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對別扭的“恩愛”夫妻, 非要在人前裝作若無其事,夜裏便隻能同宿一帳, 衛皎不許他上床,李翦便隻能拿了一張薄毯,睡在地上。即便是睡著,衛皎也是朝裏的,連看他一眼都不肯。


    但李翦卻在望著她單薄的背影,凝神不動,無法入睡。


    翌日衛皎的馬鞍上便多了一層棉墊,是李翦準備的,他一聲不吭,衛皎也不說話,但心中卻有幾分動搖。


    下了馬背,兩人又恢複互不理睬的狀態,李翦想與她說話,忍了幾日了,但毫無進展,心中苦悶不已,實在按捺不住,起身去叨擾太子殿下。


    夏殊則正於軍帳之中畫著輿圖,見李翦苦著一張臉走入帳中,信口道:“李卿傷勢痊愈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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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傷病之後的李翦宛如變了一人,臉色灰白,成日裏目光無神,有時在馬上也會晃神,高臚喚他幾遍,都沒有回應,他們早已都察知了他的不對勁,隻是誰也未曾點破,看他夫妻二人態勢,成婚了卻宛如一對怨偶,但因是家務事,外人誰也不好橫插一手。


    軍務繁重,又在軍旅途中的夏殊則,與李翦雖算得上是連襟,卻也沒有閑情去探究李翦在大婚之後與衛皎之間鬧了什麽不快,因而隻是垂著目光描畫著北境山河蜿蜒縱橫的曲線,以便確認接下來兵分幾路,該如何行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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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李翦有事不安。”


    高臚望了一眼,說道:“主公,臣去巡防。”


    於是他識趣地退離了帳篷,隻留下一對連襟在這兒說家裏話。@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夏殊則手中狼毫不停,道:“何事。”


    “李翦素知,殿下用人不疑,當初對李翦有頗多提攜之處。但殿下恐怕不知,李翦在投軍之前,是個怎樣卑劣無恥之輩,陰邪狡詐之徒。”


    他說著說著,聲音漸漸沉了下去,夏殊則手裏的筆一停,抬起頭來,目光落在李翦跪立於前的肩膀,道:“孤用人從不計較出身,你出身如何,投軍以前所謀的行當,孤不須計較。如今你來同孤說這個,是你自己心中介意?”


    “是,”李翦垂下了頭顱,顯得落魄而失意,“我心中戀慕衛皎數年,但因為自己的出身,與她實是雲泥之別,心中確實一直自卑著,當初,我辱她清白之名,虧欠她甚多,時至如今確實無法在她麵前抬起頭來,不論她說甚麽做甚麽,我都自知無權置喙,除了傾我之力待她做到最好,已無法再想別事,倘若她一世不肯原諒我,也是我應得的。本來是我咎由自取,隻是忍耐了她幾日冷臉,我便已如此難受不安,實在不知這婚姻到了後來,該如何撐得下去。”


    “殿下對李翦有再造之恩,這番話,李翦除殿下以外已無人可傾訴,今日鬥膽了,還望殿下恕罪。”


    夏殊則漆黑的眸子凝然地望著李翦,若有所思。


    不說李翦了,他自己何嚐不是如此,忍耐不了衛綰對自己的逃避和畏懼,忍耐不了心中始終盤桓不去的一個死結,同時也不知自己能做甚麽,便隻有不斷地遷就、包容她,無論她要做甚麽,他都盡力從她心意。


    可心中的不安,卻是隻有自己能明白。


    夏殊則那張沒什麽神情的臉,短暫地掠過一縷困惑,“你說,辱衛皎清白之人,是你?”


    李翦羞愧難當,“是。”


    夏殊則不再說話。


    李翦低著頭,不敢迎上殿下目光,但身上實如萬箭穿心,“李翦對此事一直耿耿於懷,暗恨自己。當日皎皎被賊人擄走,拖至郊外,下了一整瓶催情的桃花散,她神智都不清了,我碰巧遇上,出手解決了幾個那些賊人,便……趁人之危了……”


    夏殊則道:“你也知,你不趁人之危,衛皎會死。”


    這麽多年,他倒是被小五灌輸過不少這些方麵的知識,雖然不甚精通,但也勉強記得一兩樣最為下三濫的春毒,那桃花散便是其中之一,況是一整瓶。但夏殊則無心聽人隱私,岔了話:“恐怕是衛家的對頭買通的人,要辱及衛家女兒。”否則不至於做到這麽絕。


