擠了滿頭,很是沉重。劉嬤嬤瞧我吃力的模樣,笑話道:“您這可不行,步搖和金流蘇墜子都還沒戴上呢,就這般吃力了?”


    看著我的眼神可憐巴巴地乞求,劉嬤嬤搖了搖頭,道:“罷了,上完妝再戴上吧。”


    頓時如釋重負。


    珍珠勻麵,青黛畫眉,額間朱砂花鈿輕輕點,點了絳唇,上眼瞼點色。最後便是太陽穴上點了兩點豌豆黃色的麵厴。


    劉嬤嬤仔細地瞧著我,“這不是根本不比你們家大小姐差麽。”


    我笑的嬌嗔,家裏的王嬤嬤不知什麽時候也湊了過來。她之前便是伺候姐姐,本也是會說話、有眼力之人,今日張口便道:“如此看來二小姐倒確實是有幾分像我們大小姐了,也不知大小姐化成這般,會是怎樣的天人之姿。”


    我一時愣住,向來知道王嬤嬤更待見姐姐些,可此時說這話,倒是顯得有些陰陽怪氣了。卻也沒不高興,畢竟姐姐是她一手帶大的,做妹妹的先出嫁了,總會叫她有些惆悵,想起姐姐來也是人之常情。


    可珍兒卻不高興了,白眼往王嬤嬤那邊一翻,小暴脾氣立馬上來,也不顧宮裏的嬤嬤在場,直接便出言諷刺:“喲,難得王嬤嬤也會咬文嚼字兒呢,還天人之姿?當真是厲害極了。”


    那宮裏來的劉嬤嬤剛一聽,也是麵上有幾分尷尬,倒是很快就調整過來了。取了步搖,調笑我道:“這回可是必須得戴了。”


    我以笑回應她。


    最後帶上金鑲玉的鐲子,總算是裝成。眾人將家裏最大的銅鏡擺在我跟前,叫我瞧上一眼,看滿不滿意。


    細密的流蘇在眼前垂著,半遮著麵,隻露出小巧的鼻子和紅豔豔的嘴巴。步搖隨著頭上輕微的動作顫動。正紅的吉服,流光溢彩的珠翠。


    我看著銅鏡裏的人,紅唇輕啟,“甚是滿意。”


    時間倒是快,剛在銅鏡前看了沒兩眼,辰時便到了。


    眾人又是一陣著急忙慌的給我腰帶裏別上照妖鏡,往我手裏塞一個蘋果,一枝不知何時弄來的桃樹枝,上麵纏著嫩粉色的假桃花,瞧這倒也好看。


    一群人在屋裏頭吵得熱鬧,卻也蓋不過外麵喇叭鑼鼓的聲音,那樂聲當真是喜慶極了。


    劉嬤嬤煞有介事地將母親拉到我跟前,開口道:“這女兒要出嫁了,做娘親的總是要在走之前祝福兩句的。”


    她細細地瞧著我,透著流蘇我瞧見她眼裏含著淚,幾乎要哭出來。開口便皆是顫抖,“今兒,是個萬事大吉的好日子,我的寶貝要出嫁了……”


    卻是話沒說完便繃不住了,淚水猛地往外流。


    眾人皆笑話她,“你瞧你,姑娘嫁不出去你愁,如今要出嫁了,那還這般愁?”


    她擦了擦淚,又繼續道:“為娘的沒旁的想法,唯願你平安,往後離了娘親,也能有所依傍。”


    我還來不及落淚。突然外頭嚷嚷著,又送來了一枝桃花,往裏遞的人細瞧了一眼,登時驚訝道:“喲!這可真是稀罕了,大冬天哪兒來的真桃枝兒啊!”


