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綰咬牙,“宮中的張太醫,行醫幾十年,是杏林一道上的高手,他都說了,我便是有懷疑,也不敢懷疑啊,再者我那段時日是有惡心不適之症,問月娘,月娘也說是害喜的症狀,我這才……”


    “這才……信以為真,當時我心中亦是很歡喜的,知道是假的,雖然鬆了口氣,可也很失落。殿下是男子,自然不能明白。”


    夏殊則坐過來,將她的肩膀輕輕地籠住了,“我知。”


    他臉上的愉悅對他而言已經很是顯目,但衛綰左瞧右瞧,還是覺得,她的殿下實在有點兒……麵癱。


    她將頭靠了過來,嗓音低若呢喃:“是上天覺著咱倆在河西太寂寞了,派這麽一個小娃娃來陪伴我們。你是喜歡兒子,還是喜歡女兒?”


    夏殊則頓了片刻,道:“女兒。”


    “回答得很猶豫啊,恐怕是哄我的假話。”懷孕的女人乏得很,說話間已不自覺地開始打起了嗬欠,眼瞼耷拉著。


    夏殊則沒為自己辯解,將她放了下來,“先睡。”


    見她手抓著自己手臂不放,他低聲道:“我去沐浴,便來陪你。”


    放馬出了一身汗,他需要去洗浴,不然怕熏著衛綰。衛綰知道他喜潔,便放他去了。


    過了半晌,屋外響起了一陣說話聲,想必是有事找夏殊則,她閉著眼睛渾渾噩噩地想,怎麽覺著最近河西也不太平了,他變得忙碌得很。


    夏殊則穿戴整齊之後,走到了屋外,對著人交代了幾句,聲音低微,衛綰聽不全,那些人異口同聲告了退,便不再來打擾,跟著夏殊則回來,脫去木屐上榻,將她的腰摟住了。


    被摟住的迅速纏了過來,“阿策,你在忙著什麽?”


    事情終是會捅到她這裏來的,與其將來讓她從別人嘴裏得知,不妨他現在便告訴她,“是洛陽傳來的消息,你父親在朝中備受排擠,盡管明哲保身,亦被皇帝連降了數級。薛氏險些樹倒猢猻散,偌大家業,被皇帝連消帶打,如今日漸式微,難有複起之望,嶽父便跟著受到了牽連。”


    衛綰第一句話卻是:“原來殿下從未放棄對洛陽的重視。”


    她當初來河西,恐怕也是因為有他的部下一路護送,不然隻單憑她阿兄衛不疑那些蝦兵蟹將,恐很難逃脫王徵的追捕。


    她蹙了眉,“我父親看著名望甚大,官職甚高,其實卻是個庸碌之輩,德不配位必有災殃,讓他好好地做個一千石小官就夠了,當大司馬不知道被多少人惦記!”


    “你對嶽父從無善意。”他揉了揉衛綰鬆散的發髻,有些笑意。


    衛綰道:“我是說實話,以往先帝……陛下在,薛氏在,我父親沒有人敢動,如今麽,再當這個大司馬不就是新貴們攻訐的靶子麽,早些下來了早安生,若是殿下以後回心轉意要打回洛陽做皇帝,也免得翁婿戰場兵戎相見。”


    衛綰的語速越來越快,也漸漸露出了一些不滿,她閉上了眼睛不肯再談。


    夏殊則的手臂卻是一僵。


    原來,當真是無法瞞過他的嬌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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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歎了一聲,手臂收緊,嘴唇親吻過她柔軟的青絲,落在她的頰側,“睡吧。”


    *


    衛綰有孕之後,便極少在馬場活動,這邊沒甚麽女眷,隻有夏清芷陪伴著她,夏殊則另外到隴西去請了有豐富的生產經驗的婆子來馬場,事無巨細地照料著衛綰。


    活動大受限製的衛綰看著自己愈發臃腫的身形,不住地感慨自己這是被養成了一頭富貴豬啊,每日可憐又發愁。


    一直到次年正月,大雪紛飛的夜裏,衛綰拚盡全力誕下一名男嬰,母子平安,她這抑鬱的日子終於告終了,兒子長得健康討喜,紅光滿麵,嬰兒臉蛋又軟又滑,讓她愛不釋手。


    夏清芷也極喜歡這個侄兒,衛綰甚至能感覺到,皇姐看著兒子時眼中滿滿的母姓的柔情,她不敢勸,覺得長兄是個行事自有章法的成熟男人,自己沒有多事幹預分毫。但想來,當初皇姐一心求去,長兄一來,她便沒有再說過那樣的話了,同為女人,衛綰知道皇姐心裏的鬆動,和到了目前仍然在躊躇著的心理。