    “我當時自知厚顏無恥,見有人前來,便羞愧難當,匆匆離去,隻取走了她身上的一隻香囊,其後發生了何事,我一概不知。”


    “我在洛陽又多盤桓了幾日,本想上門對衛大司馬說明其中原委,但又實在無法鼓足勇氣,便自私地做了懦夫,當我好容易下定決心,鬥膽欲向衛司馬求娶女兒時,卻又得知,衛家竟早已與幽州崔家定下了婚盟,幽州崔氏素為郡望,崔九公子豈是我一介匹夫所能相比。那時起我便徹底死心,不再妄圖高攀了。”


    李翦說著說著,自嘲地笑了起來。


    “我投軍亦是因我心中狹隘,以為在軍中混跡三年,得個官職,日後能娶一個如衛皎一般美麗而高貴的女子。隻是後來我卻又發現,我其實早已忘不得她了,我已沒法說服自己迎娶別人,即便孤獨終老,也好過再辜負旁人。”


    夏殊則手中的輿圖已不能再繪製下去了,他盯著李翦看了許久,說道:“孤亦不過是一個懦夫。”


    李翦倏地抬起頭,夏殊則頓了片刻,又道:“若實在是心中不安,孤可準你暫回洛陽修整,戰場上不需要沉不住氣的將軍。”


    “不,下臣今日來隻是為發個牢騷罷了,大魏江山,於下臣心中重於一切,臣願為之拋卻頭顱,披肝瀝膽,死而後已,絕不做半路潰逃的逃兵。殿下容諒,臣再也不說此話。”


    夏殊則聲音平平:“你能如此想,自是最好。身為男兒,有自己該謀之事,若無大誌,為情愛所累禍及一生,甚是可惜。若還是不知該怎麽辦,便從她心意,去留如何,憑她決斷,你隻要盡自己全力而為。”


    李翦怔忪片刻,擲地有聲道:“諾!”


    他仔細將殿下的話想了又想,便告了退。出帳之後,迎麵走來高臚,他與高臚問候一聲,高臚抱著劍,朝他露出笑臉:“主公連自己都還沒活明白,那些話聽著也就是一聽,不必多想。”他在李翦肩膀上拍了拍,道,“李將軍最近的筋骨又壯實了,看來關外曆練真是能磨人的,也不知女人受不受得住你這身板和力氣。”


    李翦怔住,忽然想到大婚那晚,皎皎於他身下承歡,百般呼痛,他暗惱地將自己的頭顱骨捶了幾下,隻是捶過之後複又想到,這輩子也不知還能否與她……


    見高臚忍著笑看著自己,李翦方知上當,哼了一聲,便轉身走了。


    回自己帳篷,才發覺衛皎已沉沉地睡了過去,他心跳如雷,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衛皎冰肌雪膚,吹彈可破,奶白色的肌膚上掛著兩團悶出來的紅暈。李翦看著看著,再也忍不住,撐著手臂在她的麵頰上親吻了一口,衛皎發出一道哼聲,李翦便飛快地轉身走了,回了自己的毯子上,拉上棉被蓋過了頭。


    黑夜裏亮著一盞橘紅的燈,衛皎幽幽地睜開眼睛,借著燈火望向背對她而躺的李翦,兩行淚珠從眼眶之中滾落……


    *


    行軍路上,衛皎再也沒有端著,偶爾也會與李翦說話。


    遠遠地望見北方巍峨峙立的山脈,天高雲闊,大雁北歸,第一次出遠門的衛皎感到有些驚喜,李翦少年時走過南闖過北,博聞強識,遠遠一瞥幾乎便能立即說出那雁群的名字。


    便是連夏殊則,也不禁微微側目聽著。


    高臚失笑道:“怎麽李大將軍,在夫人麵前便忍不住賣弄花尾巴了?”


    這話說得衛皎臉色發紅,又恰逢顛簸處,李翦的手掌按在了衛綰的腰上,將她固住。


    李翦正色道:“高將軍,知我大魏地大物博,解我河山慷慨之饋贈,利我行軍,伐敵人之謀,不是麽?”


    “越來越不得了了,”高臚讚歎,朝身旁的馮炎與柳子敬取笑道,“昨夜裏跑來主公帳篷裏痛哭流涕的仿佛不是你李大將軍。”


    “你……”李翦惱羞成怒。


    衛皎的臉頰更紅了。


    這時馮炎與柳子敬皆瞪大了眼睛,柳子敬更是催促道:“哎?竟有此事?將軍不是常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隨便流淚是懦夫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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