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是世界情報的中心集散地,我對岡田君所述,一點也不感到驚訝。”


    “那你對什麽感到驚訝呢?”


    “要說驚訝,你把我牽涉進來,我感到驚訝。我一直以為,我已經是新政府的中堅力量,不被懷疑,隻有信任。”


    “接著呢?”


    “你說呢?”明樓道,“你肯定不這樣認為。”


    “我需要一係列的證據,來證明你們都是帝國的朋友、新政府的精英,而不是跟大日本帝國為敵的叛亂分子。”


    “做特工的本能是懷疑一切,我不反對。但是,神經過敏,我就不贊同了。”


    岡田芳政突襲似地問道:“你知道‘眼鏡蛇’嗎?”


    “‘眼鏡蛇’?”明樓先是一愣,然後淡定道,“第一次聽到這個敵方代號,我們所知道的隻有‘毒蜂’而已。”


    “據可靠情報,‘毒蜂’已經離開上海,現在的上海軍統站盤踞著一隻‘毒蠍’,還有共產黨的潛伏電台‘眼鏡蛇’。”岡田芳政拿出一疊密碼記錄,放到明樓的麵前,“特高課破譯的重慶密電裏多次提到這隻蠍子,更奇怪的是,共產黨方麵也出現了這隻蠍子的電文。”


    “現在是國共合作時期,他們互通往來,並不奇怪。”


    “南雲一直苦心經營著特高課的偵聽網,她的機要文件裏曾經提到,她有把握挖出隱藏在內部的幕後黑手。她的死,隻能證明一件事,她離共黨的這條‘眼鏡蛇’隻有一步之遙。”


    明樓泰然自若地喝著茶。


    “許鶴瞎了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睛極度感染,在日本陸軍醫院高級病區進行治療。


    這是特高課高層機密,這個秘密消息南雲曾經跟十一個與帝國情報有關的官員提到過。但是,我知道這十一名官員裏並沒有明樓君。”


    明樓鎮定道:“你怎麽知道,這十一名官員裏沒有我?就算是這十一名官員的名單上沒有我,我也有可能得到這個情報,我有我的情報來源。任何一個與秘密工作相關的人員,都有自己的情報鏈。”


    麵對明樓的風輕雲淡,岡田芳政心裏很是佩服,佩服他的坦白、遇事不驚、得理不讓人。


    “明樓君,我現在很想知道你的這個情報來源,我無意冒犯,我隻是想從明樓君這裏得到更多有關南雲被刺的信息和線索……”岡田芳政特意放緩語氣,“希望……”


    “沒問題,你不用解釋。”明樓猜出了他的心思,“在南雲被刺一案上,我多多少少感到內疚,因為刺客原本要殺的人是我!這件事,是我在周佛海先生的公館聽中央信託公司的李董事偶然提及,據說,他是聽他的小舅子――中央軍事委員會特務處一名書記官說的,詳細情況我就不清楚了。”


    岡田芳政扼腕:“情報外泄竟然如此厲害。”


    “原本我可以推說自己毫無所聞,但是,這不是我做事的風格,希望岡田君以後對明某有什麽疑問,可以直接詢問。”


    “謝謝明樓君坦誠相待。這一次,是我做得不妥,請明樓君諒解。”


    “我明白。岡田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都背負著不同的罪名在生活,想方設法地隱藏自己善良的一麵,把最兇殘的嘴臉留在了大眾的印象中。”明樓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國人罵我是國賊!我也曾問過我自己,我心理上是否能夠承受,不管我能不能承受,新政府依然需要正常運轉,政權、財經、利益、貿易、暗殺等等,都不會以我的意誌為轉移,就算我今天不做了,或者被抗日分子暗殺了,或者是日本人不再相信我,要除掉我了,對於這個混亂的世界、血腥的上海,並沒有多大幫助。跑馬場的馬照跑,夜上海的歌舞依舊昇平,沒有人會為我哭,為我笑,這就是一個披著虎皮揣著綿羊心腸,為帝國服務的官員的下場。”


    “明樓君,你很坦率,而且敏感。”


    “不是敏感,是看得透。”


    “我知道你很不容易。”


    “是啊,不容易。當一個城市裏的人視你為虎狼的時候,做了國賊又何妨?”


    “豪氣!”


    “剛愎自用罷了。”明樓把茶杯一擲,說道,“茶涼了。”


    岡田芳政被明樓的話打動,也被明樓的態度給折服:“明樓君,你令我改變了對‘許鶴事件’的看法。許鶴的身份並不是一個秘密,而是一個早已泄了密的秘密,我們對敵人一無所知,敵人對我們卻能了如指掌。可惜了南雲這個巾幗英雄,死在了一些管不住嘴的情報官員手上,我們特高課理應深刻反省。”


    “我們也不能說一無所知,至少我們知道泄密的危險無處不在……”


    黎叔蹲在舊書鋪報堆的一個小角落仔細地尋找著舊報紙,掌櫃把一疊疊陳舊發黴的舊報紙往黎叔身邊一放,一陣灰塵揚起。掌櫃在空中擺了擺手,揮散揚起的灰塵,說道:“二十年前的舊報紙,有的都在這了,我這裏沒有的,估計全上海的舊書報鋪子都沒有了。您到底要找哪一年的新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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