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從軍報之中抽出了一封密報,這是衛不疑命人傳回來的,昨夜裏才至,皇帝還來不及看,原來衛不疑才走馬上任初到並州,便已對匈奴人的意圖有了了解。他在奏疏之中說,並州疏於防守,駐兵不多,岌岌可危,請陛下即刻分兵。


    但其實這封信早來數月,皇帝也不會答應,那時楚王與李翦率軍抵禦匈奴,正是大勝之勢,他絕無可能考慮到朔方。


    “太子!”直至夏殊則的身影出現在宮門口,皇帝這才勃然變色,迎了上去。


    第 59 章


    皇帝在瞥見太子玄影出現在身前, 並朝著自己不疾不徐走來之時,緊繃著的弦仿佛驟然鬆了, 整個人便感到完全地疲乏無力, 隻是因不能與太子跟前顯露, 暗中掐了一把虎口, 裝作無事地立定。


    夏殊則神色冷漠, 沒有立即說話。


    皇帝被他兩道冷如寒箭的目光盯著, 仿若骨頭都被刺穿, 臉麵無光。當初這個嫡子屢次三番警醒自己, 不可大意,讓李翦及早趕赴戰場。皇帝為了給二兒子鋪路,又聽了薛夫人幾句諫言,便沒有同意,招致如今朔方大患來, 匈奴人占地為王, 勢如破竹, 再過不久,臨黃河與朔方毗連的幾座城池恐怕都將不保。


    “朕將虎符賜你, 你即刻調遣兵力, 接管衛邕手中的一支驍騎,立即前去支援並州!”


    皇帝的手掌落在夏殊則的右肩上,猶如千鈞之重, 他定定地對夏殊則又道:“朕望你,馬到功成, 隻許勝,不許敗!”


    夏殊則眉眼不動,末了,他應話道:“諾。”


    皇帝要走回龍案,背過身去,腦中忽地一陣發昏,他才想到昨夜裏與薛夫人在暖帳之中翻雲覆雨,頭兩回隻入了她不過三五下便泄了氣,他大是懊惱和不甘心,磨了薛夫人許久,這才倒下。今早許是被人喚醒得太早了,他全無準備,這才渾身肌肉酸軟無力,後腦眩暈。皇帝沒有多想,勉強立定,隔了片刻,他又回頭說道:“對了,你奉詔出城,讓李翦與你同去。”


    “至於楚王,讓他戴罪死守居延,不可讓敵軍奇襲,如再有紕漏,定斬不饒!”


    楚王出了這麽大的紕漏,皇帝需做一些事暫時打壓他的氣焰,也是為了堵住朝臣的口。皇帝心裏始終是向著這個二兒子的,他的偏心二十餘載一以貫之。


    夏殊則麵色凝然不動,望著皇帝道:“諾。”


    也沒別事交代,皇帝又神色木然地多瞧了幾眼太子,不再說話。太子的眉眼生得冷豔無比,但因自幼便冷漠處世,那股豔麗之感不顯,隨著太子日漸長大後,五官之精致華美,卻猶如羽翼一般慢慢舒展開來,細看之下與皇後足有七八成相似,皇帝望著他,時不時便會想到對他從來不假辭色的傲慢女子,年輕時,他亦為之驚豔的女子,隻是他每每想起,便對夏殊則充滿了憎惡和嫌棄。


    他終又背過了身,心腸冷硬,“你去吧。”


    身後傳來衣衫摩挲的窸窣響動,卻沒有人說話,直至那一串沉穩的腳步聲快要消失於耳畔,皇帝忽然心中一動,猛然回過身來,隻是頭卻隨著這麽一晃又是一陣眩暈之感湧上,他扶著龍案,一頭栽倒在地。


    “陛下!”“陛下!”


