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龍台整體透明,宣昶卻根本沒有向下看。散發淡淡白光的雲雨冊在他眼前飛快翻動,如被狂風吹卷。每一頁每一行都是龍族的名字生辰職司,他懸腕握著朱筆,眉峰如山不動,眉尾微微入鬢,眼觀鼻鼻觀心最初是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勾紅,之後是一頁一頁勾紅,朱砂筆過處盡是血痕。朱筆筆尖穩而準地落在雲雨冊上,天上頓時嘶鳴,一道霹靂如閃光的長鞭甩下。爭著順水柱而上的龍被長鞭卷起,霹觸及處就象被火舌舔過,鱗片翻卷,皮肉烙傷,甚至斷成兩截,砸入湖水,又激起波浪拍打水柱。返祖的龍不停向斬龍台衝,霹靂連番炸響,每次一炸,轉瞬即逝的電光照亮湖麵。天與湖間時明時暗,就在這時明時滅的光中,湖麵上黑蛇與火鳳爭鬥不休。火鳳靠一對翅膀上下騰飛,黑蛇盤旋水上,張口噴出烈火。暴雨還未來到,湖上火光湧動。黑蛇與火鳳各有損傷,而他們身側,從湖中吸水向上築斬龍台的水柱裏密密麻麻都是向上遊動的龍。水柱宛如一根爬滿螞蟻的長線,越向下越聚集爬動的身軀。霹靂聲刺耳,斬龍台上,宣昶的麵容時不時被映亮。他筆鋒越落越快,越勾越疾,卻不顯忙亂,每一筆朱砂都浸透紙背。水柱一半處接連有返祖的龍被霹靂腰斬或是當頭劈下,屍體緩緩沉入深不見底的湖水中。他手腕不見稍停,薑煥卻心頭一窒。龍族在試宣昶的極限。他和宣昶這麽多年從未遇過麻煩,這一次低估了柳類和龍族的合作。柳類把龍族都帶瘋了,他們從來沒把龍族放在眼裏過,因為龍族總是畏死的多。哪怕有一兩個不要命的,也成不了氣候。如今卻前仆後繼,悍不畏死,願意用幾十上百條同族的性命試宣昶的極限。宣昶什麽時候會力竭不支,什麽時候就會被龍族反撲。薑煥不知道宣昶的極限在哪裏,他一次到底能斬多少龍。可宣昶膚色已顯出蒼白,隻是他本就白淅,在忽明忽暗的電光下,蒼白也不明顯。暴雨此時傾盆而下。黑蛇再不留情,拚著被啄瞎眼,猙獰地扭轉身襲擊火鳳。瓢潑大雨令天地變色,火鳳的光芒都暗淡。鳳鳥本就不如蛇能適應鋪天蓋地的雨水與黑暗,還沒啄到蛇眼,隻用利爪在蛇身上留下爪痕,就被那支尖銳的血紅長角捅穿翅膀。黑蛇的長角上染著鳳血,就連眼睛和嘴裏也是灸熱鳳血。頭頂的獨角一寸一寸從鳳凰肋下抽出,鳳凰無力垂頸,血流如湧,染紅一片湖水。他血水流到之處,湖水都被燒沸般滾燙冒水汽。暗紅色的火鳳縮小,化作一個俊美青年。修眉鳳目,黑發在暴雨中沾濕在臉上,是畢阿寶長成後的樣子。那具屬於青年的身體又縮小,變回手腳細長,發育期清秀端正的初中生。薑煥無暇管他,全心係在宣昶身上。返祖龍的屍身堆積,要不是貝加爾湖實在大而深,早已在合波角畔堆得冒尖。而經過返祖的龍屍浸在水中,竟極為緩慢地從屍身表麵鱗片開始消融成升高的煙霧。第64章 十四煙霧應當被暴雨打散,可屍體遇雨融化成霧,雨越暴,霧越厚,彌漫在雨中如牛奶化在水流中。不到兩個小時,湖水以上竟比水麵下更混沌一片。黑蛇渾身的鱗片縫中沁入絲絲縷縷寒意,貝加爾湖上可見麵積竟隻剩方圓二十餘丈。大雨衝刷,斬龍台和宣昶的身影變得模糊,黑蛇竭力睜開眼去看,不知從何時起,宣昶的朱筆一筆比一筆慢。朱筆筆尖幹澀,象被什麽無形的絲線纏繞拉扯。——就連宣昶執筆的手,都在被什麽牽製。視野模糊,連帶神誌也模糊,雨水不斷擊打身軀,獨角黑蛇抬頭動作遲緩,火紅豎瞳煥散。在這一瞬間,宣昶握筆的手停滯,指尖蒼白。他閉上眼,朱筆墜下。餘下的返祖龍如同嗅到血腥味,同時撲來。龍群原本就懸浮著包圍斬龍台,如今龍群與斬龍台間的距離傾刻縮小一半,百餘張血盆大口與獠牙亮出。怪物圍攏,卻在這時火光衝天。暴雨之中一群幽靈般的返祖龍碰到火焰,尤如枯木瞬間燃為灰盡。黑蛇狠狠擰頭咬自己一口,從能迷惑心智的暴雨迷霧中清醒過來,橫衝直撞,翻江倒海。火成浪,湖水也成浪,天翻地複,在這水與火間,獨角黑蛇猙獰地盤住斬龍台,攻擊接近的龍群。但水凝成的斬龍台在黑蛇纏上時便被腰斬一般傾塌。幾十米高的水四處亂衝,黑蛇逆流而上,要用身軀纏住落下的宣昶。黑蛇展露真身,強行漲大身軀。龍群如蟲纏上,黑蛇身上立即處處是傷。雨水流過黑色鱗片,衝出帶著腥味的血水。黑蛇頭朝向內,朝向宣昶,軀體盤成不透光的繭,守住被他包在中間的人。然而蛇身猛地一僵,巨大頭顱昂起,痛得咽喉扯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