    “阿綰,我找個日子,回玉門了。”


    她才想到皇姐的舉足不定,夏清芷便說了這樣一句話。


    衛綰的心跳得厲害,“那、那我大兄知道麽?”


    “他?”夏清芷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蹙眉道,“他無權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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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著夏清芷以手壓住了麵紗,倉促地退了去,仿佛怕晚了一步便會改變主意。雖然衛綰懷孕期間也想煉製藥膏,但那些藥材有不少都是孕婦不能碰的,她隻得暫時擱置,托了別的醫士去想辦法。然而這一年來,似乎並無進展。夏清芷被瞞在鼓裏,尚且不知,衛綰也是想,在想到好的辦法之前暫時不讓她知曉,也免皇姐一時有了希望心又重重跌回穀底。@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隻是……怎麽突然便要走了?難道是長兄與她鬧了別扭?


    然而一直到衛綰出月子,夏清芷也沒有離開,她隻是極少再來看她的小侄兒,也罕少來與衛綰打照麵了。


    夏清芷確是走過一回的,衛不器沒有一句挽留的話,夏清芷心中感到無比異樣,但既然人沒有留她,她也可以走得灑脫一些,不曾想她上路之後,衛不器卻跟了來,跟了三日,一聲不吭,她讓他離去,他也不肯,即便她發了狠用石頭砸他,他腦門上砸得青紫,他也不肯走。但傷了人的夏清芷自知是無法就這麽撇下人不管了,於是又回來了。


    她隻好親自給他上藥,衛不器還是一句話都沒有,從她說要回玉門開始,便與她不再說什麽話了。夏清芷被他這莫名其妙的脾氣弄得心中也感到了火氣,等他消腫了之後,也不再理他,但不知為何,要走的心思也隨之耽擱了下來。


    她從未見過這等厚顏的男子,對她百折不撓地糾纏著,在她的日複一日的心軟中,在她因為衛綰生了兒子又重新燃起了一絲渴望後,她變得越來越膽怯。她放任自己與衛不器相交,是相信自己心如止水,既然他執拗,便讓他在這裏碰了釘子,日子一長他便會死心了,不再糾纏,而現在她發現自己似乎想錯了。


    她高估了自己的心如止水,為他平地生波瀾。


    *


    衛綰坐月子是婆子伺候的,但夏殊則卻幾乎日夜守在她身邊,夜裏寶寶嚷嚷著要吃奶,也是他先醒,委婉地將她也喚醒。她生完兒子漲奶,也是他……


    衛綰臉紅地咬著嘴唇,看著伏在自己胸口的男人,手輕輕推了他一把,“阿策,咱們兒子還沒有名字呢。”


    “你取便是。”


    他的唇邊沾著一滴濃白,似無所覺,衛綰羞得以手捂臉,“阿策你生得太俊了!”


    夏殊則一怔,無言以對。


    衛綰是覺著這麽好看的男人做這樣的事有點令她說不上來的感覺,像是糟蹋了人家,她捂著臉,伸手將他的嘴唇揩拭了去,道:“那我起個乳名,喚棋兒,琴棋之棋。”


    她和他的婚姻,始於——一盤棋。


    他拚盡全力要贏,然而以惜敗告終,便把自己的終生幸福都搭了進去。


    夏殊則沒說話,等到衛綰都開始心驚肉跳他是不是不喜時,他才淡淡頷首,“也好。”嬌妻無時無刻不再提醒他,他的棋力之爛。從成婚之後,他絕少再碰過棋子了,那時心中沒有覺察,直至到了河西之後,與衛綰總是輸多勝少地對弈之後,他漸漸明白,怕是心中對下棋這件事有了抵觸,如今兒子也……


    她歡喜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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