    宮人們搶入廣明宮來,皇帝沉重地闔上了眼睛。


    寢宮之中,衛綰仍然鬢發蓬亂,呆呆地坐在床榻上,望著鎏金殿門,有一絲神色恍惚。直至夏殊則入門,第一眼發覺這個呆憨如鵝的嬌妻,似乎正在打著什麽算盤時,他的嘴唇微微抿住了。


    衛綰也望見了他,欣喜之下,連鞋也來不及穿,便從榻上起來了,跟著猶如一朵蝴蝶朝他撲了過去,小手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腰。


    “沒事了麽?”


    她緊張地問道。


    夏殊則道:“是匈奴人犯境,並州無兵無糧,暫時有事。”


    他竟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與她玩笑!衛綰又擔憂不已,“那我阿兄?”


    “他人不在朔方,沒有危險,”夏殊則頓了頓,知遲早要將自己帶兵出征的消息告知她,聲音低回而溫柔,“孤去後,便會將他調回。”


    衛綰心中一動,果然,陛下在遇上這樣的麻煩時,首先想到的永遠是太子。隻是一次又一次,陛下在利用完太子的赤忱之心和驍勇善戰後,便會再度耽溺於薛夫人給的溫柔鄉,想起楚王殿下的所有好處,將太子揮之一旁。


    她的心頭湧起一陣疼痛,目光一瞬不瞬的,將他的腰身抱得更緊了,緊到不願鬆開。


    夏殊則亦已明白過來,依衛綰成日裏偏愛胡思亂想的性子,怕是方才在床上出神之際,早有預料了,是以她不會驚訝。@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衛綰嗓音悶悶地問:“殿下何時出發?”


    “明日卯時點兵。”


    “這麽快。”衛綰隻是嘟囔了一句,卻沒有不理解男人的意思,戰局瞬息萬變,兵貴於神速,及早出征,才有可能在匈奴進一步破境之前,阻住他們南下的趨勢。


    “殿下我能幫你甚麽?”


    她仰起了腦袋,望著他。


    夏殊則撫了撫她毛茸茸的腦袋,映著門外天光,雙目猶如瀚海深幽。


    “你在東宮等著我師凱旋。”


    衛綰點了下頭,踮起腳尖,在殿下的右頰上親吻了一口,道:“我知道方才無論陛下對殿下下了什麽令,殿下都不會開懷的,但不論旁人怎樣,阿綰心裏有你。”


    她在安慰他,她仿佛早已看穿了他的心,令他無所遁形。夏殊則深深地望著眼前的女人,俯身朝她的嘴唇兒壓了下來。


    這時身後的宦官姍姍來遲,“殿下,陛下昏厥了!”


    夏殊則才鬆開衛綰,他回頭,神色淡淡,“人眼下安置在何處?”


    “在廣明宮歇著。”


    夏殊則對衛綰說了句話,便隨著那宦官走出了東宮。


    禦醫前來診脈,沒說旁的,三五句粉飾太平,開了一張藥方,便命人去取藥。


    人都已昏厥,麵孔發白,禦醫說得卻不疼不癢,實在可疑,見薛夫人一個勁鋪在皇帝榻邊,流淚不止,幾名妃子都個個以手抹淚,真情萬狀,隻有夏殊則隨著匆匆而退的禦醫走了出去,於丹陛上喚住了張太醫。


    “陛下到底得了何病?”


    張太醫佝僂著腰,低垂著麵目,不敢抬頭。


    夏殊則聲音漸厲:“於孤麵前,還要裝啞?”


    張太醫駭得麵如土色,迫於儲君之威,當初屈膝跪地,俯首叩首,正待說話,卻聽身後一聲輕叱:“陛下仍昏迷不醒,張太醫,你開的什麽方子,可要一五一十同太子說明白。”


    薛夫人從身後走來,她花容雪白,肌膚若膩,兩頰上仍掛著兩行淚痕,隻是柳眉倒豎,鳳麵莊嚴,氣勢先聲奪人。


    張太醫於是又看了一眼太子,戰戰兢兢:“陛下隻是連日操勞,虧了氣血,突然噩耗而至昏厥,絕無大礙,請娘娘和太子放心。”


    夏殊則道:“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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