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蕤被觸怒了,慍意寫在臉頰上,道:“衛女來說服太子不要退婚?”


    高臚微微一怔,衛綰今日要見主公是他帶來的,必是要讓主公放心,這婚事衛家自然去提出退了,以免再繼續讓主公為難。他約衛綰在竹水亭一見,目的也就是如此了,別的都沒敢想過。


    衛綰卻輕笑了聲,“是啊。”


    夾在兩個女人中間的高車騎忽然便傻了眼了。


    事態的發展出乎意料,衛綰怎突然又不想悔婚了?莫非是被他前日的言語說動?


    千蕤愈發覺得衛女不自量,天生帶著溫柔的嗓音卻沉了下來:“衛娘子,你不必想了,太子殿下早已有了心上人,婚約是他迫不得已受了的,如今退婚,本也隻是想讓心上人歡心罷了。你再勸他,他也不會為你回心轉意。”


    這話倒讓衛綰露出了訝然之色,“殿下有心上人,你也知道?”


    怎麽回事,衛女已經知曉了麽?千蕤帶著疑慮凝視著衛綰,盯了好幾眼,又道:“你若不信便試試吧。”


    “正要一試。”衛綰微笑頷首,如一陣清風般掠過了千蕤,身後高臚再度跟了上來。


    衛綰表麵雲淡風輕,隱隱含笑,其實心亂如麻,宛如近鄉情怯,步子愈來愈慢。


    最終,她在一扇拱門前停了下來。


    高臚正要詢問她說的那句“是”是真是假,衛綰反倒先問出了口,“高將軍,前日你在竹水亭說的話,一句都沒有假麽?”


    高臚正色道:“高某立誓,如有半句假話,神人共憤,天誅地滅。”


    “好。”


    衛綰又遲疑了半晌,朝垂花拱門移步而入。


    庭院深深,別有洞天。


    此處比千蕤用來紮秋千嬉戲之所,更為清幽荒僻,院中丹藤翠蔓羅絡,廊廡之下斜綴牽牛骨朵,老槐樹底下漏著一絲一縷的金黃的光覆落在男人的身上,將他玄服上的宛如火焰般的暗紅紋理映得愈發灼目。


    石桌上擺著一盤殘局,而且他已無法可解。


    他向來偏好自己與對自己對弈,在小五看來他是自己與自己過不去,沒事找事,死板固執,活該孤獨。


    夏殊則自己明白,他並不是真正喜愛一個人落子下棋,隻是,他從來沒找到另一個人。


    視野裏出現了一道白影,他抬起頭,衛綰就立在不遠處的廊廡下,踩著滿地被風卷落的槐葉,纖塵不染的裙裾上灑著斑駁的日光,望著他,暈紅的水眸比春光還要明媚,目光卻沒甚麽溫柔。


    於他而言,眼前的女子就像一場迷離的幻覺,不可走近,一碰便散了。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太子殿下要被砸暈啦。高將軍表示很對不起太子殿下,在他一心一意要做單身狗的時候,他出賣了他。


    第 23 章


    他就那麽定定地盯著,短暫的恍惚之後,衛綰仍然立在那道廊廡下,雪白的衣袂,如墨的長發,殷紅的唇,以及因為局促和微微的緊張,垂於袖擺下輕輕戰栗的雙手,纖毫分明地撞入了眼中。夏殊則心中一凜,忽然意識過來,這並不是幻覺。


    衛綰深深吸氣,她走下了台階。


    夏日油綠的濃葉,踩著並沒有幹燥的秋葉崩斷的脆響,她襲了一身槐香,到近前時,也沒有行禮,而是垂目,忍了頃刻,才說道:“殿下,我有事同你說。”


    夏殊則唯一的擔憂竟是怕自己不自覺泄露了什麽,他垂下眸,拈起了一顆棋子,“你說。”


    衛綰難以開口,頓了半晌。


    夏殊則忽道:“高臚帶你來的?”


    衛綰一怔,知道以太子殿下的聰慧,必是隱瞞不過的,便老實地承認了,“確實如此,但是我自己想來,因,心有疑慮,盼殿下解惑。”


    太子殿下也不說話,不怒而自威,氣勢迫人,衛綰昨夜一宿難眠,又打了半日腹稿,但在對著滿臉寫著生人勿近,猶如一塊冷冰似的太子時,又實在是不敢說出口。


    夏殊則澹澹說道:“他說了甚麽,你不必介懷。孤沒讓你做甚麽,你按兵不動就是,孤答應了退婚,便不會食言。”


    衛綰凝視著棋局,已成死結,她一時也沒破解之法,拈著棋子的太子殿下似乎也一時不知該往何處落子。衛綰也不知道怎麽了,想著豁出去了,拘謹抑或放肆都沒甚麽,她大膽地坐到了太子對麵。


    隨著她的落座,夏殊則鬢邊的一綹垂落的發被風驚動了,他的眉眼略垂,掩飾住了那分不自然。


    但他果然沒有出聲喝斥自己的肆意妄為,衛綰更放心了一些。


    她想到,太子殿下果然聰敏,她來了還沒有多久,他便已猜到既是高臚帶她來的,那麽在這之前高臚對她必定有所請求,他猜得也不錯,高臚是曾請求她協助太子退婚,讓衛家主動退了婚事,以免太子為難。


    隻是她卻不是抱著這樣的心思來的。


    “殿下,倘若我不想退婚,你還是不是執意要退?”


    她似乎能感到,那拈著棋子,比棋子還要白的手僵住了,短暫不安的顫抖之後,為了掩飾異樣,他拿了下來,安靜地擱在了桌上,不經意碰了手邊瓷盞裏的熱茶,燙得皮肉生疼,卻一直任由那盞熱茶灼著手背。


    他的眼瞼低垂,纖長而濃密的睫羽,也在微微戰栗。


    衛綰又咬了下唇,說道:“那日殿下說我不堪配你,我聽了心中實在難過,殿下不要說這樣的話了,你縱然是不喜歡我,也請換個理由吧。”


    “我雖庶女出身,但我母親周氏當年是被衛司馬以正妻之禮娶入家門的,何況,我心上並沒有什麽人。”


    “至於做妾,衛綰不才,寧為小吏妻,不做太子妾。”


    夏殊則仿佛終覺燙手,衛綰見他不著痕跡地將茶盞推出少許,手背已被燙得鮮紅,心亂如麻之時,卻又不合時宜地想到,其實太子殿下比她緊張多了,他所有的鎮定和冷淡不過是徒有其表。齊王殿下在他那麵那樣驕縱,卻也從沒見他發過脾氣,太子殿下其實……應當不是傳聞中那種人。


    他嗓音低沉:“是麽。你嫁給小吏也罷,與孤有甚麽幹係。”


    衛綰皺了眉,沉默了須臾之後,想到自己背水一戰,回去尚要麵臨薛氏的責罵,想到來時千蕤姑娘對她的口吻不善,此時退去,功敗垂成不說,實在令人不甘。


    “但眼下有這麽一個機會,”衛綰說道,“我是個愛慕虛榮的女子,有做太子殿下正妻的機會,怎麽肯輕易放過?河西之行時,路上殿下問我可願悔婚,我答應了,隻因當時畏懼殿下,倉促應許,其實自己心中也沒有想好,待我反悔,殿下又說了那麽令人難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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