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一想,殿下也是個小可憐兒。衛綰頗有幾分憐憫地將殿下的腰身抱住了,幽幽地歎了口氣。


    如齊王殿下所言,太後並不是慈善的主兒,她對薛氏那一脈的慈善,在衛綰這邊是半點也沒有。


    而且大清早的殿下被陛下一道口諭傳走了,隻能由她一人為皇祖母與薛夫人敬茶。


    原本薛夫人不當受東宮這茶的,但薛夫人榮寵太盛,又奉陛下之命統禦六宮,雖無正式名分,但實權已同皇後。


    壽安宮裏環肥燕瘦的帝妃們參差列坐,座次奉太後與薛夫人為尊,這裏頭多得是看人臉色的,他們對衛綰雖不敢怒形於色,但也絕不慈善,唯獨徐夫人,在衛綰奉茶時,朝她頷首微笑了下。


    奉茶之後,太後也命人為衛綰備好茶點酒水,讓她坐於薛夫人下首。


    薛夫人笑著朝衛綰遞了一盒杏仁酥,回身與太後說笑道:“昨日裏,阿綰起來遲了,渾身的紅印兒,不知什麽鬧的,怕觸了太後鳳顏,殿下心疼,才命人過來回話說不來了。今日阿綰既來了,太後您可得寬恕她,別讓臣妾這外甥女難做呢。”


    太後便真衝衛綰不甚慈愛地扯了個笑容。


    衛綰心裏頭想道,薛夫人手腕高明,比她們家那位跋扈囂張的主母更甚,盡知道給人編排教人不知如何反駁的假話,還哄得陛下與太後深信不疑。不知道她這麽多年用她舌燦蓮花的豆腐嘴在背後給殿下穿了多少小鞋。


    太後打量著衛綰,心中竟想到,這衛氏庶女果真生得標誌得不一般,雖才剛到及笄之年,但仔細一看,這眉眼鼻唇,無一不是如圖似畫般長著的,明豔之中透著嬌嫩,如菡萏亭亭。


    太後想起了當年的皇後,那豔冠六宮的絕色女人……


    原本對衛綰的不喜,隻是因為她不失禮數,昨日不知前來問安,慫恿太子搪塞她堂堂六宮之主,如今又多了一重原因。


    “嘉懿,你顧念著你親姐是這孩子的嫡母,故不肯說她,但哀家身為太後,六宮之表率,有一言需告知她聽,你且退下,今日你不得為太子妃求情半個字。”


    薛夫人麵露為難,訕訕地應是。


    衛綰看太後這架勢,怕是要秋後算賬,不待老人家先開口,便乖覺地跪到了她跟前,垂眸屏息,虛心求教。


    太後說道:“起初,錯不在你。錯在陛下,策兒的婚事,是天下大事,儲君娶妻,他不告知哀家便自行擬了聖旨。後來,錯亦不在你,錯在策兒,他雖不喜你,卻也不該帶妓子回洛陽,徒敗壞皇室名聲。”


    “如今,錯卻在你。你可知?”


    衛綰茫然地睜著圓滾滾的水眸,錯愕地望向太後。她其實隻是在想,原來殿下的小名叫策兒。


    這才十五歲的小女子,故意扮起天真嬌憨來,教人如霧裏看花,分不清真假。


    太後且她是真茫然不知,凝視著衛綰的雙眼,道:“你不該在太子要違抗皇命之時,在衛家閣樓之中,衣食無憂做著你的貴女。”


    這話像是以高臚將軍的立場應當說的話,衛綰想,約莫這位皇祖母也是想讓她主動退婚的,皇祖母很是不喜她。


    衛綰屏氣凝神,“祖母這話,阿綰認錯,但阿綰也要有能力有威信能讓陛下退婚,才敢一提。何況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家父又不肯同陛下提,阿綰怎敢行越俎代庖之事。再有,殿下是不喜阿綰,但阿綰卻喜歡他,為何要主動將心上人推遠呢?”