    他們將我手裏的假桃枝換了下來,我瞧著那枝真的,三個枝杈上麵擠得滿滿,全是嫩粉紅色的桃花,生氣勃勃的,隱隱還有些香氣。


    伸手接過,發現上麵還綁了個小小的紅紙卷,忍不住展開看了一眼,上書幾個雋逸的小字,正是詩經裏那句被人說爛了的句子: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初初在書裏讀到時,便已經從各處聽了多遍,隻覺得庸俗又無趣。如今,卻是覺得,這一句便是天底下頂頂美好的情話。


    眾人簇擁著,喜娘趕緊往我嘴裏塞了一塊糖,隨後緊緊地攙扶著我,道:“新娘子可記好了,去的一路上,隻管吃糖,定要一言不發的。”


    我輕點了頭,這一步下去,便是人生的下一個關口了。


    第11章 第10章


    作者有話要說:  憋說發,吻我


    頭頂著紅蓋頭,喜娘扶著我往前走著,頭上的步搖一步三晃悠,腳下隻能透著蓋頭看見一方。


    周圍人聲鼎沸,熱鬧非常,向來喜靜的我,一時間聽得頭昏腦漲的。虧了有喜娘攙扶,我才一步步上了軟轎。


    喇叭一聲,周圍的敲敲打打便又再次響起,轎子被抬起,輕輕顛著便啟程了。


    按理說,新郎該是在隊伍前麵,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帶隊前行的。也不知他一身喜服,會是何模樣。


    一路上皆是熱熱鬧鬧的,顛了沒一會,便到了。剛停下轎子,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便在四周響起來了。


    鞭炮一停,喜娘便撩開轎窗,給我遞話道:“新娘子,一會兒便是新郎官兒踢轎門,你可得在轎子裏回踢給他!”


    我點了頭,此話母親早已說了多遍了。新郎官兒踢轎門,便是個下馬威,新娘在轎子裏頭回踢,那便是不畏懼。是個男不懼內、女不畏夫的意圖。


    坐在轎內便能清楚的聽到外麵人起哄的聲音,突然安靜了些,那低沉的聲音道:“失禮了!”


    坐在轎內,突然有人踹了一腳,轎身微微震動。我也輕輕抬腳,蹬了一下。便聽見外邊哄笑有人道:“這新娘子底氣不足啊,力氣有些小。”


    剛要抬起腳,不料李墨寒回了那人一句:“我娘子嬌嫩,你莫要欺負她。”


    “喲喲喲!你們可瞧瞧!這新娘子連李府的大門都還沒過,新郎官兒就護上了!叫我說,新娘子便是不踢,以後也不會受半點屈的。”


    突然有人將厚厚的轎簾抬起,一陣涼意吹進來。那人聲音溫潤,帶著一點點激動地情愫,道:“韻兒,把手給我。”


    我一時愣在轎子裏,突然想起當初被賜婚時那般抵觸的情緒,忍不住地笑自己。


    “韻兒?”那人聲音裏有些遲疑,提醒我道。“下雪了,慢些走。”


    我這才反應過來,輕輕地伸出手,被那人的大掌一把抓住,抓的緊緊的。臘月的天,他的手心裏竟出了好些汗。


    一步邁出轎子,踩在地上,咯吱的一聲,果真下雪了。


    被他牽著一步步往前走,他時不時提醒我,有台階、有門檻,卻是不見火盆之類的。


    就這麽徑直被他拉到堂裏了,堂裏地上鋪著厚厚的紅毯子,上麵隱隱能看見暗紋,紋路橫平豎直,很是莊重。


    旁邊有人朗聲道:“臘月二十八!天佑李府,吉祥端瑞!李府三少爺,李墨寒同容府二小姐,容韻,在今日喜結連理,惟願在地連理共纏綿!”


    那人仿佛率先鼓掌,周圍跟著掌聲轟動。


    隻聽他繼續道:“正是此刻,吉時已到!天在、地在、高堂在、親友在!萬事俱備,行婚禮!”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送入洞房!”


    在一陣哄鬧聲中,我被送去了房裏,李墨寒要宴請親朋賓客,此時自然是不能回來的。


    隻是分開前,他輕聲對我道了一句:“等我。”


    入了屋,便被喜娘拉到床邊坐著,喜娘叮囑了句:“新娘子,可以說話了!卻不能把蓋頭拿下來,這東西需得由新郎官兒給拿下來的。”


    我輕輕起身,向她欠身施禮,道:“知道了,多謝喜娘一路攙扶著我,時時提醒。”


    她連忙將我扶起,“可別,都是我該做的!您快坐回床邊,可不能亂動,我得走了,您自個兒要是餓了,悄悄去桌上吃些東西,也是不打緊的。”


    她退了出去,屋裏隻剩我自己了,可卻人越少越顯得更加心慌,期待著瞧見他,卻又有些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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