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個時候起,鐵木真開始討厭弱者,更準確的說,是討厭那些同樣具有蒙古人血脈的弱者,這一思想在此時萌芽,日後則愈發明顯得滲透於他的言行舉止之中。也正是從這個時候開始,他逐漸成形了對周圍世界的獨特認知觀,開始用自己的眼晴看,用自己的頭腦想這個世界。他的身體比同齡人發育得更快,他的頭腦也是一樣。總之,在這個時候,他成為了一個在安靜得傾聽長者之間的談話後會時常陷入冥想的沉鬱少年,但是這種傾聽與冥想卻並未改變他的粗魯與狂野。他也因此成為了部落中最令人頭疼的孩童。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不討人喜的孩子,卻總是在人們的背後瞪大一雙渴望的眼睛,從人們的隻言片語中無意流露出來的信息中去尋求世界的輪廓。他如同一個巧手裁縫般精心編織著那些支離破碎的信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編織出一張真正的魔毯來,帶著自己飛上青天,使這廣袤神奇的土地得以盡收眼底。


    為此,他才會認真傾聽察剌罕等老人們的懷舊故事,希望籍此來了解這世界的過去。在他看來,這很有必要。顯然他並不懂得“溫故知新”和“以史為鑑”這種大道理,也並未完全意識到這種想法的意義所在,或者僅僅是朦朧得意識到了,但他已經比同齡的孩子們具有了更為深遠的眼光。


    至於今日今世的世界,便要多從父親等壯年人那裏去找答案了。即使這些人他從來都不會去輕易接近,然而一旦聽到他們在討論關於乞牙惕部落的處境與未來時,就立刻象貓一樣悄悄靠近,之後盡可能地豎起耳朵來將所有的議論都收集起來,儲存於那具備驚人的記憶力的頭腦之中。這種過耳不忘之能,直至他老年時代亦不曾有所衰退,因而他即使大字不識一個,也照樣可以去完成那震古爍今的偉業。


    沒人能理解,為何一個年不滿十歲的兒童,在本來應該還躺在母親膝頭撒嬌的年齡裏,竟會一個人孤自坐在寒風凜洌的小山坡上望著空無一物的草原盡頭呆呆出神;更沒人知道,他腦海中所思考的問題是許多成年人都想不到的問題。


    通過多次旁聽後,天下大勢已在他的心中逐漸明析了起來。在這個草原上,蒙古人是較為弱小的一支,卻有著最為嚴重的內憂外患。自從忽圖剌汗戰死於捕魚兒湖之戰後,蒙古人中便不再有汗,各部族分崩離析,互無統屬,混戰不休。而其中最為激烈的便是乞牙惕氏泰亦赤兀惕氏這兩大王族之間的權力紛爭,雙方雖然表麵上尚未發生公開的戰爭,但是在各個層麵之上所展開的種種明爭暗鬥已呈現出愈演愈烈之勢。其他的各個小部族則遊離於兩者之間,朝秦暮楚,似風中野草般搖擺不定。


    泰亦赤兀惕的首領叫做脫黑脫阿,有別乞(3)的尊號,是一個手腕狠辣,工於心計的人。與勇猛善戰的也速該相比,二人仿佛是這個世界中的兩個互為相反的鏡像,似乎是天生就要彼此為敵做對一般。也速該相當看不起這個人,認為他做人毫無坦誠與氣度,不是真正的蒙古漢子。據說他為了對抗也速該,還在暗中與世仇塔塔兒人勾勾搭搭,這就更不能容忍了。


    “難道被塔塔兒人出賣給金國的俺巴孩汗不是他脫黑脫阿的先人嗎?泰亦赤兀惕人難道忘記了這奇恥大辱了嗎?”


    一旦提及此事,也速該便會怒不可遏。為了對抗這種聯盟,他向居於蒙古西向,大本營設立於土兀剌河畔的克烈亦惕人尋求支援。克烈亦惕是一支突厥人的部族,其首領叫做脫斡鄰勒,因部落強盛而有可汗的尊號。但是,大家背地裏都叫他禿鷲。這個糾號不僅僅源於其相貌上的高鼻尖嘴,更是對他行事做風的精準形容。他之所以能坐上可汗之位,完全是以幾乎所有親人的屍骨為進步階梯的結果。若非迫於泰亦赤兀惕與塔塔兒人的聯手緊逼,憑也速該的本意是根本不會與那樣的人結交來往的。


    能與脫斡鄰勒結好,完全是出於一次偶然的事件。當年,脫斡鄰勒新登汗位之際,便遭到來自阿勒台山與杭愛山之間科不多湖沼地區的突厥族乃蠻部可汗亦難赤必格勒的攻擊。這位亦難可汗足智多謀,實是一位了不起的人傑,使得自己的部落強盛無比。時人評之,說他“平生從不已馬尾示敵”,足見其更是一位驍勇果敢的大將。正好有一個脫斡鄰勒的叔叔逃過了屠刀,投奔到他那裏,這無疑為他早已籌劃多時的東進擴張計劃覆上了一層仗義相助的大義名份。脫斡鄰勒新立,內部還未完全穩定下來,又被攻了個措手不及,自然大敗而逃。此時,他正好遇到也速該,於是向他請援。俠義為懷的也速該便立刻答應了下來並當即出兵。雙方交戰之中,也速該抵擋住了乃蠻軍的主力,脫斡鄰勒趁機擊敗了叔叔的部隊。另一翼的潰敗牽動了亦難汗的陣線,迫使他不得不引軍撤退。也速該與他對戰後也知道此人實是勁敵,因此也不追趕,隻是幫助脫斡鄰勒重新壓製了領地,拯救了他所麵臨的滅頂之災。感於也速該的大恩,脫斡鄰勒便要求與也速該結為安答。雙方在土兀拉河畔的黑林地方結盟,脫斡鄰勒發誓將永遠銘記這次恩情,並終將回報於也速該的子孫後代之身。


    對於塔塔兒人,克烈亦惕部也是仇深似海。早於脫斡鄰勒汗兩代的馬爾忽思汗有著與蒙古的俺巴孩汗相似的遭遇,他也是被塔塔兒人所擒獲,並解送金國,慘遭處刑的。共同的仇恨使得兩家的結盟變得牢固起來,再加之也速該通過那次鐵木真誕生時對塔塔爾人戰爭的大勝提高了自已的威望,使泰亦赤兀惕氏暫時停止了表麵上的分離行為,但誰能保證,他們不是在地下繼續暗中活動。這就如同冬天時凍結的河流,即使表麵凝固,但冰層下的潛流卻不會止歇。而蒙古人最強大的敵人——塔塔爾人,雖然在上次戰爭失敗後似乎銷聲匿跡了,但是有金國人在背後撐腰鼓動的他們,難保哪一天就捲土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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