    太後肅容道:“詭辯。你與太子一道去的河西,你的心上人真是太子?那為何容許太子將那妓子親自迎入洛陽?這一路傳得沸沸揚揚,你身為太子未婚之妻,卻絲毫不肯挽救他的名聲?”


    “夫君的尊嚴、地位,在女人而言是大過天的事,你心中可還揣著夫綱,知道不該讓他留戀秦樓妓子?”


    衛綰不敢苟同這話,不過,她順眉貼耳地弓腰下拜,“謝皇祖母賜教,阿綰明白了。”


    薑還是老的辣,衛綰自露把柄給人,受人幾句奚落是應該的。


    徐夫人從旁勸道:“太子妃到底年歲尚小,太子殿下貴為儲君殿下,威嚴之盛,凡人豈可褻瀆,若是因為心中畏懼,不肯出頭,也是有的。”


    太後道:“你勿憂心,哀家今日並不是要懲處衛綰,隻是她先前做得不當之處,哀家若不提點幾句,她不能明白,日後也便不會記著勸誡夫君。”


    “哀家要讓她在壽安宮的戒堂跪上五個時辰,不許用膳。”


    衛綰心道苦也,太後與陛下母子倒像是商量好的一般,先支走了太子殿下,隨後後宮之主發落她,才入宮兩日,她便吃了這般大的苦頭了。


    洛陽的大雨盤桓不肯離去,宮簷上不絕地滴著雨水。


    萬千宮室,盤盤囷囷,均被籠在冷霧寒雨之下,衛綰漸漸覺著身上襲來一股涼意,抬起頭,戒堂上懸著前代賢後的掛畫,威嚴而高貴的鳳眸冷冷盯著自己,畫下恭奉的金鞭,色澤純淨,光能鑒人。


    才跪了一個時辰,衛綰便有點吃不消了,這時隻聽到殿外傳來驚呼聲。


    “殿下,您不可入內。”


    “殿下!太子妃罰跪是太後娘娘吩咐……”


    衛綰心中怔怔,猛錯愕地回頭,殿下又襲了一身冷雨而來,衣衫上都是雨,像是才從陛下那兒退出來,便接到了消息趕來了。


    那一霎那,衛綰的心湧起了一股難以言說的激動和歡喜。


    身後跟了七八個攔路的宮人,見已阻攔不住,麵色發白地焦急地在原地杵著。


    太子已當先蹲下身來,握住了衛綰冷得發顫的玉手,眉眼冷淡,“怎麽如此冷?”


    衛綰反扣住他的手掌,“戒堂要修繕了,四麵漏風,我受點冷不要緊,怕驚著畫上的貴人了。”


    夏殊則仰頭看了眼堂上的掛畫,皺眉道:“你不必學她,孤實厭女子從夫那一套。”


    偏巧了,衛綰也極不喜歡那一套。@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的手掌被殿下捂得暖暖的,心也暖和了不少,朝他露出宛如奸商般狡獪的一笑,俯身靠在了他的耳邊,聲音細如蚊蚋:“殿下,我可是為了你才跪在這兒啊,我不管,今晚回去之後,你要好好獎賞我。”


    夏殊則被哄得耳梢發熱,迅速冒出了粉紅。


    他低聲道:“孤來帶你走。現在便走。”


    衛綰卻搖頭,“太後鐵了心要罰我,拿我朝六宮樹威,我豈可拂了她的心意。何況她要罰的本不是我,而是你,我如此回了,她必定更是厭惡殿下與我了。我是新媳婦嫁來頭一遭,讓祖母罰了也沒甚麽,自己知曉輕重的,不至於被欺負得太狠,殿下若是心疼了,晚上好好賞我就是。”


    她又冒著得罪殿下的危險,揉了幾下他發燙的耳朵。


    太後說夫君的名聲大過於女子的天,衛綰雖心中不讚同,但若這人是她所在乎的,能為他做些許小事,她自然不會推阻。何況太後和她們家主母一樣,拿手絕活也僅僅是罰人下跪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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